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 鄉惡伏法(1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928 字 20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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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游氏家眾們正心無旁騖,直向里許之外的平台沖去,強敵陡發於側,人馬未及,奪命的箭矢已經呼嘯而來,邊側數名騎士未及躲避,身軀已被勁矢貫穿,直接脫離了戰馬飛向半空!

游氏騎兵在連續消耗後,已經不足百數,誠然對於平台周圍的那些下邽縣署的鄉勇而言還是一大威脅,可是他們所面對的卻是遠超他們倍數而又悍勇數倍的弘武軍卒,沖勢瞬間被斬斷,陣型也在頃刻間被切割!

里許的距離並不算遠,尤其游氏家眾銜憤而出,數支流矢已經飛射而來,眼見著幾名騎眾當面沖來,甚至連那猙獰面孔都已經清晰可見,翟慈也是緊張的臉色發白,若非那個年輕人始終安坐,他甚至已經按捺不住要遁走逃命了。

馬蹄聲飛速接近,沖在最前方的一名騎士已經獰笑著揮起了手中的大刀,可是噗得一聲悶響自他身上發出,而後視野陡然一斜,倉促間他斜眼一望,只見半身已經飄離馬背,噴灑著血漿跌落在了塵埃中!

區區七八十名騎士,先被箭矢收割二十有余,待到彼此碰撞肉搏,更是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被斬殺一空。平台前殘肢斷臂包括橫屍的戰馬雜陳一地,最近的距離平台只在數丈之外!

翟慈早已經被發生在眼前的血腥殘殺所震撼,他不是沒見過血腥,但如弘武軍砍瓜切菜一般輕易的戰斗卻從未有見,一時間已是兩眼激凸,再看看旁側的年輕人,這才明白自己過往這段日子究竟是與怎樣凶悍的殺戮機器為伍!

這樣一只隨時准備擇人而噬的凶獸,此前的自己居然還有膽量想要在其爪牙之下掏出什么好處?

十幾息內,游氏騎眾便被盡數屠戮一空,雖然也有幾個弘武軍卒受賞落馬,但也無甚大礙,各自再攀回馬上,直向後繼而來的游氏步卒沖殺而去。這一去,更如猛虎深入羊群,穿插之間踏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途!

「步卒怎能野中相當騎眾……呵、這是鐵律,鐵律啊!」

望樓上,游秩眼看著塢壁外那如秋風掃葉一般的屠殺,口中喃喃有聲,不只是欣慰自己仍有理智常識,又或其他……

游氏塢門打開瞬間,然後又轟然關閉,只是郊野中卻非盡是蒼涼,將近六百余眾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屠戮一空,血漿噴灑,斷肢橫飛。哪怕周遭那些鄉徒們俱都自詡謀生亂世,見慣廝殺,但眼前這一幕卻都如重錘一般恨恨的砸擊著他們的心扉!

「明府,該要繼續了。」

王猛眼見翟慈呆呆望著前方血腥的戰場,小聲提醒一句,翟慈這才如夢方醒,忙不迭又端正了坐姿,而後便又聽王猛說道:「游氏奸惡,襲殺王臣,此為必誅之罪!」

「游氏奸惡……」

周遭那些力卒們這會兒也都兩股戰戰,又因這話沒有提前排練過,喊叫出來後則顯得稀稀落落,全無早先那種壯一之聲。然而聽在周遭那些鄉徒們耳中,這話卻比早前那諸多話語都要更加的震懾人心。

接下來的郊野中,氣氛轉入一種死寂。但這死寂僅僅只是個人的感受,事實上平台上的審斷始終在進行著,而各種判令也一直在通過力卒們喊叫聲傳入眾人耳中,甚至那些喊叫的力卒們都已經換了一批。

至於接受審斷之人,也不再是一開始的血淋淋人頭,開始出現一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活人,這都是在昨夜攻襲中被生擒之人。但是數量卻不多,實在弘武軍卒有限,接連轉戰,也很難有余力收納更多俘虜。

這場審斷,一直持續到了傍晚,然而周遭圍觀者們卻並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而且也漸漸靠近平台,但有兩百騎士分列左右,縱然鄉眾多聚於此,但卻少有敢於嘩亂,尤其在平台直對游氏塢壁這一段區域內,更是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將近尾聲時,翟慈語調也漸漸變得沙啞起來,最終掩起卷宗,望向王猛。

王猛自席中站起,一手跨刀緩緩步入平台前側,指著那幾十個被高懸起來的人頭,大聲道:「此中鄉徒諸多,各有罪跡,但其罪未必當死,何以今日俱都伏誅?王師入境,非為虐殺!但王法所行,絕不容法外苟存!往年鄉土殘破,胡寇橫行,本非民罪,民卻深受所害。

鄉野各自築塢求生,圈此方圓生息。此本亂中權宜,絕非世道良態。天地有大序,王法必盛行,絕非尺寸高牆能阻!王法所在,懲惡鋤奸,誅邪殺暴,良善者徜徉其中,不受加害。民皆欲生,法必鎮惡!」

