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顫栗的感覺從泰爾斯的脖頸炸開,蔓延全身。
【模仿的意義在於理解。】
【理解你的對手。】
零點幾秒里,獄河之罪有條不紊地層層涌上!
手臂。
右腿。
雙眼如失焦般迷蒙的泰爾斯動作流暢地抬劍撤步!
鐺!
那一刻,他堪堪格開皮洛加的一擊。
觀戰的王室衛隊們低聲嘩然。
「奇怪,」多伊爾十分不解,「他的動作……好像快了,又好像慢了?」
「不,不是動作……」哥洛佛冷冷地道。
多伊爾有些不滿:
「你今天怎么特別喜歡反駁我……」
人群中,馬略斯依舊默不作聲。
泰爾斯拉開兩步距離,看見皮洛加身上的顏色恢復正常。
獄河之罪如退潮般回涌而來。
手中的劍柄依舊在輕顫。
地獄感官的功效仍然神奇。
它們同時反饋給他新的情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是的。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對方體內那股厚重的終結之力,以及它的方向、形狀,和習慣。
看似安靜無害。
可一旦受到刺激……就立刻灌注皮洛加的雙手,自動涌向敵人最弱的一點。
刺出致命一擊。
真是厲害啊。
那一刻,獄河之罪在泰爾斯的體內轟然爆響。
像是不滿,又像是冷笑。
它們重新開始增幅泰爾斯的身體,支撐地獄感官的消耗。
泰爾斯不管不顧,心中卻有所領悟。
皮洛加的力量,那是……冰川之融?
不,不止。
似乎還真有些像……像懷亞所說的,天馬樂章?
或者介乎兩者之間。
甚至,有些混沌千軍的影子。
泰爾斯開始體會到不止一人跟他說過的事情:
在不同的人身上,哪怕同樣的終結之力,也會有不同的特點。
那是因為……
因為終結之力就是戰士本人。
戰斗還未結束,念著瑞奇曾經的話,泰爾斯重新舉起劍。
傾向防守反擊的劍手,有著善於聽勁預判的終結之力。
然後呢?
觀察,泰爾斯,觀察。
再思考。
鐺!
又是一個回合,一次交擊。
泰爾斯一記輕飄飄的側削,換來皮洛加回轉劍鋒,向著王子的逆手側攻出一記刺擊。
少年靈巧地躲開。
但這一次的交手,泰爾斯感覺到了。
一些朦朧,卻關鍵的線索。
技巧。
地獄感官中,雙目迷茫的泰爾斯面無表情地思考。
是技巧。
皮洛加。
他的對手太過被動,太依賴防守,太依賴這些反擊的技巧了。
他太依賴,也太關注……敵人的行動了。
泰爾斯眼中迷茫,卻心中清明,自問道:像不像曾經的自己,眼里只有敵人的招式,只有如何模仿敵人的優點?
所以。
泰爾斯輕輕閉眼。
地獄感官慢慢消退。
泰爾斯再度睜眼時,眸子已經是一片清明。
終結之力就是戰士本人。
他似懂非懂地想起了馬略斯的話:
然而戰斗本身……
……卻遠遠不止是終結之力。
泰爾斯在恍惚中揮出一劍,直取對方的腰部。
皮洛加精妙地一劃,雙劍一觸再分。
他再次攻出絕妙的反擊,正好指向泰爾斯無暇顧及的面門。
但泰爾斯早有准備,進攻時便留有余地。
於是,獄河之罪輕車熟路地涌入泰爾斯的腰部,支撐著他戰術後仰,側身閃開這一劍。
皮洛加皺起眉頭:
兩三個回合後,他突然現,王子的進攻以試探居多,而自己的反擊已經不是那么有效。
閃避的剎那,泰爾斯心中透亮。
仿佛大霧散開,朦朧的視野清楚起來。
所以,皮洛加。
他讓出了對戰斗的主動,讓出了掌控權。
換取敵人露出破綻的機會。
而在生死一線的戰斗中,讓出掌控,就意味著……
泰爾斯回到原位,雙手執劍,沉下重心。
獄河之罪興奮地攀上他的手臂和腰腹。
開始激烈地咆哮!
如攀上頂峰的孤狼,對著蒼山無限,對著冷冷寒月,放聲嗥叫。
下一秒,泰爾斯不再保留,疾馳而出!
鐺!
兩人的劍再度交擊!
皮洛加眼神一凝。
這一次,他終於迎來王子毫無保留的進攻。
這是……決勝的機會。
結束這場讓他尷尬莫名的戰斗。
皮洛加的終結之力凝固起來,手腕和手臂同時動彈!
兩把劍糾纏在一起,出金屬的呻吟。
絞劍。
皮洛加冷靜地轉過劍鋒,於零點幾秒的時間里,判斷著對手的虛實。
然後……
感覺到對方的勁道所向,皮洛加的終結之力如聞一聲令下,一觸即!
就像年輕時無數次對敵一樣。
格擋。
判斷。
最後一擊。
皮洛加冷靜地想道。
他手上動作不停,劍鋒順暢直出,攻向王子因為攻勢太盛,此刻最無法防備的部位。
咚。
一聲悶響。
這一刻,泰爾斯只覺得腿上一痛!
那一刻,他再也支持不住,左腿一軟。
咚!
