0795 人力有窮(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56 字 2021-06-16

而這個問題,也是那些僑門人家最怯於面對的問題。此前是困頓於大勢,因而客寄遠鄉,可是現在歸鄉之途已經將要暢通,那么這些僑門人家要不要歸鄉繼祀?如果不歸鄉,那么必然要承受不孝的指責。無論是清譽多么崇高的人,一旦身負如此惡名,在時下而言,基本可以說是身敗名裂了。

要知道素來以放誕任性而著稱的竹林七賢阮籍阮步兵,也是不敢承受不孝之罪名,喪母嘔血。

馮懷那里是不知如何作答,不過他也並非孤掌難鳴。很快席中他的親家王彬便不忍見其人如此為難,開口說道:「本為虛無之事,論之無益。若沈維周果能闊行至斯,即便面對人倫兩難之選,在座時賢濟濟之眾,屆時自可論出一個兩全之策。如今台內所困者,淮南軍情究竟如何?若是得勝誠然可喜,若有小挫也需及時奏告台中,日久無訊,往小處言沈維周官長失職,往大處論則是貽誤國事!」

賀隰聽到這話後,只是哈哈一笑,對於王彬所言或大或小,根本懶於回應。其實只要虞潭能夠將那樁亂事處理好,他們本就不必回應對方詰問,因為眼下已經占據著確鑿的優勢。之所以還要厲言以爭,那是連眾口一詞的假象都吝於施予對方。

見對方似是詞窮,王彬氣焰不免更漲幾分,便又說道:「羯國大軍南侵,淮南當其沖。如今各地多有捷報,唯獨淮南喑聲,這實在是讓人不能安心。兩國交戰,誠然戰事當先,將帥不可輕動。但淮南遲遲無訊,又讓台輔如何裁事?既然如此,何妨再遣中使北上淮陣以觀戰情?」

他這話一說出口,席中已經不乏人嗤笑出來。兜了一個大圈子,落到最後還不是要言及根本,淮南大功誘人,若不能分一杯羹,實在是不甘心!

王彬這一番話,自覺也算得體,然而說出之後,應者卻是乏乏。不獨吳人陣線乏人回應,就連自己這一方,王彬等了好一會兒都沒人開口。一者吃相太難看,無論派誰去,即便是能分到些許事功,也必將為時人所鄙。二者沈維周膽大妄為,扣留捷報且不說,淮南如今剛得大勝,正是士氣正銳時刻,如果台中公然派人入鎮分功,清譽之類虛名且不必說,只怕性命都要堪憂。

要知道現在淮南捷報還未入都,若是中使入鎮,恰好被奴軍殘部撞見而害了性命,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以眼下態勢看來,這種意外其實是有著頗大概率的,畢竟事在人為。

被席中眾人晾在當場,王彬也是頗覺尷尬,索性直接挺直身軀,視線在席中游弋,似是准備挑揀人選,可是無論當其視線落向何人,其人便下意識側開臉避開視線。

「野王公舊年戎事於北,負詔南來,深悉邊事,尤知胡患。若要監望淮上軍事,其人應是當然之選!」

雖然無人回應,王彬仍然堅持著獨角戲,索性直接拉出他另一個親家野王公宋哲。

宋哲如今雖有散騎之任,但卻少履台中,今日也恰好不在場。此前王彬的建議本就乏人回應,如今他自己提出人選,同樣應者寥寥。且不說是否要淮南遣使,就算要派遣,那也不是王彬一個人能決定的。

終究還是王導不忍見王彬在那里自說自話,終於開口說道:「淮南之土,本非遠鄉。光復以來,更與江東交涉頻密。沈維周在鎮,正當強敵,時人難免多矚。雖然鄉風民聲難為台省裁事准繩,但既然民皆頌此,即便不奏,想來淮南大捷應是無疑,那也不必再多此一舉。」

講到這里,王導心內已是充滿了濃濃的惡心,他是真的厭煩了台中這種勾心斗角的風氣。明明已是篤定之事,結果卻因為各自的算計而糾結於真實與否,不知不覺已經將近天亮,仍然還是沒有討論出一個定論。

「淮南至今不報,或是邊有小困,不便訴於共論。在座諸公,不乏子弟從戎於邊,襄助國事。既然公論略有遲滯,不妨私信以問。王業偏居日久,人皆渴於歸國,永嘉舊恥,生民大恨,不可窮勞方面之眾,凡忠義之士俱應戮力並行。維周若有困頓不便付予函文,以此探問事仍未嘗不是解憂之途。」

王導說完這話後,坐在他側席的溫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眸中不乏失望。而這一份失望,王導也是感受得到,落在心底只是更多的黯然。淮南捷報傳來至今,溫嶠一直沒有表態,大概其人對自己或許還有一些寄望,認為他能拿出一個最好的方案策略以應對這樣一個龐大變數。但他最終還是只能循於舊途,只怕不獨溫嶠,在座眾人只怕或多或少對他都有一些失望吧。

或許,能夠在南渡之初力助元帝中興江表,使晉祚不至於絕於永嘉之後,已經是他畢生能夠達到的極限。越過這一極限,已經不是他的能力能夠應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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