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你說過一次了。」
基爾伯特笑了,但看得出來,他的笑有些勉強。
「是的,殿下,但是……」
基爾伯特直直地望進泰爾斯的眼里,再度嘆氣道:
「您真的長大了。」
這一次,泰爾斯沒有反駁,他只是再度笑笑,然後把目光移回到餐盤里。
就在兩人不言不語,默默相對的時候。
「基爾伯特。」
「我父親曾想過嗎?」
王子慢慢地嚼著一塊他自己也沒注意是什么的食物:
「這一路上,如果我死了,那怎么辦。」
基爾伯特的臉色緊張起來。
「殿下,我們王國上下,都會傾盡全力保護您的安全……」
泰爾斯嗯了一聲,苦澀地揚揚唇角。
「是啊,這話你也說過的。」
「六年前。」
外交大臣頓時啞然無語。
幾秒後,基爾伯特很不自然地接過話:
「這,這也是一路上,約德爾都在您身邊的原因。」
他勉強地道:
「陛下關心您的安危,所以他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秘密護衛……」
「他相信約德爾能保護您,就像相信他能保護陛下本人。」
言罷,基爾伯特轉過頭,掃視著身側的空氣,仿佛在確認什么:
「對么,老朋友?」
但主廳里只有餐桌旁的兩人。
空氣里也只有刀叉與餐盤碰撞的聲音。
沒有回應。
基爾伯特的笑容慢慢僵硬。
泰爾斯抬起眼神,情緒不明地看著舊日的老師。
基爾伯特吐了口氣。
「或許約德爾這會兒不在,」外交大臣苦笑著:
「也或許他只是……」
基爾伯特看了一眼四周,最終不無尷尬地低下頭,無奈地嘆息:
「……不想跟我說話。」
就在此時。
「後者。」沙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外交大臣嚇了一跳。
基爾伯特下意識地回頭張望,映入眼簾的依然只有虛空。
泰爾斯彎了彎嘴角。
「好吧。」
基爾伯特心有戚戚:
「順便一句,任務圓滿,老朋友。」
「你沒有辜負陛下的信賴,保護他的繼承人平安歸來。」
依舊沒有回應。
基爾伯特只能嘆了口氣,悻悻回頭。
倒是泰爾斯突然放下了刀叉,凝視著空氣。
「怎么了?」基爾伯特關心地問道。
泰爾斯沒有看他,只是抓起湯匙,舀起了一匙豆子。
「沒什么,就是……」
泰爾斯出神地看著豆子,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
「有些想念北地了。」
特別是……
用餐的時候。
基爾伯特恍然揚眉。
「您知道,在十八年前的《要塞和約》之後,相當長的時間里……」
外交大臣點了點頭,語氣里涌出無盡懷念。
「我也是這么想的。」
餐桌邊,一老一少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幾秒後,泰爾斯回過神來,輕輕放下了那匙豆子。
抓起難用的刀叉。
第二王子對著基爾伯特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以完美無瑕的禮儀吃下一塊沾滿醬汁的肉。
基爾伯特回給他一個欣慰的笑容。
但只有泰爾斯知道。
那塊肉放得太久了。
苦澀。
僵硬。
幽幽的燈光里,博茲多夫伯爵風塵仆仆地踏進房門。
一個鎧甲上印著四目頭骨徽記的衛士趕上前來,卻被他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
衛士怒從心起,正待拔劍。
「沒事,」房間里一個尖利陰冷的嗓音響起,讓衛士的手臂硬生生地止住:
「他可以進來。」
博茲多夫伯爵看也不看那個得令退下的衛士,直接大步走到尖利嗓音的主人面前,死死地盯視著正在進食的對方。
「你沒通報就進來了,」西里爾·法肯豪茲吞下一口水果,這才抬起那他令人怖懼的臉龐,眯著眼看向來客:
「換了高赫在這兒,他會直接把你打死。」
「用拳頭。」
但他的威脅似乎對客人無效。
「我父親尊敬你,西里爾,」黑獅的主人,劉易斯·博茲多夫寒聲開口:
「我可不。」
西荒公爵冷笑出聲。
「巧了,我也尊敬你的父親,」他把注意力從眼前的餐盤上移走,語調陰冷:
「但不是你。」
博茲多夫怒哼一聲。
「是你讓烏鴉日夜兼程,趕到營地里把他接走的?」
劉易斯伯爵咬著牙,眼里的怒火幾乎要滿溢出來:
「你?」
西荒公爵再度輕笑一聲,並不答話。
但博茲多夫不准備就這么放過他。
咚!
