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7 長安市肆(2 / 2)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129 字 2022-08-07

之後下定決心留在天中,所見諸多時流少賢,俱都不比他遜色甚至多有秀出。而他就連考取馨士館都屢受挫折,今次隨駕甚至還是沾惠於鄉籍。歸鄉之後再見這些舊年眾好一個個也都各有起色,這不免讓他更加茫然,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他倒也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見不得旁人比自己要優秀得多,否則不至於獲得這么多同鄉少年的擁戴。可是見到魯敬宗這個往年跟在他身後的小弟弟,如今都是戎甲在身,一副悍勇的成人模樣,不免更加映襯出自己的落魄。

「四郎……唉,你們仍然待我如此情厚,實在讓我更覺慚愧。我真是辜負了你們的……」

「談什么辜負,行台治下,世道如此興旺,志氣之人各自努力,豈有余暇觀望旁人!你若能在外得意,我們自然為你高興,也望能得幾分提攜。但就算是落魄不名,誰若薄視於你,那本也不配做你韋七的兄弟!你自己拘泥計較也就罷了,也根本不必坦露面上,讓人同情戚戚,反倒損傷了舊情。」

魯敬宗掀下兜鍪,看到席上擺著的果酒,當即便將眼珠子一瞪,指著馮三喝道:「富者愈吝,你小子家中自藏醴泉甘釀,居然敢以此酸漿待客,難怪讓人雜念叢生!速速換酒來,讓我看看韋七究竟還存幾分舊年英采!」

「可是四郎你……」

馮三聞言後便有幾分為難,卻又聽魯敬宗罵道:「即便稍後幸得大將軍親自召見,應對失儀那是我自己犯錯,哪需馮三你為我前程操心?難道市中只有你家才存甘釀,再不取來,咱們自往別家!」

「速去速去!」

韋軌這會兒也收拾心情,不再雜緒困擾,同時指著魯敬宗笑罵道:「你們來瞧瞧這小子,不過小任幢主罷了,氣概反倒勝於督護!」

如此一番波折,席中氣氛才又恢復過來,雖然眾人也都因韋軌此前所言而不乏遐思,但也誠如魯敬宗所言,縱有什么心思各自思度,實在不必擺在臉上敗壞舊情。

一行人夜飲興致正濃,突然院子里響起喧嘩聲,不免打擾了興致,眾人俱都齊齊斥問馮三不是說已經封園,怎么還會被騷擾。

馮三這會兒也是醉意正酣,滿臉不悅的起身去詢問,只是過不片刻,他便神情敗壞的蔫蔫返回,一臉為難的張口說道:「能否同諸位商議一事?今日市中繁忙,已經無有閑所,適有貴客至此,能否准許他們入園……」

這會兒眾人都已經酒氣上頭,不免更加的放浪形骸,聽到馮三這么說,便吵鬧起來。韋軌終究還是老成持重,起身道:「咱們這些總角深交,哪有這么多俗禮可問。席地露天也能盡興,只是要交代一聲,讓客人稍稍包容我等吵鬧才好。」

「韋兄高義,擇日我必再盛情相邀賠禮……」

馮三聽到這話,連連作揖。

魯敬宗抬手將一個花球砸在馮三身上,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廢話,趕緊去罷!」

待到馮三離開,眾人飲樂繼續。魯敬宗這會兒已經有幾分醉眼惺忪,他拉著韋軌的手嘆息道:「往年我最是敬服阿兄,器具宏大,如我能得這小小提攜,也是多虧了阿兄往年帶領咱們東迎王師才能迎上奮武沈獅子,受其關照。

可是阿兄你方才那些俗言讓人厭煩……常言舊情、舊情,既然是舊,哪能常新?你在天中如何,咱們鄉徒哪會得知,所以男兒應該有勢,是真是假都好,看到旁人冷落阿兄,我心里實在酸楚!」

韋軌這會兒倒是看得開,其實他剛才說完那番話,也能明顯感覺到這些舊日伙伴們待他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樣親厚了,此刻再聽到魯敬宗這么感慨,他又反手拍拍魯敬宗的手臂,笑道:「過去這兩年,我也真是痴長虛度,到如今反倒是要靠四郎來安慰我。

天中氣象之大,實在是讓人自覺渺小,早前我發厭聲,也是長久積郁,如今再回想,鄉中詐稱豪強,實在非我所願,既然舊年已經決意如此,苦樂如何,也該自己承受。今日飲過之後,明日不知還存幾分舊情,且樂今宵罷。明日之後,各自負艱與得意,又有幾人能同行?」

