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能去想。
不能去想!
「對嘛,原來這就是你的身份啊,」泰爾斯搓了搓額側,看著緊張失神的拉蒙,露出勝利的笑容:「難怪我看過了名冊,卻對你的名字沒有印象呢。」
「原來你不只是為兄弟會出診的秘密黑醫。」
他眯起眼睛:
「你根本就是黑街兄弟會的人。」
「外號怪醫的……」
「柯布·斯爾卡·拉蒙。」
拉蒙的雙手無意識地垂下。
我的全名……
泰爾斯放下手指,總結道。
他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么多了——泰爾斯暗暗告訴自己。
希望管用。
在兄弟會的四年里,一個被死死管束著的小小乞兒,每天為了溫飽和生計而苦苦乞討……總是不被關注的。
因此,他——曾經的乞兒泰爾斯,總能不引人注意地,得知兄弟會的許多秘密。
比如以瘦弱的身板,鑽過狗洞,聽見萊約克和貝利西亞的妖精打架——咳咳——是打探他們房里的秘密,誰叫萊約克的房間在大屋的角落,最靠外圍呢。
比如每天晚上在落日酒吧後巷觀望,一旦確認里面沒有人——比如莫里斯和他那條怒狼犬——了,就偷偷溜進去翻翻一天的垃圾。
當然,最關鍵的是眼前這個長相奇特的怪醫生。
怪醫拉蒙。
他出現在兄弟會的時候不多,而且每次都蒙頭覆面。
但不要低估乞兒的記憶和辨識能力。
為了生存,他們必須辨認每一個路人的身形和姿態,來求得一絲生機。
哪一個是窮人,哪一個是富翁,哪一個是干苦活的,哪一個是養尊處優的,哪些能偷,哪些只能乞討,哪些連靠近都不可以……更別提他們總是被打手們打好招呼——哪些是自己人。
「他出現,你們就滾遠點,懂了嗎?」——這是奎德提著一個可憐男孩的領子說的話。
怪醫總是在兄弟會的「大行動」後出現,來時一片葯水味兒,去時一片血腥味——顯然是去治療受傷的人:有天剛剛挖完秘道晚歸的泰爾斯偷偷趴在路邊,看見萊約克被抬回來,看見他肩膀上那道血流不止的可怕傷口。
然後出現的就是拉蒙的身影。
乞兒泰爾斯,那時記得這道身影。
王子泰爾斯,此時也記得這道身影。
而時常酗酒的奎德——這個名字太久遠,以至於泰爾斯都快把他忘記了——他會定期去「檢查身體」,然而每次回來,都帶著怪醫那股特有的葯水味兒。
奎德每次「檢查」回來,也都怒意勃,酗酒無度,在虐打乞兒的時候,偶然會提起怪醫的全名。
柯布·斯爾卡·拉蒙。
泰爾斯把曾經的記憶埋入腦海。
可惜啊,這個神乎其神的「讀心」……只對拉蒙管用。
拉蒙冷汗淋漓。
卻松了一口氣。
幸好。
幸好,他沒有讀出來我真正的身份……
那個致命的秘密……
「等等,」
泰爾斯觀察著拉蒙的表情,搖搖頭:
「似乎你的身份,還沒那么簡單?」
那是當然——泰爾斯暗忖道:他只知道拉蒙的名字和外號,但一個出入兄弟會,時常與高層碰面的家伙,身份豈會是簡單的醫生?
「難道……你還有什么別的秘密嗎?」他幽幽地問道。
泰爾斯眼神深邃地看著他,七歲男孩緩緩提起手指:「來,仔細想一想。」
拉蒙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場景有些詭異。
一個老男人,在一個神經質男孩的面前瑟瑟抖。
別的。
秘密。
不。
「不!」
拉蒙驚恐地喊出聲。
他不敢看泰爾斯的眼神,恐懼地垂下頭。
「我……」
「請……請停下……」
「我……」
泰爾斯眯起眼。
「不必太過驚訝,你這樣的表情,我見過不少了。」泰爾斯伸了伸懶腰。
「從罪犯,」泰爾斯轉了轉脖子,滿意地輕聲道:「到國王。」
拉蒙苦澀地咬緊嘴唇。
「說實話。」泰爾斯凝視著拉蒙:「我是星辰王子,這個國家的唯一繼承人,而你只是一個混黑幫的。」
「我對你完全不感興趣。」
「也不想關心你的秘密。」
「只是,對涉及到我本身的事情……」他淡淡道:「所以,」
「在我把你拙劣的謊言拆得七零八散,並把你那些骯臟的小秘密,都從你那顆大腦袋里挖出來之前……拉蒙醫生——告訴我,為什么堅持要跟著我們北上?」
「省得我再去你的腦子里挖一些無聊的東西……」
拉蒙心中一驚。
是的。
還有那些……
秘密。
「我明白了,殿下,」拉蒙苦澀地道:「關於我的目的,我會坦白的……」
「感謝你的合作,畢竟這個讀心的能力,用起來也不容易……我也只能維持一小段時間,」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放下右手,狡黠地笑道:「下一次使用,就要等明天了。」
拉蒙又是微微一顫。
「哦還有,你可以開始診治了。」泰爾斯笑眯眯地指向喬拉:「我們可是浪費了不少時間呢。」
拉蒙頹然地低下頭。
其他人則神色各異地看向他們的王子。
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
「血瓶幫?涅克拉和凱薩琳?」泰爾斯皺起眉頭。
身後的羅爾夫不自覺地微微一顫。
凱薩琳……
大姐頭?
