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4 主少國疑(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06 字 2021-06-16

錢鳳見沈充沉默,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觀皇太後應對,應是已經放棄將淮南王外遣。但褚氏等必然難以甘心,來日徐鎮或還要強爭一番。郗公久鎮徐邊,應知郎君才是恰當之選。然而余者則未必,他們只恐軍事集一而罔顧江北實情所需,必會掣肘阻撓,似蔡謨、何充等,都是極有可能被推出作選。」

沈充點點頭沉聲道:「此事也該早作准備,青雀他功壯才高,倒也毋須別的手段才可接掌徐州。但眼下仍是戰事為先,還是要少生變數,可惜我眼下也不得自由,否則可直往淮陰拜會郗公。目下只能讓五弟過江往廣陵、淮陰等地一行,雖然眼下已經無需再以財帛美言邀人,但徐鎮之士也多勞苦戍邊,難免衣食之困,家事無憂才可安心獵功。」

他所言五弟便是沈牧的父親沈克,沈充是相信兒子是有足夠的能力羈縻籠絡住那些徐州軍頭,之所以還派沈克一行只是希望能夠將變數降到最低。

最好的情況是希望郗鑒還能留在徐州一到兩年的時間,屆時不獨河洛入手,局面也穩定下來,旁人即便再有相爭,也完全不會是對手。

今夜建康城內注定不會平靜,不知幾家私話,苑中也是如此。

淮南王司馬岳在離開沈公坊後,便直往內苑去見皇太後。當他返回苑中的時候,皇帝也在皇太後宮下,書案上堆疊著一些台閣奉來的表章,皇帝一邊低頭認真批閱著,一邊小心翼翼打量著母後的神情。

皇太後歸苑之後,最起碼在表面上是完全與朝堂政事劃清界限,對於那些奏章之類也都視而不見,並不翻看,但將奏章帶入內苑,本身就不合適。皇太後也並不勸阻,只是凝望著伏案的皇帝,雙眉微微皺起,當聽到皇帝的請示後,只擺手讓皇帝自做決斷批復。

盡管如此,皇帝仍然不敢怠慢,批復完一份後便推到案上一旁,晾曬墨跡之余,也是特意讓母後看一看,待現母後神情有變後,便連忙再拿回來細作斟酌。如此一來,他大半心思都不在政務上,而是要觀察母後的喜怒。

一直等到淮南王行入,皇太後臉上才流露出一絲喜色,吩咐宮人奉上精心准備的餐食,待到淮南王用餐完畢,才問起此行前往沈家的過程。

皇帝在另一側弓著腰,頗為可憐的轉頭看一眼案上那些餐食,唇角隱有濕潤。他的飲食作息在母後的安排下極有規律,所謂掌燈不食,但他眼下體格也還未長足,容易感到飢餓,尤其傍晚急於來見母後,根本就沒有來得及認真用膳,這會兒便難免空腹微鳴。

希望稍後回宮時,皇後能夠為他准備一些餐食罷。皇帝舔了舔嘴角,一想到自己那個體貼溫婉的皇後,白嫩臉龐上又忍不住浮現起一絲笑容。

片刻後皇帝心內一動,抬頭望去,只見母後正雙眉微蹙望著他,他頓時悚然一驚,忙不迭低下頭去,心中些許旖念盪然無存。

看到皇帝一副驚弓之鳥的惶恐樣子,皇太後也覺心腸一軟,她雖然偏愛次子更多一些,但皇帝畢竟也是她的親生骨肉。她承認自己待皇帝要更加嚴厲一些,以至於母子關系日漸疏遠,但她又能怎么辦?

孤兒寡母,主少國疑,面對內外那些看似恭順實則跋扈的臣子,她也只能硬下心腸來收起軟弱,此前臨朝時,每每為了思忖那些奸猾老臣的更深意圖,因為一件小事翻來覆去的思忖咂摸。以至於常有失眠盜汗,噩夢驚醒,夜深人寂時吞聲忍淚。

幸在最近幾年時局一直平穩,尤其江北用事頻捷,又親手給兩個兒子都完成親事,家事國事俱都有序,哪怕是現在就去見肅祖,她也覺無愧於心。

收起心頭那些思緒,皇太後讓人給皇帝送去一碗濃羹。然而皇帝卻不敢放松,只道奏章尚未完全批復完畢,不敢飲羹。

「皇帝勤勉是好,偶爾也要休息一下。你們父皇往年也是晝夜憂勞,結果……」

提及肅祖,皇太後心情難免黯然,示意內侍上前將皇帝案上書墨文具暫時收起來。

因此一份溫情,皇帝竟有受寵若驚之感,垂道:「終究還是兒子愚鈍,只能將勤補拙,若是有姊夫那種才智,也不必常為政務糾纏,能有更多時間侍奉母後。」

「你們姊夫,那真是一個難得的大才……」

聽到皇帝提及婿子,皇太後臉上也展露出幾分笑容,只是很快笑容又黯淡下去,繼而嘆息道:「可惜了,可惜了維周這一出身。若他只是一介寒素,才是更得……」

講到這里,皇太後便陡然收聲,這種見疑大臣門戶的話語,還是需要慎言,哪怕只是苑中私語。

往年她甚至還厭棄沈家僅僅只是吳中豪宗,不及僑門舊族清貴,但隨著歷事年久,才覺得早年這一想法仍是稚嫩。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倒是希望沈哲子僅僅只是寒素小戶,如此顯赫與否俱都系於皇恩一念,才更加值得倚重信任。即便出身低微,但只要能與帝室親厚無間,同樣也不愁功業創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