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9 兄弟歧途(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48 字 2021-06-16

「正是阿兄這種想法,才讓內外警惕於淮南獨秀。阿兄你不妨自問,若無內外上下配合,單憑淮南一鎮之力,究竟有無能力全此壯功?誠如阿兄所言,王事艱難,絕不能獨取勇壯,但你等一眾淮南僚屬,難道不是恃功而驕,小覷世道?難道除你一鎮軍民,余者便全無作為?」

庾翼講到這里便頓了一頓,繼而說道:「我也不願就此便與阿兄爭執,維周今次功事,誠然可喜可賀,但這就是他驕狂而罔顧國法律令的依仗?他做出這種事情,我代表台中來此訓問究竟有何不妥?」

「然而入鎮之後,他便厲言向我,言辭決絕不留余地,這是身為王臣該有的態度?他若不能警醒自持,石禍未除,吳禍必生!即便不言禮法,我總是他妻族長輩,且往年若非我家護佑提攜,他家怎能驟顯?親誼尚要如此淡薄,又能指望他未來能謹守忠義,庇護晉祚?」

庾條聽到這里後,先是怔了一怔,繼而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庾翼:「原來你對維周,偏見已經積深至此?看來,今次我來見你已經算是多余。若早知如此,今年年初無論如何我都該讓你前來淮南任事,感受一下如今淮南壯闊,或能免於這種無謂妄想!」

聽到庾條這么說,庾翼眼角也是微微抽搐,澀聲說道:「難道阿兄,居然以為是我錯?難道我就不知這些浮華事功惑世之能?我是為了我家能夠立足時中,才放棄這一機會啊!阿兄莫非以為,我只是因為無有功勛加身,才因此嫉賢妒能怨望維周?」

「家世飄零,立足不易,幸得帝眷,我家才能客安江表!大兄罹難,二兄苦於維持,不得不退走出於豫、荊,但阿兄真以為我家憑此便能長立此世?那沈氏貉宗,尚知固立中樞,外以子弟掌軍職事,內外俱得。但我家兄弟俱是壯年,難道就坐望皇太後陛下困於苑中、近無強援?如今世道所進幾家,各因帝眷、宗親而顯,我家若只浮游於外,根基又將依附何處?」

庾翼講到這里,已經不乏痛心疾之態。

「稚恭,你幼來便是聰穎,向來都受父兄喜愛。這一點我是真比不上你,也就無從辯論你這想法是對是錯。但我於世道,也有自己一番見解,江東幾家共掌局面,不過只是中興從宜之態,世道絕不會久固於此。尤其今年北事大進,維周才具幾何,都為南北共見。無論為國還是為家,我都願從行維周。」

庾條這會兒也有幾分動情,嘆息說道:「我才庸智淺,這一點無從辯駁,就連父兄見我劣態都常有嘆息。但我多受維周指點,如今也不是自美誇言,我於社稷家業貢獻,反要勝於你這家門良才。說實話,能夠領袖南北群賢,大權自持,誰又願假於旁人之手?」

「往年大兄應該也是此想,我不敢論兄長德才究竟如何,但往年我家領袖南北,獨秀於中,結果便是家業險折於江表。你言我家提攜沈氏,為何不念若非沈氏強助我家,如今庾氏諸子,應在何方負罪待死?我是才志淺薄,深念舊患,寧從於後,不爭於先。」

「至於你所說我家若久離於外,根基無從依附,但這一點,又該怪罪何人?終究是我兄弟未能盡報帝眷,見辱於世道,才得如此境地。皇太後若還如往年一般親於家門,如今世道群賢共進,就連沈充都位於三公,何以我家於中不見進益?這當中人情變化,稚恭你以為是單憑你守於歷陽就能扭轉?」

「二兄自放於荊荒,難道你以為他所圖者,僅僅只是分陝之重?我家舊罪難掩,唯以實勞、唯以事功,才能真正略得薄譽留於史籍,若還只是迷於弄權爭進,於後則只會是一侫幸家門!我兄弟才力並非此世凡,所以二兄甘心相助維周成事於中原,得此強援才能入於荊州以勢眾緩進。」

庾翼聽完庾條這一篇長篇大論,一時間也是默然當場,久久不知該要如何回答。但觀其眉目之間眼色,庾條也知自家這個少具才志的幼弟,其實仍不認可他所言庾氏目下尷尬境地。

「共為家業而計,難道兄弟都不能相忍?稚恭你或笑我自甘末流,不敢奮取,但我卻自知才力所限,不敢再輕弄凶險。既然如此,我也不在你面前久作厭聲,使兄弟疏遠。」

庾條講到這里,便長身而起,准備離開。

「阿兄且慢,你、你能否道我,維周他今次兵出合肥,究竟怎樣才會止戈?那合肥、合肥究竟……」

庾翼心中猶豫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他跟沈哲子的會談已經陷入僵局,但若此行沒有收獲,則勢必會影響到他在台城中的分量,屆時不要說做什么溝通橋梁,只怕就連已經歸於他治下的宣城都要有所反復。

「淮南當下務在求穩,這一點也不是什么秘密,維周今次兵,也實在王愆期此人過分愚鈍,不識輕重。至於善後,當下淮南最重便是維持南北通道暢通無阻。此事關乎今年所進成果究竟能否保全,所以誰若於此掣肘,王愆期此人下場便是警告!」

庾條又鄭重說道,這一點倒也沒有泄密之嫌,台中或是以為沈哲子兵合肥將有重大圖謀,但其實他們淮南上下都知道眼下根本就沒有精力和余力。整整一個中原擺在眼前等待他們去經營創建,也就只有江東那些淺見自困之徒才會因此患得患失。

聽到庾條這么說,庾翼便知他此行是不可能達成台中的意圖了,沈哲子今次兵,與其說是跋扈,不如說是申明淮南眼下的底線,誰都不能逾越。

失落之余,庾翼又說道:「既然如此,那我明白了。不過,王愆期舊年終究也曾從事二兄,三兄你能否保全其人一命?如此我北行一遭,也不算全無所獲,總算是有一個交待。」

「我盡力一試吧。」

庾條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行去,待到門口又反過頭來看了一眼垂在他身後送行的庾翼,嘆息道:「稚恭你、還是要以舊禍為戒,不要執迷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