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1 對案難獨飲(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819 字 2021-06-16

建康城內烏衣巷,王氏大宅。

幽靜的小樓中,王彬散斜坐榻上,白色氅衣松松垮垮一直垂到了榻前案角旁。他眼窩深陷,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眉眼之間積郁著濃得揉不開的疲憊,較之年前離都時,整個人已經瘦得近乎脫了形。

榻前短案上面擺設著木炭小火爐,文火細暖,一名體態不乏妖嬈的美貌婦人側跪岸旁,左手三指並起持住玉杵垂攪拌爐上酒液,右手則以枰尺約起霜白寒食散輕輕抖入酒水中。很快,散末便在酒中消融,同時一股醇厚酒香便盈滿廳室。

王彬兩眼直直望著小爐上的酒器,視線間或移到婦人潤美臉龐。似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婦人肩膀驀地一顫,將酒液濺出少許,臉色已是驚變,忙不迭向王彬下跪請責。

「不妨事,慢慢來。」

王彬擺擺手,語調有一種頹唐的慵懶。而後他抬起頭來,不旋踵,伴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王導的身影出現在了閣樓門前。

「退下去!」

看到王導行入,王彬嘴角顫了一顫,繼而從榻上立起,手中如意輕輕敲在婦人肩背,聲音轉為冷漠。他立在原處,眼望著王導越行越近,因瘦削而頗多皺紋的臉龐頻有微顫,當王導行至他身前丈外時,身軀驀地轉過去,背對王導而立,散於肩後的頭因此更顯散亂。

王導望著王彬的後背,眸子明滅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道:「我、我只是想與世儒對飲一杯,我都已經不記得,上次與世儒對飲是在何時。」

他話音剛落,便見王彬背影微微弓起,繼而抬起手臂似在掩面。

又過了將近一刻鍾的時間,王彬才放下了掩面的手臂,徐徐轉過身來,嘴角微顫似要上揚擠出一絲笑容,片刻後他才放棄這種徒勞,抬起手來作邀請狀:「丞、阿……阿兄請坐。」

王導聽到這話,臉龐上漸有光彩,他先一步坐在了短案一側,繼而又抬手道:「世儒也坐。」

王彬聞言後便邁步案前,本欲坐在王導對面,但最終落座還是側。剛剛坐下,手腕已被王導握住,繼而便聽王導長嘆一聲:「人皆道我性謙和,善相忍,然則卻令昆季失和,至於今日,實在慚愧。」

「是我性狹難同罷了。」

王彬講到這里,語調更顯頹喪,繼而他便直望著王導,顫聲道:「阿兄,我、我真無害國之心……」

說到這話,王彬神情更顯痛苦,過去這幾個月,可謂是他此生最灰暗痛苦的一段日子。年前因他暗使司馬勛加害沈維周之事流傳出去,他驚慌之下逃出建康城返回琅琊郡中鄉里藏匿起來。接下來都中又是一通暗爭,最終,王導為了能夠壓下此事,不得不主動請辭,讓出丞相之位,讓出他們琅琊王氏如今在時局中僅剩的籌碼,才換來沈氏不再追究,保住了王彬父子的性命。

王彬在鄉中得知事情後續之後,心中不乏痛苦並慚愧,雖然事後他也能猜出,沈家今次的目標並非是他而是王導,但假如不是王導能夠當機立斷有所舍棄,他們父子今次絕對是必死無疑。即便對王導再有什么怨恨,經過此事之後也是漸漸消散。說到底,他與王導目標都是一致,只是為了能夠保住琅琊王氏在時局中的地位,挽回頹態。

然而事情卻沒有就此了結,司馬勛雖然在監中被悶殺,此事並未大白於天下,但當時在台內激起那么大的波瀾,當中隱情還是通過不同的渠道擴散出去。當然其中或許也有沈氏等奸詐吳人背後推波助瀾的緣故,時局中已經不乏人知道王彬在淮上大戰前夕派人行刺沈維周之事。

也正因此,一時間整個都下對王彬罵聲大熾,人多指責他欲殺賢害國,江東安定乃至於王業社稷險些被他一舉敗壞。

如果僅僅只是罵名倒也罷了,王彬隱於鄉野、避世不出,只作充耳不聞。可是時人對他厭惡並不止於罵聲,甚至於付諸行動。新年前後,王彬在鄉中遭遇四、五刺殺,甚至有一次刺客直接沖入王彬居室,更將王彬一名小妾當場刺死!

這些刺殺,刺客有的行刺不成便逃走,有的則被當場擒下,審問皆以義士自標,痛罵王彬,至死不饒。

王彬也不知這些刺殺背後到底有沒有主使者,如果沒有,那是時人恨他欲死,從另一個側面印證沈維周時譽之高,在一些人看來甚至可與社稷安危等同。而若是有主使,則意味著沈家並未因為王導的引退而打算放過王彬,仍要將他置於死地!

這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最壞局面。王彬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充的陰毒詭計,如果沈充還是不打算放過他,那他真是岌岌可危。王彬不是沒有想過以此反擊沈家,自己導演一場刺殺而後借此攀咬沈充,斥他暗殺大臣。但如此一來,此前好不容易按下的司馬勛之案又要被翻出,或許這正是沈充所希望的。如果王彬真的那么做了,可能整個琅琊王氏都要再受連累!

本身背負罵名,又有性命之憂,王彬這段時間過得可謂悲苦。雖然琅琊王氏在僑置的琅琊郡中廣擁部曲義從,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畢集丁壯去保護他。而且沈氏吳人同樣不弱,如果真的要集結部曲而作鄉斗,王氏可能還要處於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