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跣足入都(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62 字 2021-06-16

面對台內派來迎接的使者,庾彬甚至不讓他們靠近自己的隊伍。而那些使者們也無計可施,只得匆匆回報。至於庾彬等一行人則仍是繼續前行,一直到了城中朱雀大桁南側,就此停留下來不再上前。

眼見江北使者如此態度,那種來者不善的意味更加彰顯無遺,台內群情不免更加焦灼,也俱都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紛紛前往問求諸葛恢與何充該要怎么應對。

諸葛恢這會兒也是羞惱交加,想不到庾彬的態度竟然這樣堅決,那一番宣言分明是在暗指台內便存奸邪將要加害其隊伍中那幾名苦主,所以誰都不信任,惟求直面君王。

至於何充那里,雖然少了諸葛恢那種被自家婿子窮逼的羞辱感,但心情也沒有好到多少。無論如何,江北使者是絕不能再由之顯露於都內民眾們面前,可是偏偏那些人又咬緊牙關除了君王之詔命其他一概不奉。

這算是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何充再也顧不得其他,親自沖入苑中,跪在皇帝所居宮闕之外叩哀號道:「亂生畿內,禍至國喪,臣以侍詔職任,大罪難辭。陛下若存怨懷,臣一己之身,願承雷霆之怒,臠割、車裂不敢避受,惟懇陛下振奮志氣,切勿疏遠社稷臣民……」

何充哀號良久,才有宮人行出將之召入殿內。

這會兒,皇帝仍是一身素袍喪服,高坐御榻之上垂望下來,看到何充額頭青腫、滿臉淚痕的狼狽姿態,他嘴角泛起幾絲稍顯刻薄的笑意:「都下此亂,罪豈只在諸公,朕尚且惶恐以待天責,倒不知姨夫心存大念,要以一身償之……」

何充聽到皇帝語調不如以往溫和,甚至透出幾分陰冷,心內也覺凜然,叩拜膝行上前澀聲道:「臣情急妄言,不敢奢求化罪一身。諸惡雖有天聽獨斷,但若要下及群庶、慰及眾情,仍需付以公裁。況亂後百事待治,臣下俱如羔羊惶恐,需待王命指引……」

「朕久來事付諸公,未嘗有絲毫疏遠,諸公以何報朕?目下誠是百事待治,那請姨夫告我,台內可有百賢待用?用之非人,治成亂事,不如不治!」

聽到皇帝尖利到隱有幾分破音的語調,何充額頭上又是涌出了一層冷汗,但也不得不說,他對皇帝真是大生刮目相看的感想,雖然僅僅只是幾句對答,但卻讓他有無從應對的語竭之感。

「陛下早慧聰穎,承於肅祖遺風,臣等慚愧不堪,難復永昌舊治,然……」

「罷了,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居喪自閉,也實在難堪諸公。但也誠如姨夫所言,百事待治,群情待慰,不可因一人之悲而累天下戾氣積郁。即便姨夫今日不來叩闕,朕也要相邀聽諫。此中一詔,中書審之無誤,那就即刻付宣吧。」

皇帝說完後,便指了指書案上一份詔令著內侍遞給何充,而後才又嘆息道:「寒庶人家,大喪之際尚且哀慟不能理事,朕為天子,竟不能盡全於孝道……」

「臣等無能,有負恩用……」

何充忙不迭又叩拜說道,而後才兩手接過那詔令來,低頭匆匆一覽,臉色已是驀地一變。

這一份詔令筆跡工整,且墨漬早已經干透,可見絕非一時間倉促制成,必是皇帝在苑中這段時間里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醞釀。

至於詔令的內容,前半段無非自殘自愧,可是後半段涉及到對局勢的安排,則實在令何充心悸不已。

詔令中以武陵王司馬晞為衛將軍,入都整肅宿衛六軍,東海王司馬沖進太常,並主持國喪事宜。這種抬舉宗王的安排在當下這個時勢而言,其實也無可厚非,其實就連群臣多數都覺得皇權孤弱才致使君王為權奸把弄,適當加強宗王力量,也是有助於局面的穩定。

然而詔令中最令人側目的內容還是後兩條,征北大將軍、梁郡公沈哲子進號大將軍,並加都督揚州諸軍事宜,錄尚書一條事,召還歸都。同時詔令台省並郡國兩千石職事者,各舉賢能以襄國用。

這兩條內容,前一條意味著沈氏歸國主政之勢已成定局,後一條則意味著皇帝有意重新調整整個台城中樞的構架。長長的詔令中,所涉當下台輔的少之又少,被提及的唯有何充一人由中書監升為中書令,算是一點聊勝於無的慰藉。

何充手捧著這一份詔令,一時間也是愣在了當場,先反應過來的念頭便是皇帝這段時間雖然身在苑中,但對外間事務並非全無了解,而擔當這個橋梁的,必然是此前建平園中拱從護駕的沈恪!

其次一點便是,都內歸安之後這一整個局面的形成,其實隱隱是以何充為目標的。強藩歸國主政,若是從禮制上去走談何容易,可是現在褚翜被強阻在外不得歸台,諸葛恢又因江北使者入都之事而被震懾的不敢動彈,台內能夠召集群臣反對的唯有何充一人。

可是何充現在也被逼到了一個絕境中,擺在他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乖乖奉詔,要么轉身回台城去獨力面對當下那滿目瘡痍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