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雇佣兵的年代(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948 字 2021-06-17

泰爾斯坐在吧台邊上,望著手里的西荒老啤,郁悶了好一陣。

這期間,快繩滿頭大汗地出入酒館,翻找賬本,核對數字,為坎澤生前留下的財產忙碌,而路易莎、迪恩、麥基,丹特的大劍們也一個個地來到酒館,上到二層與西曼和老錘子開會。

「懷亞,你確定自己坐在這兒沒問題?」

迪恩擠進嘈雜的酒館,上樓前疑惑地看了看氣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泰爾斯。

「確定,」把臉從杯子里拔出來的泰爾斯打了一個飽嗝,表情不善地盯著吧台另一側的坦帕,咬得牙齒癢癢:「我跟酒館老板可熟了。」

「那就好,」迪恩狐疑地看了坦帕一眼:「坦帕是個比較靠譜的佣兵代理人,他認識不少人脈,如果你要找回家的路,也許……」

泰爾斯僵硬地點了點頭。

迪恩聳了聳肩,走上樓去,參加雇佣兵內部的會議。

時間流逝,很快,刃牙營地迎來了落日後的夜晚。

酒館里人來人往,觥籌交錯。

有不少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泰爾斯,但大部分都被坦帕用眼神逼了回去。

吟游者們一邊笑顏長歌招攬生意,一邊警惕著同行的競爭,穿著暴露的女孩兒花枝招展地搖擺在酒桌之間,時不時用胸前的溝壑吸引著錢財,還有藏頭露臉或舉止神秘的人縮在桌子後,在台面下手舞足蹈低聲激辯,做著大概是泰爾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的骯臟交易。

泰爾斯見識過地下街的落日酒吧,那里也是時常一副人來人往的嘈雜模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兄弟會的地盤,現場哪怕再混亂,也沒有多少人敢在里面鬧事。

而我家酒吧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當泰爾斯看見第三桌客人圍著一樁分配不均的生意大打出手後,他終於忍不住對老板開口:「你就這么看著?」

「不然呢?」

吧台後的坦帕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示意一個伙計去處理那攤狼藉順便結賬。

「這里是刃牙營地,充斥著利益、算計、機會、危險,而法律和道德只是偶爾出現,人們不打架才是怪事了,」坦帕翻開他的賬本,飛快地記錄著什么:「放心,刃牙營地民風淳朴沒看到他們打爛了桌椅後都乖乖賠錢了嗎?」

民風淳朴……

泰爾斯抽了抽臉頰。

「要是他們不賠錢呢?」

坦帕抬起頭來,脖子上的刀疤一陣聳動。

「大家都知道,我認識營地里的不少雇佣兵和冒險者,還常常給他們介紹生意,」酒館老板禮貌地微笑道:「而其中有不少專業討債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只拿一分利還包了善後收屍。」

泰爾斯微微點頭,一臉了然:「原來如此,你這里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去他娘的民風淳朴。

尋思著接下來的行動,泰爾斯心不在焉地問著酒館老板:「所以,科恩在你這里存了錢?為什么?」

「這曾經是慣例,血色之年末期,出征的士兵把賞錢存在後方,回來再取如果他還能活著回來。」

坦帕一臉愜意地坐在吧台後,看著伙計們忙得團團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模樣:「後來,威廉姆斯男爵為了激勵戰士,許諾死難者能拿到數以倍計的存金……肅清戰役結束後,我也退役了,就把這個習慣接手過來,希望能做成一門生意。」

「但目前看來……」看著遠處坐在一個商人面前努力數著錢的快繩,坦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肅清……戰役?」泰爾斯追問道:「是荒漠戰爭的一部分嗎?」

坦帕輕哼一聲。

「我猜你沒見過十年前的荒漠戰爭?」

泰爾斯聳聳肩:「顯而易見。」

坦帕點了點頭,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模樣:「那你當然也沒見過在那之後,持續了數年,大大小小的肅清戰役。」

