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傑納德也毫不猶豫地收劍。
懷亞難以置信地看了王子一眼,在後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還是咬著牙齒撤回抵在尼寇萊脖子上的劍。
然後是羅爾夫,然後是第五個、第六個……直到所有的星辰人都收起武裝。
眾目睽睽之下,泰爾斯踏前一步,越過懷亞和羅爾夫的防護,走到尼寇萊面前。
「你早該這么做了,」尼寇萊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早些順服,就少些痛苦……」
「夠了,隕星者閣下。」泰爾斯冷冷地打斷了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堅持要把我綁著回龍霄城,新仇也好,舊恨也罷,摩拉爾王子也好,賀拉斯王子也罷,」泰爾斯強壓著聲音里的顫抖:「但在完成我的第一使命之前,我都只對努恩王回話——哪怕他決定殺了我為血親復仇,也該給我一個符合身份的體面死法。」
尼寇萊詫異地看著星辰的第二王子。
「這將是星辰的未來國王,與埃克斯特的現任國王的對話,」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但你們想要在那之前,羞辱即將與努恩陛下對談的我?」
「毫無疑問,你們羞辱的不僅僅是我,更羞辱了努恩陛下,玷污他的榮譽……」
「但我不在乎!」泰爾斯臉色嚴肅,他轉向周圍的白刃衛隊:「繼續吧!白刃衛隊的戰士們,龍之近衛!綁架一個七歲小孩到龍霄城……」
「綁縛、羞辱、嘲笑、譏諷,或者你們要怎樣玷污誰的榮譽,我統統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只有我的使命,只有你們摩拉爾王子之死的真相,只有他身後的公義,只有兩國的戰爭與和平!」
「我既身臨此地,便已有所准備……哪怕努恩是個滿手血腥的屠夫,是個聽信讒言的庸王,是個凶戾無道的暴君,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還是個枉顧榮譽的懦夫,我都做好了准備!」
尼寇萊的神情變得復雜無比。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在面巾外的眼神依舊一動不動。
「在他的酒館里,卡斯蘭像位真正的長者一樣,用他最好的酒招待我,笑著拍打我的肩膀,讓我快些長大……同時告訴我,努恩陛下是位好國王,豪爽大度,寬容公正,可以為了一個無名小卒而親身攔在獸人的斧子前!」
「每一個北地戰士,都把為國王而死,當作最高的榮耀!」
白刃衛隊的戰士里,終於有幾個人微微一動。
「我相信卡斯蘭的榮譽,所以我也相信努恩陛下的榮譽,」泰爾斯轉過身,他攤開雙手,抬起頭沉穩地盯著尼寇萊:「在這幾天里,我們吃過了北地人的食物,喝過了北地人的酒,按照北地的習俗,我們現在就是努恩陛下的客人,在他統治下的國土上作客。」
「至於努恩陛下如何對待他的客人們——我們無從置喙。」
「繼續吧,」泰爾斯死死望著尼寇萊蒼白的臉色,緩緩地道:「把我當作你們的獵物,綁到龍霄城去,送給你們的努恩王。」
「向世人展現,他是怎樣的一位國王。」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迅交換著眼神,然後統一看向自己的指揮官。
坎比達的目光在泰爾斯和普提萊之間不停轉換,若有所思。
懷亞則擔憂地看著對面的隕星者。
而最關鍵的決定者——尼寇萊則緩緩眯起眼睛。
過了幾秒。
「泰爾斯·璨星,」他看著泰爾斯,淡淡一笑:「你果然如傳聞般狡猾,真不像一個七歲的孩子。」
泰爾斯一愣。
「收起兵刃吧,我的兄弟們,」尼寇萊表情復雜地看著泰爾斯:「讓陛下來決定我們的『客人』究竟該如何歸屬……」
「哪怕他與我們仇深似海。」
得到命令的白刃衛隊目光一動,整齊地收刀歸鞘。
泰爾斯終於松了一口氣。
同樣松了一口氣的,還有星辰的眾人,甚至包括黑沙領的兩位指揮官閣下。
就在此時。
「警戒!」宿營地外圍,黑沙領士兵們再次傳來讓人警惕的呼喝。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引到了宿營地之外。
月光下,新的騎兵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向著宿營地而來。
「你們的同伴?」坎比達眯起眼睛,詢問著尼寇萊。
尼寇萊沒有回答他。
馬蹄聲從宿營地之外傳來。
那是十幾名騎兵,打著一面奇怪的旗幟,向他們的宿營地緩緩而來。
那是一面白底的旗幟,上面繪著一株有弧度的金色麥穗,從旗幟的右上角延伸到左下角,與一柄同樣金黃色的匕交叉而過。
「夜安,諸位,」一個陌生的男音遠遠傳來:「贊美豐收女士和牧海少女,願她們保佑諸位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坎比達向前幾步,看著那面麥穗匕的旗幟,緩緩皺眉。
