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3 鵝鵝鵝(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07 字 2021-06-16

行台大將軍府,同樣位於洛水北岸,但卻不入里坊,而是單獨創建一座小城,名為宣仁城。

宣仁城東南兩側俱為在建或是業已建成坊市,中間隔著兩座本就存在又經深挖擴建的湖塘,西側便是規劃中皇城的位置。不過跟整座城池相比,皇城的建設進度並不快,到如今也僅僅只有最核心的太極宮才草成端倪,其他地方還僅僅只是一片圈禁起來的禁區。

對於沈哲子而言,北上洛陽創建行台,日常倒也沒有太大改變,仍是事務繁忙,頂多就是辦公場所離家更近,不過前後庭的距離。往年在壽春雖然也是如此,但當時他往往還要領兵在外征戰,留在都督府的時間反而不多。

啟泰改元之後,各邊防線都已經鞏固下來,最近幾年也並沒有什么大的開拓計劃,所以大多數時間都留在了府中,尤其今年入夏,興男公主並小兒阿秀北上入洛,老爹沈充也跟隨北上暫居,所以忙完公務之後,沈哲子便匆匆內返,侍父教子,生活充實且樂在其中。

大將軍府內庭闊大,但卻乏甚園林之美,保持著一種朴素風格。唯一尚算精致的區域,便是為妻兒所准備的起居所在。

曲水竹林內,閣樓隱現,此時的閣樓里,回盪著戲鬧聲,偶或夾雜著一些稚童嬉笑。

多年以後,大梁皇帝沈雒在行過宣仁小城的時候,仍會想起父皇帶他在暖閣暗室觀看影子戲的那個遙遠的午後。

那時的他,剛剛抵達洛陽未久,對一切感覺都是那么的新鮮,但所有的新鮮都比不上那活靈活現的畫影在潔白的皮幔上靈活躍動給他帶來的沖擊之大。

童年事跡給人帶來的影響至深,以至於多年以後,在繁重國務之余,他最大的消遣便是一人獨坐暗室中,靜靜觀賞一出高帝破軍戲,而後酣暢享用一餐鵝羹。

於是,那個午後昏暗的暖閣,父皇耐心給他講述光影成像的道理,母後細聲絮叨他將要業荒於嬉,還有二弟沈英在一旁稚聲笑鬧,諸多記憶中的聲音與畫面,便俱都鮮活起來。

他已經觀了一個多時辰,今日的課業還都沒有做完,該要停了

興男公主秀眉蹙起,抬手輕撣夫郎袍服抱怨著,只是自己兩眼卻還盯著那片光幕,間或抬手往另一側阿翎娘子懷中拍掌嬉笑的小沈英口里塞進一塊牛乳飴糖,還豎起著耳朵仔細去聽那戲詞。至於缺席的妾室瓜兒,則還在靜養安胎。

次子沈英的名字是老爹沈充給擬的,五人曰茂,十人曰選,百人曰俊,千人曰英,也是一番嘉許。至於小字,則名蒲生,乃是其母崔翎娘子給起的,是為了紀念早年那一段艱苦歲月以及夫郎將之由苦海打撈拯救上來舊事。沈哲子不願強阻阿翎娘子一番緬懷,也就只能對不住那還不會反對的沈蒲生了。

頭戴著絨線虎頭帽的沈阿秀聽到母親這厭聲,反手便緊緊抱住父親臂彎,可憐兮兮道:我在南邊,天天都想念阿爺,阿爺事跡威武,我真想再看一遍

沈哲子還記著此前這小子入洛望見自己那怯怯怕生的樣子,但聽到這奶聲奶氣的拍馬屁,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擺手吩咐道:再演一遍。

不過這小手段雖然有效但也有限,影子戲又演過一遍後,縱然這小兒還要蹬腿哭鬧,也被其母拎起了發辮拽出暗室,委委屈屈的被按在書桌前,噘著小嘴自己研墨。

每當眼見這一幕,沈哲子便不免對興男公主心生怨念,原因則是這母子早前在建康都中的一樁舊事。

啟泰改元後,老爹沈充便也卸去了台事,每天最大消遣便是變著法的在家寵溺孫子。每每公主要做家教啟蒙,老爹便笑言我家阿秀非是俗種,無需尋常苦教,才器自能壯成。於是後來興男公主便專教小兒書法,老爹便再也不賣弄包庇了。

世事艱難,何至於此啊自己不過是筆力稍欠,招誰惹誰了,竟然殃及兒輩

看到這五歲小兒端坐在案前,稚嫩小臂空懸執筆,沈哲子便覺一陣心酸。無奈最毒婦人心,公主專挑他軟肋下手,讓他也不知該要怎樣包庇小兒,總不能眼見小兒以後也如他一般,寫上區區四個字的碑文還要找人捉刀。

然而興男公主毒手卻不止於此,沈哲子腋下夾著蹬腿擺臂的沈蒲生正待要退出,卻被興男公主給拉住。

這幾日我心里就念著一件事,要請夫郎應允。阿秀這小兒年數也不淺,且已經識得百數字,啟蒙已經足夠,也該考慮學詩。江表乏甚詩傳名家,天中總是時流萃集,應該不乏宗師。夫郎是否擇選禮聘幾人,入府教授小兒

興男公主抓住夫郎衣袖,一臉認真的詢問道。

沈哲子聽到這話,已經忍不住瞪大眼:這小兒才五歲罷了

虛數將要滿六了。

興男公主回首看一眼已經落筆的小兒阿秀,轉過頭來又嘆息一聲,眉目間也泛起惆悵:我也是從幼生長成,哪里不知稚兒愛戲,也盼他能早晚喜樂。可是生在這等人家,名父之子,奮力學養還怕他不如賢父三分,又哪里敢縱容他嬉戲過分,虛度光陰啊。

原來是都怪我了

沈哲子聽到公主這論調,一時間也是有些無奈,這種慈母厲態的用心他倒能體會,但一個區區幾歲小兒,即便強塞再多枯燥知識,非但無異於學,反要扼殺更多想象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