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誤會了,我們曾經很要好,」小羅尼看著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從鼻子里輕嗤道:「但現在幾如死敵。」
他的表情很諷刺。
泰爾斯挑挑眉毛:「介意我問為什么嗎?」
伊恩沒有說話,他只是神色復雜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就在此時,比之前更響的呼喝,從門口傳來:
「耐卡茹與薩拉的血脈」
大廳里的北地人齊齊地轉頭!
隨著無數座椅的碰撞聲,所有北地人都站了起來。
連六位伯爵都不例外。
他們都嚴肅地握起右拳,死死按在心口。
「龍槍家族的繼承者」
伊恩嘆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來。
在無數不滿目光的催促下,泰爾斯也趕緊站了起來。
「龍霄城的統治者」
在洪雷般的呼喝聲中,泰爾斯透過一層層的肩膀,在縫隙里看見一個輕盈的身影,卻踏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而來。
是她。
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少女,在尼寇萊的陪同下,走過兩側的上下封臣,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個唯一的座位。
少女臉色沉靜,姿態優雅而得體,步步向前。
「你問我為什么,」伊恩的聲音從耳邊緩緩傳來:「看,這就是為什么。」
星辰王子頓時愕然,他轉過頭。
「什么?」
伊恩翹起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六年前。」
「埃克斯特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大公,在龍霄城,在這個大廳里繼位,」伊恩的眼神冷了下來,他轉過頭,瞥視著壁爐上的戮魂槍,又看向大廳中央那個緩緩而來的少女,聲音里透著一股郁氣:「女大公。」
「從那時起……」
「我最親愛的雙胞胎姐姐,那個與我同在母親子宮里孕育的女人。」
「就不僅僅把我看作……她最親愛的兄弟了。」
泰爾斯愣住了。
噔,噔,噔……
透過層層人群,少女大公的步伐仍在繼續。
她承受著無數男人們肆無忌憚的目光,掠過無數男人們或明或暗的紛紛議論,走過英靈宮歷史悠久的粗獷地磚,走進數百年來唯有男性貴族們有資格進入的議場。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有那么一刻,泰爾斯希望自己沒有靈巧的聽力,也沒有清晰的視力。
因為他看見,滿廳的男人們,無論老少,無論貴賤,他們都從前到後,從上到下,毫無顧忌地打量著女大公的體態,注視著她的容貌。
他還聽見了他們輕笑著,戲謔著,猥褻著評價議論女大公的身材,臉蛋,甚至她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頭,讓泰爾斯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越捏越緊。
但少女依舊在前進。
噔,噔,噔……
她的腳步踏擊在英靈宮數百年的地轉上,出清脆的響聲。
英靈宮的地磚依舊堅固,一如過往年歲,堅不可摧。
可少女仍然在前進。
噔,噔,噔……
她的靴子繼續擊打著地磚,哪怕地磚從來未曾因此破碎動搖過半點,她也不曾停頓,不曾止息。
更不曾後退。
「你知道,從那時起,我姐姐的那雙眼睛,」伊恩的聲音繼續傳來,祈遠城繼承人的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那雙美麗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妝飾與衣物,看向嫁妝與錢財,看向那些日後可能成為她倚靠與歸宿的年輕俊彥們,看向女人們生來就該關心和在意的事物了。」
「而是看向了父親。」
「看向了我。」
泰爾斯沒有說話。
少女的體態輕盈,表情淡定,但她的足音卻依舊沉重。
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
「你改變了規則,泰爾斯,」伊恩的語不急不緩,卻充斥著化解不開的沉郁:「你和倫巴一起。」
他看著泰爾斯的雙眼里透露出讓人不安的色彩:「是你。」
「你們奪走了我的姐姐。」
少女終於走上了屬於大公的台階。
尼寇萊站定在了第一層台階上,作為她最重要的護衛,他到此為止,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少女唯有獨自步上台階。
步上她的座位。
孤獨一人。
隨著少女走到座位前,傳令官刻意延長的呼喝也到了尾聲:「女大公」
「塞爾瑪·沃爾頓!」
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塞爾瑪緩緩地坐下,難掩面色的蒼白。
台階之下的所有人屬於龍霄城的封臣們低頭鞠躬。
向他們的封君們,致以尊敬。
但泰爾斯聽見了。
在獄河之罪的加持下,他清晰無比地聽見了。
女大公的胸腔里,一陣陣勃然有力的搏動,正不間斷地傳進他的耳中。
那是塞爾瑪的心跳。
鮮活而有力。
縱使滿廳人坐下的雜亂聲響,也掩蓋不住。
泰爾斯長長地嘆息。
「原來如此,」泰爾斯在座位上坐下,對著身邊的伊恩,若有所思,「為了自由同盟的危機,你來了龍霄城,而你姐姐去了戒守城……如果你失敗了……」
「不。」伊恩冷冷地打斷了他。
祈遠城繼承人的眼睛里有著泰爾斯難以忽視的火焰:「我不會失敗。」
「失敗的只會是她。」
「只能是她。」
泰爾斯轉過頭,看著伊恩。
「你剛剛說,」第二王子緩緩頷,話語帶著深意:「我奪走了你的姐姐啊。」
伊恩皺起眉頭。
泰爾斯長嘆一口氣,慢慢地握緊了拳頭:「說得對。」
「我奪走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向大公寶座上,那個強自鎮定地看向全場的女大公:「確實是『你的』姐姐。」
泰爾斯笑了。
他轉頭看向准備言的女大公,留下一臉狐疑的伊恩。
就在剛剛,在塞爾瑪緩步走上座位的時候,在伊恩不無恨意地說出那個故事的時候,泰爾斯突然醒悟過來了:
原來,六年前,他還有倫巴。
他們在這個大廳里所做的。
不僅僅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