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 繩斷分明(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909 字 2021-06-16

至於第二點,眼下這種事態洶涌的入訟,本身就是一種下及郊野的普法。以往很難生這種大規模的訴訟,因為在鄉願層次便已經被阻攔,民間縱有什么冤屈也很難達於上聽。鄉野民間仲裁,本身就是那些鄉宗土豪所擁有的特權之一。

如果這種法制思路的普及由沈哲子這樣一個當權者主持推廣,其實是很難收到成效的。阻力一方面來自民智和積俗,另一方面自然來自那些享有特權的鄉宗們。

所謂皇權不下鄉,皇權在鄉野的一大體現就是仲裁權,而這一權利是長期被地方上的鄉望領所把持的。

沈哲子眼下還僅僅只是擺出了一種姿態,並沒有真正下手,那些時流鄉宗們便通過這種自殘的方式做出自以為很聰明的抵制,鼓動鄉民入訟,其實是主動把他們所把持的仲裁權上交。

這些人的行為邏輯是建立在沈哲子應對無能的基礎上,但這本身就是沈哲子的目標之一。如果他連當下這種局面都應付不了,所謂上下貫徹的改革也根本就無需再提。

當然想要憑著這種興起於一時的法制建設,其實也很難徹底瓦解鄉望鄉願對民聲的把持,但卻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

這一次的逆案審斷,流程是四月望日直到五月朔日,這半個月的時間收集訴訟案卷。而整個五月的上半月就是將案卷歸檔整理,自五月下半月開始正式審理逆案並其衍生訟案。

干掉諸葛恢並其身邊的青徐僑門殘余,從來都不是沈哲子的主要目標。從他南來歸都,諸葛恢並其黨羽結局如何便已經注定。

沈哲子的真正意圖,是要借由這一次的事件,對江東朝廷整個司法體系進行一個徹底的梳理和創建。在這一目標前提下,所謂的逆案涉案人等,僅僅只是摟草打兔子、捎帶手的附加收獲。

適用於時代的制度,能夠憑空創造起來的其實乏乏,其中更多都是催生出來的。

比如沈哲子眼下關注的重點,並不是梅陶所憂慮的訟案太多,無力處理。他更關注的是地方上辦事吏員嚴重不足,所謂的縣署被鄉民包圍排隊入訟,入訟渠道太狹窄,不暢通。

如果梅陶知道沈哲子當下所考慮的問題,肯定要以為他是大權驟攬已經興奮到近乎癲狂。因為單就當下的納訟規模,在梅陶看來已經是一個重乎泰山的難題。

在了解過當下納訟情況後,沈哲子便又招來了丹陽尹李充並建康令、秣陵令等周邊郡縣長官,聽取這些行政第一線官員的匯報。

這些人在抵達州城後,其中多數先便是訴苦,也如梅陶一樣的憂慮,認為如此大規模的收納案件,根本就處理不了。如此積勢不消,很有可能會引新一輪的民變。

「尚未立於事,便先憂其艱,諸君各在其職,難道就是如此態度以應王命?」

面對這些一味訴苦抱怨的官長,沈哲子自無對梅陶的那種客氣,稍作傾聽後臉色便沉了下來,指節敲打著書案:「眼下程序所行,仍在納訟,我今日傳喚諸君,是要聽你們講述此中可有困難,至於來日斷訟,不在當下之議。」

眾人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有傻眼,聽這言中意思,似乎對於當下這種納訟的進度仍然有些不滿意,換言之這位梁公是已經瘋的不輕了。

這些近畿的官員們,終究還是不習慣淮南那種提出問題、拿出方案,簡潔明了的辦事風格。於是稍有冷場後,李充便先言。當下面對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就是可用的吏員嚴重不足,以及質量參差不齊,有許多甚至連字都不識,這大大拖慢了收納案件的效率。

其他幾人眼見李充如此匯報,便也都有樣學樣,畢竟這也是他們當下面對的主要困境。

「此事誠是一慮,王命恩用不可辜負,但也不能罔顧事實,將官吏強作牛馬驅使。請諸君各自具表陳情,稍後我歸台請作增派。」

敲定此事後,沈哲子又讓人端來一摞剪裁整齊的紙張分給在場眾人:「律法真髓,在乎繩斷分明,井然有序。此前各署呈送卷宗我也多有細覽,只言計述章法便不能繩一。如此記事混亂,豈可入作司法方略。此後再納訟案,便全依此格式。」

眾人各自接過紙張,現上面並非空白,而是縱橫交錯的線格,線格中各自列明訟主名稱、籍貫以及訟案類型,還有應訟者各種資料包括訴訟內容等等,俱都印刷在列,留白填寫。

這表格清晰明了,用意明確,哪怕梁公不作解釋,眾人也都很快便明白該要怎么使用。又有人下意識稍作恭維,言是若能早用這一類的表格整理訟案,效率必然更高。

沈哲子聞言後只是微微一笑,這表格最大意義還不在於對案件梳理記載清晰,主要還是籍貫一項。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將鄉民入籍,表面上是司法卷宗,實際上是對民籍另一種形式的梳理。

之所以此前不拿出來,是因為那些入訟者最開始主要是那些時流鄉宗們各自蔭戶,如果需要填寫籍貫,他們會下意識的退縮,不利於氛圍的炒熱。現在氛圍是已經營造出來了,漫及郊野,很難輕易再冷卻下來,沈哲子才將意圖完全顯露出來。

換言之,此前揚州屬官們所憂愁很難處理的三千多案卷,沈哲子壓根就沒想過要處理。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大量攙雜著故意混淆是非、純是搗亂的案件。而從這一刻開始所受理的案件,才是真正能夠進入後續司法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