馮三一去之後便久久不回,初時還有人覺奇怪,或是出門查看,可是離開的人也就此沒了蹤影。原本這廳堂里還是非常的喧嘩嘈雜,可是漸漸的席位便空缺起來,乃至於被另一側的喧嘩聲漸漸壓倒,甚至就連已經醉意濃厚的魯敬宗都察覺到。

「看來真是有貴客到臨啊……」

魯敬宗在席中怪笑一聲,扶著柱子站起來,身軀搖擺的轉頭看看座客稀疏的廳堂,眸中便漸漸有了凶光:「我倒要看看,究竟何等貴客,竟然能讓我鄉情同好一去不回!」

韋軌見狀,又哪里不知這小子要借酒鬧事了,他連忙起身拉住,卻被魯敬宗擺手推回:「這、這種小事,真……真的不勞阿兄!阿、阿兄在此,看住我的衣甲,若是這身裝扮市中斗毆……明日將主要扒了我的皮!」

韋軌聽到這話,更加哭笑不得,原來你小子還知道這么做不妥啊!

不過他也喝了許多酒,反應難免有些遲鈍,被魯敬宗推倒在席上後,再站起來時,那小子已經向廳外沖去,一邊奔走著一邊褪下甲衣沿途拋撒,韋軌連忙跟在後方揀取,他這里還沒有撿完,便聽到另一個院子里已經響起了喧鬧打斗聲。

聽到那雜亂聲響,韋軌心知要遭,適逢幾名馮家家仆行過,便吩咐這些人收撿魯敬宗丟下的衣甲,他則匆匆沖入那個院子里。

打斗的動靜持續很短,待到韋軌到來時,騷亂已經平息,韋軌視線一掃,便看到只穿中單的魯敬宗正被倒掛在一棵柳樹上,嘴角還不斷的流出嘔吐物。

「阿、阿兄,我、我是栽了……我是自己栽倒……」

魯敬宗被掛在樹上,醉眼看到韋軌沖來,還在那里要強,只是一張嘴便有一大口酒液吃食噴在了韋軌身上。

「實在欺人太甚!」

韋軌這會兒酒勁也涌上來,環顧四周見不乏剛才同席的伙伴們也在周圍,只是畏畏縮縮不敢上前,他抽出割肉的小刀割斷繩索將魯敬宗放下來,而後便從樹後抽出一桿竹杖便向燈火通明的廳堂沖去:「誰人在此,辱我兄弟!」

「韋兄不可……」

「休得放肆!」

各方亂叫聲響起來,有數人沖上前要阻止韋軌,俱都被他揮杖打翻。可見他舊年所以能夠率領鄉徒也是自有理由,如魯敬宗那種酒勁上來空手猛沖,連器杖都不知道找一個。

片刻間,韋軌便沖進了廳堂里,視線還未定住看清楚其中情形,便聽到廳內響起一個詫異呼聲:「你是韋七?你怎么……」

韋軌聞言後循聲望去,便見席中一個年輕人長身而起望向他,他定睛一瞧才認清楚其人,同樣有些意外並尷尬:「桓、桓幼子?」

只是片刻後,他便又瞪大眼怒吼道:「桓幼子,我阿弟酒後無狀,確是沖撞你等飲樂,痛打逐出都可,豈不聞士可殺、不可辱!」

桓沖上前奪下韋軌手中竹杖,苦笑道:「你這阿弟實在英猛,沖入廳中便狂吐,好不容易按住手足灌下一碗解救湯,不過倒掛催吐也實在失禮,我向你……」

「阿兄退開!早前不知此中何人,如今我發難卻非為你……小沈既然在此,你若是個男人,痛快行出,咱們較技一番,讓康家小娘子瞧瞧誰是真正英武……」

魯敬宗這會兒復又滿身酒氣的沖回來,一把推開韋軌,指著廳上一人大吼道。

韋軌聽到這話,不免一愣,早被酒氣浸泡的腦子更加反應不過來。

廳堂上並有數人,乃是剛剛離開京兆官署的沈勁、魏騰等幾人,回到長安舊城後才知道桓豁也已經回來,於是便邀桓豁兄弟兩人來石積市消遣一下,卻也沒想到會遭遇這種局面。

聽到魯敬宗那吼聲,魏騰已經是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對同樣目瞪口呆的桓豁說道:「我就說千萬不要與阿鶴同行造訪酒家,如今關西少流尤恨此獠,酒後發狂,邀戰於他,這已經不是第一遭了!」

沈勁這會兒也是咬牙瞪眼,握緊拳頭捶打著食案怒吼道:「老子憑何與你較技?我又何必讓誰家小娘子知我英武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