「怎么說?」

坦帕眯起眼睛,渾不在意地看著遠處一對喝酒的客人,看著他們從勾肩搭背、親如兄弟展到惡言相向、拳腳交加,似乎習以為常。

「荒漠戰爭的大勝總是被吹得牛皮哄哄:殘破不堪的星辰王國奮起哀兵和余勇,豪邁地遠征荒漠,直面趁著血色之年大舉東遷的荒骨部族和獸人部落……」

他冷哼道:

「但你知道,對於我們而言,最難的不是如何打敗雜種和荒種你能擊退它們一次,就能擊退它們無數次而是如何在擊退它們之後保護你的戰果,如何在光榮得勝的主力軍回鄉抱娃後,扛住他們留下的軍旗和吹出的牛皮,如何一點一滴地清掃掉那些深藏沙丘與洞窟之後的敵人,那些留下來伺機而動的殘兵游勇,如何用稀少的兵力堅守通路,在雜種們一次次的卷土重來里咬牙還手、迎頭痛擊,讓荒漠族類,特別是讓那些固執的獸人們習慣你的存在,敬畏你的力量,如同無賴的鬣狗習慣獅王的新領地。」

「這需要個過程,」坦帕的眼神慢慢飄遠:「這個過程里,沒有載入史冊的會戰,沒有視死如歸的決戰,沒有驚天動地的血戰……但它的慘烈和犧牲卻未曾遜色半分。」

「勝利以鮮血鑄就,」他淡淡道:「為了鞏固勝利,你要付出更多鮮血。」

「這就是肅清戰役。」

坦帕指了指吧台後的掛壁:那兒掛著一柄陳舊卻依舊鋒利的老斧頭。

「你也身在其中?」王子凝重地問:「無論荒漠戰爭,還是肅清戰役?」

坦帕點了點頭。

「那時的刃牙營地可不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血色之年的傷口未復,荒漠戰爭的主力也撤走了,我們沒有不要錢一樣從各地趕來的征召兵,沒有金閃閃銀燦燦的擺闊貴族私兵,沒有隨軍商人和王室支撐的後勤糧草,沒有規模驚天動地的騎兵集群,沒有一聲令下全軍突入荒漠的自信和氣魄。」

「我們只有我們自己,西荒的星辰人:農夫編出的軍團,佣兵湊來的突擊隊,人渣組成的敢死隊……連西荒公爵的主力部隊,來自荒墟的頭骨衛隊都窮得叮當響,我們烏鴉衛隊的馬鞍比會騎馬的人還多,黑獅步兵大隊里只有第一排是受過完整訓練的戰場老兵,男爵的星塵衛隊甚至不得不從白骨之牢的罪犯里補充人手血色之年後因罪流放的貴族很多,相當一部分都是有相當家世,受過訓練的人。」

「但我們只能咬牙硬上,借著稀缺的醫葯和少量的補給,深入不毛,窮盡沙丘,搜索從刃牙營地到荒漠深處之間的每一個角落,不計犧牲地跟那些三兩成群,試探滲透回來的雜種和荒種們拼個你死我活,直到他們感覺到痛楚,體會到重返故地的代價,承認失敗的事實,再也不敢派人來送死。」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牆上的那柄斧頭。

難以想象,他一路走來,那片風沙肆虐的荒原,曾經是最慘烈的戰場。

「在這之中,傻大個科恩算是個異類,」坦帕笑了一聲:「一個傻得讓人下不去手的貴族。」

「科恩?」泰爾斯微微一驚:「他在荒漠里戰斗過?肅清戰役?」

「戰斗過?」

坦帕從鼻子里嗤了一聲,似乎頗覺好笑。

「他是個鐵打的斗士。」

坦帕的眼睛里涌起懷念。

「一個為戰場而生的硬漢,三年里,他把成堆的獸人操得雞飛狗跳,死去活來。」

「為什么?」泰爾斯驚訝地問道:

「科恩的身份……他是高貴的卡拉比揚家族繼承人,有一整個沃拉領等著去繼承不是么?」

「我怎么知道,那些來來去去的貴族們,」坦帕哈哈一笑:「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是抽了什么風,才放著好日子不過跑來受罪。」

