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2 難作相忍(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666 字 2021-06-16

這些台輔想要制衡沈氏,看似彼此都在一個水平線上,但其實他們欠缺了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能夠足以支撐他們聲的軍權。既然軍權不在,那么就應該與苑內緊密聯合,通過大義名分上的優勢以取得與沈氏分庭抗禮的力量。

但褚翜與諸葛恢不知是經驗不足,又或者私欲太甚,最起碼以王導所見,他們在面對沈氏反擊的時候,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握到核心所在,更看重還是與各自背後力量的交涉。單單這一點上,便已經落了下風。

淮南王到達沈家後,趁著彼此見禮的時候,王導試探問道:「方才侍中剛剛離開,不知殿下來時途中可曾照面?」

淮南王聞言後便一絲不苟答道:「日間正於苑下授業,母後相召才知司空受厄,奉母後內詔疾行過府慰問,並未遇見丈人。」

王導聞言後只是微微頷,而後便面無表情的返回席中坐定,眼望著淮南王有條不紊的安慰沈氏上前拜見的族人,心內則忍不住感慨淮南王終究還是徒具其形,在權斗方面的能力不及肅祖一二。

當然淮南王眼下僅僅只是一個半大少年而已,或可言之不必過分苛求。但要知道肅祖繼承皇位時也不過加冠未久,卻已經能夠將一眾內外重臣玩弄股掌之間。更不要說如今的江東,還有沈維周一個如此妖孽之人存在。

諸葛恢等人想要憑著淮南王以制衡沈維周,所想也實在太天真。最起碼在剛才的對答中,淮南王就算此前沒有遇到諸葛恢,但在經過王導提醒之後,也該意識到要與妻族長輩互通一下聲息。

可是眼下,淮南王只是故作老成的傳達皇太後對於沈氏的慰問之意,循規卻不逾規。從這方面而言,淮南王或是皇太後面前一個頗為生性的孝子,但若皇太後還長久以淮南王當作表達她意圖的代理人,對淮南王非但不是扶植,反而是一種加害。

淮南王在沈家逗留時間並不久,主要只是傳達了兩個意思,第一是表達了對沈充這個親翁的慰問,為了示以安撫,甚至詔令北軍五營輪流入駐沈氏家宅以作當值宿衛。第二則是陰晦表達希望沈家今次變故能夠在庭門之內解決,不要影響到駙馬於江北的戰事。

王導聽到這里,便又吐出一口濁氣,心知褚翜等人今次的圖謀,多半是要落空了。皇太後的手段雖然日趨成熟,但是早年所經歷的動盪終究還是在其心底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影響,不敢再冒絲毫的風險。

王導可以確信,褚翜等人能夠擺出淮南王這一手段,必然也是私下里與皇太後達成一些共識,並且自以為得到皇太後的默許便有恃無恐。

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皇太後終究不是肅祖那種雄才之主,沒有那種堅定的決心,一待察覺到沈氏反擊態度強硬、局面將有不穩之勢,皇太後便立即背棄此前的默契,低頭服軟,放棄這一次的試探。

褚翜等人實力本就不足,又失去了皇太後的支持而不自知,他們這一次的嘗試,注定徒勞。

看到了這里,王導已經可以洞見到今次博弈的最終結果,再留下來也沒有什么意思,趁著淮南王離開之際,便也起身告辭。

然而這時候,沈氏門人突然前來相請,言是沈充略有好轉,不敢怠慢太宰,因是勉強支撐起身邀見。

受到這一邀請,王導也是略有錯愕,但在想了想之後,還是決定入內見上一見。

在沈氏門生引領下,王導很快便抵達了沈氏內宅,而後便見到了「重傷垂危」的沈充。

沈充身著燕居氅衣,頭結以散髻,當王導到達的時候,正站在廊下相迎,不要說重傷垂危,甚至身上連一點傷痕都無。

王導眼見這一幕,瞳孔微微一縮,繼而心中便感覺幾分羞惱。沈士居以重傷為由,攪得建康城內雞犬不寧,可是在他面前,卻連絲毫偽裝都不屑做,分明是根本對王導就全無忌憚,乃至於存有幾分示威。

「為人父母,縱有誑詐,無非是希望兒輩能少有掣肘,一竟全功,讓太宰見笑了,也希望太宰能夠體會充為世所迫的艱難。」

沈充降階相迎,遠遠便對王導拱手。

王導這會兒已經後悔入內相見,在聽到沈充如此恬不知恥、理直氣壯之言,一時間更不知該要如何應對。對於沈充挖空心思為兒子阻擋掣肘的用心,王導倒是頗有感懷,但若說有什么認同或誇贊,他是真的說不出來。

彼此對望,相視片刻後,王導才嘆息說道:「時望得來不易,士居何苦……唉,事態一至於斯,未必不能避免。如今即便能為善了,只怕來日也要失去相忍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