「我是以拉薩·坎比達,芒頓城子爵,這里是黑沙大公的軍營,」坎比達子爵大聲道:「來者何人!」
從十幾位騎兵的保護下,一個身著華麗大衣,頭戴鑲著寶石的御寒禮帽,露出一束金色馬尾的中年男人,從人群里緩緩騎出。
「在下史萊斯·百慕拉,善流城榮譽侯爵,」中年男人勒停了馬匹,他取下帽子放在左胸,臉上露出一抹友好而謙卑的微笑,對著坎比達的方向微微一躬:「來自友好而慷慨的康瑪斯十六城邦聯盟,忝為康瑪斯聯合議會中,三十六議席里的一員。」
「此行代表聯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聽聞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地前來拜訪。」
————
凌晨,龍霄城,西行馳道。
這是一個黑黑眼的遠東男人,年紀大概在三四十歲——遠東人衰老的率與路多爾人和北地人都不一樣,不容易通過外貌辨認年紀。
他提著一盞不滅燈,沉穩地走在幽暗而寒冷的地下窖庫里,打算開始一天的工作。
但下一刻,他皺起眉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
他停下了腳步,在寂靜與黑暗中,雙眼細細地掃過眼前的每一個角落,雙耳傾聽著地窖里的一切動靜。
什么也沒有。
但他沒有放松警惕。
因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很多時候,危險不能靠眼睛和耳朵察知。
很多時候,本能才是生命最後的倚仗。
比如現在。
他咬緊牙關,皺起眉頭,對著燈光以外的黑暗,露出猙獰的表情。
正如一同感覺到危險的狼,磨礪著齒爪,警惕著黑暗里的危險。
隨即,這個遠東人身形一動,一手舉起不滅燈,另一只手在矮下身子時按住腰間。
他側身面對著左前方,面對著那面牆,面對著轉角後的黑暗。
「誰在那里?」遠東人沉穩地道。
沒有回答。
「如果你想來偷點油水,哥們兒,」遠東人操著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語,腳下緩慢而有節奏地移動,「那你就來錯地方了。」
依舊沒有回答。
遠東人眯起眼睛。
下一瞬,他身形疾閃!
十幾步的路途被他三步趕至!
遠東人越過轉角,不滅燈的光芒照亮了這個角落的一切。
但遠東人驚訝地「咦」了一聲。
他眼前的轉角,空無一人。
幾秒鍾後,遠東人松下一口氣。
是我太多疑了么。
遠東人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邊這個角落,確認沒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跡。
他搖了搖頭,聳聳肩,拍拍腦袋。
看來是的。
從前的老毛病了,總是改不掉啊……結果自己到現在,連睡覺都疑神疑鬼的。
狼不寐,是為警——這是很久很久以前,師傅把他拋在北里草原上,讓他獨自生活三天後,教給他的第一課。
他嘆出一口氣。
真希望有一天,能睡個好覺。
忘掉所有的過去。
遠東人自嘲地一笑,隨即轉過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燈光也隨著他轉動。
照出身後的另一個人。
一個突然出現的人。
遠東人瞳孔一縮!
他本能地抬起腰間的手!
「咚!」
遠東人震驚地現,自己執著匕的右手,被突然出現的不之客牢牢抓住!
動彈不得。
「好久不見,顧。」
對方緩緩地道。
遠東人強忍著內心的震驚,強忍著渾身的顫抖,強忍著動終結之力掙脫的本能。
他死死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那個長相平凡的男人。
「是啊,好久不見了,」遠東人——顧,苦澀地回答道:
「黑劍。」
黑劍放下顧的手腕。
「蘭瑟讓我來找你。」被稱為黑劍的男人冷漠而簡短地道
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顧把匕插回腰間,皺起眉頭。
簡潔、直接。
令人心寒。
「是的,」顧深吸一口氣,排除掉所有多余的情緒和記憶,正色道:「我現那個人了。」
黑劍沒有說話。
「確認?」過了幾秒,黑劍才慢慢地出聲。
「我雖然未曾直接見過,」顧深呼一口氣,「但應該就是那個人,不會有錯。」
黑劍沉默著。
奇怪。
顧暗道:他為何如此平靜?難道他不是應該……
「晚上我再來找你,問細節。」黑劍轉過身,淡淡道:「我還有些事要忙,去找個醫生。」
再來找我?
顧想起對方神出鬼沒的身影,不禁緊蹙眉頭。
「好吧,」顧想起過去的記憶,只覺得一陣煩躁與慌亂,他無奈地道:「反正我也要先做生意。」
「生意?」黑劍皺起眉頭,想起顧劣跡斑斑的過去。
他的身形重新隱沒在燈光外的黑暗中:「你還能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顧不爽地呼出一口氣,他走到一旁的桌子邊,狠狠掀開上面的一層油布,露出一把剔骨刀和一塊砧板,然後沒好氣地道:
「這里是我的肉鋪!」
「當然是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