泰爾斯的心里浮現出那個傻大個的形象,陷入沉思。

「你知道,有一次,我們遇到了埋伏。」

坦帕似乎頗有感慨:「那個亡鐵部落的灰雜種,把鏈錘揮舞得跟暴風雨一樣,掠過的地方只留下殘肢肉碎,當它帶著雜種們漫山遍野撲下來的時候……」

泰爾斯想起獸人坎達爾,想起幾乎無可抵擋的黑夜突襲,頓時一陣心悸。

「我們被殺散了,跟輕騎失去聯絡,驚慌失措,奪命而逃,」坦帕嘆息道:「傻大個和其他人則被它們逼進了荒漠內圍,整整半個月杳無音訊。」

「我們都以為他們回不來了。」

「隊里甚至收集了他們的遺物,據弗蘭克說,男爵甚至頭疼著要怎么給科恩的貴族老爹寫訃告。」

酒館里的嘈雜依舊,但泰爾斯只是凝神聽著坦帕的講述。

只見老板長出一口氣。

「然後有一天……營地外一個打瞌睡的崗哨兵突然現,在遠方,在夕陽和沙漠間的地平線上……」

「出現了一個身影。」

泰爾斯眼神一凝。

「孤身而來,踽踽獨行,搖搖欲墜,遍體鱗傷。」

泰爾斯微微地吸氣:「科恩?」

坦帕緩緩點頭。

「整個刃牙營地,我們所有人,包括威廉姆斯男爵的衛隊,都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那個貴族少爺恍惚地一路走來,一瘸一拐,手里死死攥著那個該死的灰雜種,臭名昭著的殺手『絞肉錘』席薩·亡鐵的丑腦袋。」

「他就那樣,意識模糊,渾身抖地走進營地,連最漂亮的美人菲利希亞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

「他只是一路向前,腳步不停,神情迷亂,喃喃自語,直到不支倒下。」

「男爵親手從科恩的手里接過那個席薩·亡鐵的丑腦袋,把它綁上旗桿。」

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刻,泰爾斯和坦帕都沉默了下來。

直到老板抓起一瓶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

「從那一天起,營地里沒人再叫他『小少爺』,也沒人再偷偷朝他的水壺里吐口水,」坦帕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氣,喟嘆道:「那一天起,他成了『傻大個』。」

「刃牙營地的好戰士,真漢子,『傻大個』科恩。」

泰爾斯久久不語。

沒想到,那個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看上去腦筋缺缺的大個子,曾經有如此驚心動魄而激情澎湃的過往。

「是個好故事,」王子點點頭:「值得吟游者們傳唱一曲。」

坦帕輕哼一聲,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腦子壞了,他居然主動端上一盤食物,放在自己和泰爾斯之間,開始進食:「他現在怎么樣了?」

現在?

泰爾斯印象里飄出的,是那個六年前在皓月神殿里信誓旦旦地支持他殺回英靈宮的科恩。

「據我所知,他沒有回家,還在王都當警戒官,但我也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王都啊……」坦帕沉吟著。

「我知道他是個貴族,而貴族們都很復雜,破事兒一堆。」

他搖了搖頭。

「我猜,那個傻大個,也有自己的責任和煩惱。」

泰爾斯沒有說話。

老板最終還是微微嘆息:「但願他還是那個真漢子,傻得一如既往。」

泰爾斯點了點頭,把杯子里帶著淡淡苦味的啤酒喝完。

「他會是的,」王子綻放出一個有力的笑容:

「而且會傻上一輩子。」

坦帕盯了他很久,最終也笑出聲來。

「是啊,但願吧。」

「所以,」泰爾斯咳嗽了一聲:「戰爭過後,科恩去了王都,你則來開了這家酒館?」

「不,我只是接手……看見門口招牌的標語了嗎?『我家』已經開了兩三百年了,」坦帕揮了揮手:

「當你厭倦了刀光劍影……你知道,還是平凡的小日子比較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