「是的,我在躲他們,」拉蒙神色深邃而神秘,他手持著葯水和剪刀、布條,料理著喬拉的傷勢,目光不時瞥過泰爾斯,閃過忌憚:「當然,您沒聽過這些人的名號……」
泰爾斯心中一動。
腦海里浮現涅克拉那個紅衣大漢,在蔓草庄園里跟伊斯特倫拼拳的場景。
「我被他們追了六七天了,剛剛躲到要塞來——但他們現我的位置只是時間問題,只要守在周邊,終究會逮到我的。」
「而埃克斯特和星辰又臨戰在即……我孤身出現在野外碰見任何一方的軍隊,下場都不會比落在血瓶幫手上更好……」
「所以,當我們來到這里,並尋求醫生的時候,」泰爾斯沉吟著:「你就突奇想,指望著借我們的掩護離開斷龍要塞?到了埃克斯特再離開?」
拉蒙苦澀地點點頭。
真可疑。
泰爾斯暗暗道。
一個在王都討生活的秘密醫生,為何要到兩國邊境來?
「有位成員在邊境受了傷,」拉蒙默默地道,一點也不敢看泰爾斯:「我過來診治……卻被血瓶幫現了。」
不對,泰爾斯暗忖:一個僅僅負責療傷的黑幫醫生,真的到了血瓶幫大肆出動人手,在邊境連續追逐六七天的地步?
有些別的秘密。
可惜……剛剛跟他說了,「讀心術」要明天才能用,否則可以再嚇嚇他。
泰爾斯頷道:「繼續治療吧,看在你這么坦白的份上,也許我會重新考量呢。」
拉蒙苦悶地點點頭。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他跳下座椅,卻突然覺得腿下一陣麻木。
多虧懷亞和羅爾夫的攙扶,他才不至於摔倒。
糟糕,為了表演效果,剛剛坐太久了——泰爾斯吃力地站起。
幸好,那股自從「死過」一次後就出現的波動,又自地涌起舒緩他的麻木感。
對了,泰爾斯擔憂地捶打著自己的腿:這股波動,這股力量,也是麻煩的由來,雖然感覺它能瞬間增強自己的狀態,但幅度似乎有些小——僅僅夠他割開繩子。
而且——泰爾斯擔憂地想:它到底是什么呢?
倒是那種開了熱輻射探測般的視野,看起來很炫……
泰爾斯想著這件事,引導那股波動傳導到眼睛周圍。
那種神奇的視野再次出現。
他轉過頭,看見每個人體內都放射著光芒。
埃達是刺眼的白光,懷亞散著鋒利的灰色厲芒,普提萊滿布柔和的紫光,羅爾夫則是連綿不斷的青色微光。
這些是不同的力量?生機?還是能量屬性?
泰爾斯好奇地試驗著視野。
他轉向屋里。
下一刻,泰爾斯愣住了。
在那股波動給他的視野里,他看見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喬拉身上的光芒此刻忽明忽暗,像是隨時要熄滅的闌珊燈火。
但拉蒙……
拉蒙身上沒有刺眼的光芒。
卻像是一下一下地散著奇特的暗色波動,和周圍的世界形成共鳴。
但讓泰爾斯驚訝的不是這個。
只見拉蒙正在一下下輕輕按壓著喬拉的傷口。
一道道明顯的光粒從喬拉忽明忽暗的體內涌出,匯聚到拉蒙的手上。
那些顫動的光粒,跟隨拉蒙的手在擺動間滑過喬拉的傷口。
光粒一顆顆地滲透進喬拉那些可怕的潰爛傷口。
每滲進一點。
喬拉身上的光芒就穩定一分,明亮一點。
像是一個垂死的病人,在慢慢痊愈。
泰爾斯怔怔地看向拉蒙。
旁人也許因為光線的緣故,看不真切。
但在那股波動給予泰爾斯的視野中,他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怪醫生在暗地里的角落中,嘴唇微微顫動著。
像是在念叨著什么。
隨著他有規律大大念叨,那些從喬拉體內透出的光粒,有節奏地在拉蒙的手上經過,再回到喬拉身上,完成一個循環。
泰爾斯緊緊地皺起眉頭。
這絕對不是醫術。
他肯定地告訴自己。
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