戴著鐵手套的雙拳砸上法肯豪茲的餐桌,把一碟魚肉震得翻了過來,汁液四濺。
西荒公爵不慌不忙,不慍不怒。
他只是默默地掏出一幅手帕,擦拭著被濺到的臉龐。
黑獅伯爵屈起手肘,上半身慢慢地朝公爵壓去。
「我甚至連那小子的家族旗幟都准備好了,好大一面,」劉易斯目光如刀,狠狠咬著字:
「就只等『迎接』他。」
西荒公爵哼笑一聲:
「真的?」
博茲多夫伯爵死死盯著看似無所謂的公爵,隨後也彎起嘴角。
像是被氣笑了。
「在恩賜鎮,那小子就在我的面前,像我現在跟你一樣近。」
「一刀就能割喉。」
博茲多夫歪著頭顱,目露凶光,對上西荒公爵時而渾濁麻木,時而清澈犀利的眼眸。
「而他還像六年前一樣自以為是,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他那可笑的口才,渾然不知他離大難臨頭只有一尺之隔。」
法肯豪茲完全沒有被威脅的覺悟,反倒哈哈一聲:
「你得承認,那小子確實有幾分口才,不是么。」
博茲多夫像是沒聽見似的,咬牙切齒:
「而那該死的烏鴉,和他同樣該死的鴉崽們就杵在那里,擋在我和他之間,擋在我的軍隊觸手可及的范圍里,向我微笑,像個天煞的貼身保鏢。」
博茲多夫嗓音冷冽,字句壓抑:
「因,為,你。」
法肯豪茲的笑容慢慢收斂,若有所思。
「嗯,那德勒還是干得挺不錯的。」
「感謝落日,他是只好烏鴉,不是么?」
砰!
劉易斯的雙拳再次砸響餐桌!
「我本可以拿下他!」
這一次,博茲多夫伯爵再也不壓抑自己的怒火。
「你明知道我的軍隊最擅長破卡攻堅、摧城拔寨的黑獅步兵團已經到達恩賜鎮了,你明知道我距離刃牙營地,距離他……」
博茲多夫怒不可遏,他喘息了幾口,才完整地說完話:
「……只剩一天。」
「一,天。」
他咬字道。
法肯豪茲似乎也認真起來,他不屑地輕哼一聲:
「然後呢?」
博茲多夫死死地盯著西荒公爵。
「那是復興宮的命根子,是他們統治的根基,是我們十幾年來最好的籌碼。」
黑獅伯爵咄咄逼人,眼中的怒火簡直清晰可見:
「我們能奪回刃牙營地,甚至趕走那個娘娘腔。」
「至少,告訴他們我們的態度……」
但不溫不火的西荒公爵卻突然抬頭,斬釘截鐵:
「然後英魂堡的博茲多夫家族距離滅亡,也就只剩一天了!」
他的話如寒風凌冽,毫不客氣。
兩人之間的對話停滯了幾秒。
這一次,反倒輪到博茲多夫開始冷笑了。
「你知道刃牙營地里生了什么嗎。」
「養尊處優的公爵大人?」
黑獅伯爵直起身子,與對方拉開了距離,眼中的銳利卻有增無減。
「拜拉爾損失了全年的收入,其中不少是借債;埃默里丟掉了他們的家族繼承人;新獻地更是失去了這一季的秋收人手。」
「而托特說,他再也不會參加我們的軍事遠征。」
「盧戈甚至壓上了全族的一切。」
法肯豪茲扭過頭,避開伯爵的視線。
博茲多夫的質問仿佛像磨出來的一樣:
「這就是我們。」
「今天滅亡,明天滅亡,有區別嗎?」
法肯豪茲緩緩地抬起頭。
「當然有。」
這一刻,西荒公爵的眼神深邃起來。
「今天滅亡,你就什么都沒有。」
法肯豪茲眯起眼睛。
「明天滅亡,你至少還有明天的希望。」
劉易斯·博茲多夫咧開嘴唇,寒笑連連。
兩秒後,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明天的希望?」
「你做的所有這些……」
他的笑容化成寒冰:
「為的是所謂的希望?」
西里爾·法肯豪茲停頓了一下。
「不。」
他伸手轉向自己的拐杖,目光凝結在上面那個原本掛著長劍,現在卻空空如也的掛鉤上。
「為的是……「
公爵帶著最復雜難言的情緒,淡淡地道:
「明天。」
(本章完)</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