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 鄉士淺薄(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1724 字 2022-08-07

講到這里,他才驀地打住,轉而笑道:「我這記性也真是堪憂,明明家父著我來請郎君商論縣事,竟然又興起討論這么多的閑事。」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王猛也連忙站起來,心內略有了然,明白若非蕭將軍大概用兵前態,他不知還要再在此中被閑置多久。

兩人行出居舍,而後便直往塢壁中央而去。

塢壁外圍雖然守衛森嚴,但內里也與尋常村邑沒有太大差別,民眾結社聚居,打谷場、漚麻池一應俱全,婦人們於庭前紡緯,孩童們繞著谷垛嬉戲,力弱的老人們編筐搗谷,壯士們則出入樵采,頗有祥和。

雖然翟氏父子待自己談不上有多友好,但王猛對他們倒也沒有太大的惡感。立身此等亂世,縱有防備也是人之常情,能夠於這方圓之內略得祥和,已經極為的不容易。譬如這翟虎乃是翟慈第五子,至於在前幾個兄長,除了早夭之外,其他俱都死在了守衛鄉土的戰斗中。

王猛對他們而言,終究只是一個意圖不明的外來者而已,若真推心置腹的對待,反而會讓人覺得妖異。

雖然身為塢壁主人,翟氏家宅倒也並不豪奢,只是尋常家院而已。王猛到來時,翟慈已經庭下相候,見面後彼此又客氣一番,待到入房坐定,翟慈才開口道:「郎君遠來疲憊,此前幾日也都不便詳問。今日相請,也實在好奇,台內大將軍可有惠賜善法以供郎君攜用,安境保民?」

「卑職忝受吏任,入境恭為明府佐治,諸事自然都仰明府告令,實在不敢假命恃威。臨行前大將軍也有專告,言是關中雖然久絕王治,但幸有明府等鄉賢德長仍懷殷念仰望王命,入治有望,希望明府能將此仁德推及鄉野,於社稷可稱賢用。」

講到這里,王猛語調又稍轉冷厲:「關中疾困經年,更兼胡虜之眾浪行害世,未可專稱仁德便可入治。真有積惡不遜之眾久為鄉害,弘武雄師便為此設。所以大將軍對明府也是殷望深寄,盼明府能仁德標立,善用法劍,待到關中悉定,功策馳傳,必有犒賞。」

翟慈聽到這里,也是一臉激動之色:「不意鄉生之老叟,垂死之際竟還有幸追從天中大德之後,匡扶法統,復興社稷。大將軍不以卑鄙而薄我,專命重用,老朽也是深感此恩,唯以命相報。本也不該再陳愁困,可無奈實在力弱,為求不辱王用,也只能腆顏告急……」

講到這里,另一側翟虎便開口道:「眼下已是共事,王郎也是深悉大義,俱為王事用命,阿爺你又何必再作難言姿態。我索性便直言吧,鄉土若要入治,仍有一樁大害,便是分割金氏陂北上半數的鄉賊游氏。其家舊年曾為胡趙重用,久來為害鄉土。我家舊年不願從賊,二兄俱為其家虐殺……」

這父子兩個一唱一和,將一些舊年鄉仇道出,言內言外,無非希望弘武軍能夠發兵攻打鄉仇游氏。

王猛聞言後,先是不動聲色的稍作沉吟,而後便笑起來:「明府所任,雖然專在牧治,但糾察鄉惡、請師征討,也正在守令職責之內。此事明府本就無需假於外求,只需具冊列明此鄉賊門戶諸多罪跡惡證,便可軍務專請,召弘武軍入境殺賊。」

「原來還可如此?」

聽到王猛說的這么簡單,那翟氏父子俱都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關中久亂無治並非虛言,盡管早年漢趙劉曜也曾統治此方,但於秩序上的建設也是簡陋粗暴。

就連翟慈都忘記了秩序是怎樣運行的,如翟虎這種本就生長於亂世中的年輕人,更是只知恃勇凌人,於法度更是全無概念。這父子打得主意就是借勢於王師以剪除鄉賊,至於行台所授的縣令之位在他們看來也僅僅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眼見這父子俱都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王猛便耐心向他們解釋一下翟慈這個縣令的職權范圍:「一縣之令,百里之侯,境域之內,雖有鄉賢標立,莫大於明府。僭上者為賊,悖命者為賊,俱可請師誅殺。明府既受台命,王師之眾便為爪牙耳目,凡職令之內,百無禁忌……」

「不意區區一榮號,竟有如此尊榮……我若此刻軍務專請,王師果真願助我殺賊?」

翟慈雖然不乏立世智慧,但見識所限,就造成了認知的不足,還是不敢相信他這個縣令居然可以有這么大的權力。

「弘武軍既設於此,便身負此等職責,若真拒不應請,明府自可以此專奏行台章劾兵主,否則行台章令威儀何存?屆時我為明府佐吏,自然也會附名並參!」

王猛又笑著說道:「當然,前提是賊跡確是昭然可查,罪證確鑿。明府並世兄此前所言,鄉情以論,確是令人切齒痛恨,難作忍耐。但以禮章法度而言,其實稍欠。兼之目下縣治草創,典章、圖冊、籍民、署制等等諸多俱都無存,若欲以法度定罪,還須細作羅織。」

聽到這里,翟虎便有些不滿:「弘武軍強勢難敵,蕭君侯又是人世勇將,若能率眾入鄉,何賊不可立除?又何須這許多徒勞?」

「王法威嚴,正在名正言順,若只以親疏為憑,隨手便可呼指為賊,安知來日不會有余者更作親昵姿態,指我為賊?」

王猛聞言後便冷聲說道,繼而又望著翟慈陰惻惻道:「大將軍授職明府,乃是因為明府鄉賢可嘉,卻非貪此區區區區鄉曲卒眾。明府若以此自目,安知來日游氏不可引眾高為郡守?屆時誰為鄉賊,誰為官長?公器已置明府指掌,明府卻棄之暗室,仍作私謀,實在不可稱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