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4 封王可期(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33 字 2021-06-16

城池外,眼見如此驚變,麻秋並其麾下將士俱都呆愕當場。片刻後麻秋才先反應過來,一面快上前親自安撫整頓那些慌亂兵眾,同時又組織兵眾向內突擊。

然而這時候,城內建築物的倒塌仍在持續,而且在那缺口附近也出現了強勁的弓矢阻擊。阻擊力度之大,遠遠不是此前能比。

中計了!

眼見進攻卒眾被打退,麻秋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當即便又讓人將張6召來,吩咐他將所有亂軍集結於此,不計代價的向內進攻打通被隔斷的聯系。

而麻秋自己則率領剩下不足兩千名卒眾,快向記憶中其他防御漏洞沖去,以期能夠盡快沖入與身陷城內的部眾們匯合。

事到如今,麻秋尚有一點可以聊做安慰,那就是他對謝艾這個人用兵風格的判斷還是比較准確的,熱衷於弄險。

此時城池內,胡潤等眾將,早已經率領淮南軍士卒們向那些正惶恐不已的羯卒們撲去。

這些人此前還沉浸在奪取鄴城先登功的振奮心情中,下一刻便陡然遭遇驚變,尤其當察覺到後路被斷後,那種惶恐心情更是令人驚悸得不能自已。以至於當淮南軍陡然從街巷中殺出後,戰場很快便被分割成數片,彼此不能呼應,各自艱難為戰。

這正是謝艾一番布置的主要原因,他在動念北上准備奪取鄴城的時候,便一直不覺得能夠將鄴城頑守直到淮南主力大軍來援。一旦石虎出兵干涉鄴城局面,必然會因此釀生大的變數。

而當麻秋率軍出現在鄴城附近的時候,那些名為義軍實則暴民的河北鄉眾們,也一如謝艾所猜測的那樣。

先,鄴城是不可能完整守住的,所以謝艾也並不將此當作一個目標,一開始就是在打算將此當作一個誘餌,誘引那些可能出現的敵人,當然主要還是針對石虎方面的敵軍。

單憑謝艾目下所擁有的兵力,鄴城不可能守得住,敵軍或早或晚都會攻進來。但主動攻進來和被動總是有所差別,而這一點差別,有時候便能主導一場戰事的勝負,優勢也由此累積起來。

最起碼目下而言,陷入城中這三千余名敵卒,他們不會認為是淮南軍實力不濟,又或自身驍勇善戰才沖進鄴城來,而是由於敵軍有意誘導、大意之下沖入了陷阱中,他們正陷入一個極為危險的境地。

有這一點,那邊足夠了。

戰爭從來沒有一個准確的實力衡量標准,三千騎兵,能夠縱橫郊野,擊敗數倍之眾。但是同樣的三千人,陷入一座地形復雜的城池內,而且是在敵人有意的誘導下,能夠揮出的戰斗力,不可同日而語。

謝艾眼下,尚不知黎陽之戰已經有了結果,但這不妨礙他在合適的時間里做出合適的布置。他能夠倚重的只有麾下這五千淮南軍,但哪怕是淮南軍精銳,一旦在野地中鋪開,在面對敵軍差不多等量的精銳騎兵的沖擊下,只會是有敗無勝。

何為合格的將帥?

身先士卒、愛兵如子,僅僅只是手段之一而非唯一手段。謝艾本身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做不到身在戰陣之前激勵士氣,乃至於萬眾之眾輕取敵將級,他此前也迷茫於像他的這樣的人,究竟有沒有資格典兵督戰?

然而都督給他做了一個極為合適的表率,都督同樣不是什么勇力斗將之選,但卻能夠廣得淮南軍上下擁戴。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都督作為一個真正的統帥,能夠在每臨戰事都能營造一個最適合麾下將士揮戰力的戰場環境,為此不惜以身犯險。

就像早前烈守延津,以孤弱之眾迎擊倍數之敵,在當時看來似無必要。但是等到大軍俱都集結河畔,南北大軍隔河對峙之時,這一點堅持便能換來豐厚回報。

堅守不能,野戰無力,但敵人卻不會因為這些困頓而裹足。所以謝艾擺出一個四處漏洞的鄴城,同時擺出一定的防御力,將那些烏合之眾的亂軍阻攔在外,勾引敵軍主力進行巷戰。

他有篤定把握敵軍必會入彀,因為哪怕四處漏洞,這也是鄴城,是一座對於河北人而言有著非凡意義的大城,哪怕敵軍有所洞見,也不得不踏入彀中。若連一座四處漏洞的鄴城都視而不見,那這些敵軍南下意義何在?