講到這里,王猛向周遭鄉野抱拳施禮:「小子所以逞威,只因境中邪惡標立。今日恭請諸位鄉親,自警自省,勿再逞欲相迫!行台沈大將軍壯志雄略,王師養勢年久,尚有諸多胡逆待殺,實在不願再加法劍於我同文同種冠帶華士!父精母血,養成數尺不易,何以忍受惡欲所驅,行此仁者痛、暴者快之罪跡!」

「天中尚法,秩序旺盛。強梁無存,罪惡伏誅,男女樂業,老幼安生,盛世姿態,黎民俱享。天南谷米,江北絲麻,南北物勝,並陳市津。南北四極之浩大,都待勤勞揀用,諸位何以還要眷戀塢壁之方圓?王師法劍百煉,鋒銳難當,您們何以還要不惜性命,為胡賊以命試此鋒芒!」

這一番痛心疾首之言道出,周遭鄉眾俱都喑聲,良久之後才有一人壯膽澀聲道:「郎君遠來,如何能深知鄉痛?此境豺狼殘暴,壁牆之外便非人間,偷生幾十年,尚且不知目中山水之外復有天地……雖偷生在世,鄉徒未嘗全無忠義之識,但天中那位沈大將軍就能做保證,可久治此鄉無失?他失於關中,尚擁天中,失於天中,尚據江表。可我鄉眾,唯此塢壁一角,一旦行出,生死不再為我有!」

「所以閣下是要教我何事?關中受害,難道天中就無害?沈大將軍生來吳地貴子,天中故來非是其鄉,何以如今能雄踞彼處,征討四方?論及山水所恃,大江天塹難道不及四關之險?沈大將軍弱冠之年便統軍北上,馳騁中原,搏殺賊趙,復土千里之遙,王聲遠播諸夏之地!」

講到這里,王猛嘴角已經噙起冷笑:「可是你們諸位呢?言則俱是關中彪悍子弟,據此尺寸之地妄想自誇,不敢履足目外天地,柵欄之內了此殘生!四關尚且不能安境,區區四牆便可為天險?即便偷生,得趁僥幸,三秦血氣、天府悍民,早已經被拘養成一群驚弓之鳥,狐鼠之輩!」

「住口……」

「豎子……」

此言一出,周遭眾人俱都目眥盡裂,憤慨之色溢於言表。然而平台周邊那兩百余弘武軍卒各自提韁拍刃,血腥悍勇之氣息頓時向四野彌漫開來,令人下意識小退一步,不敢再作冒犯。

「鼠目寸光,無膽之輩,高牆之內便為所有?我雖弱冠之數,也知生死不可如此求得!王師精勇,諸位也都眼見,殺爾不過殺犬,若非王法拘限,非罪不殺,諸位可有與我面爭之地?章法之美,甚乎明珠璧玉,施用鄉境,只為惠及蒼生。多言無益,王法誠是美器,但也絕不輕惠頑愚,各自歸家待死,無謂在此嘩噪!法器雖然旨在掃盪邊野六夷,但也無懼鄉境頑劣小試鋒芒!」

「住口!」

王猛這里沉聲厲言,話音剛落,後方翟慈已經闊步行上來,戟指王猛頓足道:「王丞你受行台遣用,乃是為了佐我播治鄉境,卻非為你一人窮逞意氣。我鄉徒久受亂世殘害,但也未有一日敢輕棄此身,雖然各自聚堡自守,但塢牆之外,寸土寸地,俱是我關中兒郎血淚!此鄉烈骨壯氣,雖不彰顯,但未有一日敢失!天中大將軍誠然壯志雄闊,但我也恐他未敢盡用三秦兒郎之壯烈!」

王猛聞言後小退半步,深作施禮拱手道:「卑職確是孟浪失言,但若言及大將軍壯懷,明府也實在不宜以小觀大,天中賢流匯集,世道英才並策麾下,四境逐功,無人不能盡用。明府所誇壯烈,若止於區區一塢尚不能克,卑職實在不知壯烈何在!」

「小兒輕狂,實在可惱!」

翟慈聞言後更顯羞惱,繼而便擺手道:「兒郎與我被甲,我等並殺一程,也不讓這些王師遠客專美於前。今日為戰,不克不還,即便戰死,概為天命,是我鄉土無幸興治章法,即便來日王師大軍踏平鄉境,是我短視鄉人苦果自釀,無怨於人!」

這會兒眾人心情都是復雜,在聽到翟慈此言,一個個也都凜然側目,不知該要如何評價。

然而翟慈卻不管旁人心情如何,很快便有家眾上前為他披甲,同時牽來戰馬,而後翟慈便翻身上馬,一副老將出征慷慨姿態,率領數百名陣型松松垮垮的家眾直往對面游氏塢壁而去。

夕陽下,須發灰白的翟慈身形略顯佝僂,其身後家眾也都透出一股悲涼姿態,緩緩踏過那一片血肉鋪就的道路,在抵達游氏塢壁射程之外的時候,一眾人才緩緩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