鄴城內地域廣闊,建築繁多,這對淮南軍而言便是一個優勢戰場。哪怕敵軍數量再多幾倍,淮南軍都有堅守一隅之力。同時敵軍入城之後,會有相當一部分兵力被吸引在城中,這也能夠緩解一部分援軍將要面對的風險。

事實也正如謝艾所料,這一部進入城中的三千多名敵卒,雖然仍在頑抗,看得出乃是精銳之師,但本身已經有了落入陷阱的惶恐,在這雜亂的街巷中又少了統一靈活的調度。

而淮南軍將士們則一早便知這一戰術計劃,一旦達成之後,便被激出蓬勃士氣。一漲一消之間,淮南軍將士一個個如龍似虎,將原本仍算龐大的羯卒們一點點分割包圍而後殲滅。

很快,在這一片雜亂的區域之中,便到處橫倒著敵人屍,血腥氣息濃郁到極致,干燥的街道也被血水浸透變得泥濘起來。

軍列中的兵長將領們甚至不敢露頭叫嚷指揮戰斗,因為在戰場附近殘留的一些建築中,始終有淮南軍士卒占據著形勝高地,用軍中攜帶不多的勁弩強弓狙擊那一個個敢於冒頭的敵將,使得敵軍始終處於無頭蒼蠅一般,各自為戰,不能集合。

由於本身便占據著主動性,鄴城在某種程度上又是淮南軍的主場,所以在進攻這三千余名卒眾的同時,淮南軍尚有一部分盈余兵力,一方面阻擊城外那些亂軍強度不高的進攻,另一方面則營造出一個猶有余力的局面,以震懾城外那一些仍在游走尋覓機會的騎兵。

麻秋此時在城外游走,心內可謂恨極。淮南軍如此戰法,算不上是高明,但是直到現在,麻秋所懊惱的還是選錯了突進地點,而不是攻城這一決定。

淮南軍並不能守住鄴城,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哪怕從頭再來一次,麻秋仍會選擇向鄴城動進攻。因為這才是他南來的主要目的,而且一旦占住鄴城,對於接受從黎陽前線退下來的潰軍也有極大助益。

如果沒有鄴城這一穩固據點,他一味打援的話,只是一旅游盪之師,而淮南軍則可以混在潰軍之中輕松進入鄴城增援。憑他五千之眾,也很難將鄴城南面廣袤區域盡數封鎖住。

所以他的錯並不是進攻鄴城,而是在最後關頭沒能把持住拿下鄴城對他的誘惑,輕率驅入太多兵力,以至於直入淮南軍彀中。如果多方並進的話,雖然進度未必快,但卻勝在穩,淮南軍也很難得到包抄圍殲他大半兵力的機會。

但若再深想一層,麻秋之所以強求快攻克鄴城,不獨只是因為得知淮南軍已經取得黎陽大捷、援軍頃刻即至。也是需要通過這樣一場摧枯拉朽的勝利,以震懾周邊那些豪強軍頭們,繼而將他們引為己用。

「狗賊害我大事!」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但是借著依稀星光,仍然能夠看到鄴城周圍不乏人影晃動,不用想便可猜到必是那些此前離開鄴城的河北亂軍正在觀望戰況以決定投靠何方。

當麻秋繞城疾奔的時候,城內那些原本在他看來防御漏洞所在此刻已是火光大盛,雖然不排除敵軍虛張聲勢的可能,但假如不是呢?

眼下麻秋可信軍力已經不足兩千人,如果再陷入城中敵軍陷阱內,他甚至已經不敢想象結局如何。所以最終,他還是沒敢向那幾處漏洞沖殺去,當再返回原地的時候,便聽到城內廝殺聲已經漸有微弱,心情不免更加低沉。

此刻張6所率領的亂軍攻勢倒是迅猛,比白日里強了幾個烈度。然而敵軍的反擊之勢也更加迅猛,箭雨潑灑之強烈已經完全將這一片區域給覆蓋,遠非白日里那軟弱無力的情景可比。

當麻秋的親兵再次入陣召喚的時候,張6神態忐忑的趨行過來,他身上那兩層戰甲之間也掛著一些零星流矢,不知是刻意作態還是實情如此。

但眼下麻秋已經沒有心情追究此事,眸子陰如鉛水凝聲道:「撤軍吧。」

「撤軍?可是城內還有……」

張6聽到這話,神態不免一愣,他這會兒倒不是在故意作態,而是真心實意想攻下鄴城,解救那些陷在城內的羯卒們。

這倒無關乎道義,而是騎虎難下,此前他是篤定投靠中山王,因此一俟麻秋引眾南來便即刻率眾歸降。可是卻沒想到局勢演進到這個局面,整整數千名精卒陷入鄴城,而城池卻仍未攻克,如此過錯總要有人站出來頂罪。

麻秋乃是中山王麾下最近幾年頗得重用的大將,就算難辭其咎,但他這個臨陣相投之人,又會有什么好下場?若是不能扭轉局面,說不定便需要他站出來頂下大半過錯罪責。因此他眼下的戰意,可是比麻秋還要更加熾熱幾分。

「我說撤軍,你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