又一聲悶響,比起之前大得多。
最終,泰爾斯左膝著地,痛苦地跪了下來。
他劇烈地喘息著,忍耐酸痛和麻木。
這一回合結束了。
訓練場上安靜下來。
看著跪倒在眼前的王子,皮洛加嘴角一翹。
一如預料。
他的劍擊中了王子的左腿。
那一刻,後勤官游刃有余地想道:
對了,不能太過分,要留有余地,既讓王子輸得不太難看,也讓長官覺得自己沒有敷衍……
因為年輕時得罪的人太多,在受傷之後,他的前途仕景變得無比艱難。
偏偏家里的小子又到了成婚的年紀。
但他沒有辦法。
快五十的年紀,他必須擠出笑臉,謙卑以應,對這些二十好幾,甚至十好幾歲,可地位卻比自己高出無數倍的貴人小子們低頭奉迎。
為了……
嗯?
皮洛加的臉色變了。
他感覺到了什么。
怎么……
後勤官深吸一口氣。
他緩慢地低下了頭。
看清眼前,皮洛加的瞳孔倏然一顫!
不知何時起,泰爾斯的劍已經由下至上。
牢牢地頂住了……
皮洛加的胸膛。
而劍柄正握在單膝跪地的泰爾斯手里。
只是……沒有力。
皮洛加呆住了。
勝負已分。
「哇哦……」
這一刻,仿佛浪潮拍岸般,王室衛隊的嘩然驚呼瞬間響起,侵入這一方天地!
「我了個……」
多伊爾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想要說些什么,卻不明所以,只能來來回回地開合嘴巴。
哥洛佛的眉頭緩緩松開。
場中,跪在地上的泰爾斯低著頭,依舊劇烈喘息著,手臂顫抖。
驚訝,激動,奇怪,疑慮,迷茫,無數的情緒在人心中滋生。
在許多雙眼睛里,馬略斯的眼神最為銳利,也最為復雜。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泰爾斯的劍。
仿佛那里隱藏著最深刻的秘密。
泰爾斯顫抖著。
沒人知道,此刻的他竭力壓制著體內興奮莫名、狂暴不已的獄河之罪。
壓制著繼續刺出這一劍的想法。
皮洛加平復了情緒,收回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臉色復雜地看著在自己身下顫抖的王子。
這是……
故意進擊,卻預測好了我的……反擊?
然後犧牲左腿……
換取了……
皮洛加面色灰暗地看著自己胸腹間的長劍。
幾秒後,後勤官嘆出一口氣。
「您贏了,公爵閣下。」
「您機變百出,應對得當,」皮洛加露出苦澀的笑容,扔下練習劍,認輸道:
「我不是對手。」
王室衛隊們的議論更大了。
「老皮放水了吧,對上那孩子,」多伊爾不解地低聲對身邊的人道:
「前一刻隨手干翻了他,下一刻又被他隨手干翻,騎士也不敢這么寫啊……」
「閉嘴,」哥洛佛似乎終於忍不住了,他冷冷道:
「你以為戰斗是做算術,比大小?只要懂加減法就行?」
多伊爾一噎,朝哥洛佛投去一個幽怨的眼神。
這樣的對話還有很多。
但馬略斯只是看著場中的兩人,一言不。
泰爾斯又喘了幾口氣,好歹穩住了身體。
他搖搖晃晃地收回長劍,站起身來。
皮洛加悻悻鞠了一躬,轉過身准備下場。
但泰爾斯卻叫住了他。
「不,雷奧·皮洛加後勤官,」王子略顯狼狽,汗涔涔的臉上釋放出微笑:
「我知道,是你讓著我。」
泰爾斯也扔下長劍,溫和地伸出右手。
「你教了我很多。」
「謝謝。」
皮洛加愣了一秒,然後也拘謹地笑了笑。
他猶豫一二,最後還是輕握王子的手,只是一觸即分。
泰爾斯點點頭:
「有你在我的衛隊里,我很榮幸。」
後勤官面無表情,但他後退兩步,手按左胸,欠身鞠躬。
卻比第一個鞠躬……
恭敬許多。
「我就知道放水了嘛,」場邊,多伊爾露出欽羨的神情:
「嘖嘖嘖,這老兵油子。」
「那馬屁拍的……真懂事兒。」
哥洛佛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衛隊們還在彼此議論,但他們看王子的眼神漸漸有了變化。
泰爾斯拎起水袋,咕嚕嚕地開始喝水補充,卻在喝水的同時抬起頭,看向馬略斯。
向他拋去一個不善的眼神。
馬略斯也淡淡回望著他,眼中情緒不明。
「皮洛加?」
馬略斯沒有轉頭,語氣里帶著詢問之意。
「請原諒,長官,」皮洛加的語氣有些疲憊,也有些無奈:
「我老了,而公爵大人……」
後勤官看了一眼泰爾斯,眼神復雜:
「很不錯。」
馬略斯沉默了幾秒。
但他的表情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平靜淡然。
「行了。」
幾秒後,馬略斯略顯陰沉的聲音響起,把王室衛隊們越大聲的議論鎮了下去。
守望人舉步向前,看著仿佛被汗水、塵灰、傷口糊成一幅糟爛油畫,正在收拾自己的狼狽王子:
「准備好,迎接下一個對手了嗎。」
什么。
泰爾斯喝水的動作停了。
星湖公爵放下水袋,訝異反問:
「還來?」
「一場還不夠嗎?」
周圍的二十幾個王室衛隊面面相覷。
馬略斯微微一笑。
「我們尚未完成評估。」
「而且時間還早,武藝課才……你們剛剛交手,有沒有兩分鍾?」
泰爾斯話語一滯。
剛剛……幾分鍾來著?
馬略斯笑容更勝,在泰爾斯眼里卻無比可惡:
「當然,我們可以理解,您可能很辛苦,畢竟每個人承受能力都不一樣……」
「所以,您可以選擇放棄,殿下。」
馬略斯的聲音沉了下來,眼里閃爍著不可知的光芒:
「身為您卑微的仆衛,鄙人可不敢,更無權阻攔您放棄——那是您的權力。」
馬略斯聳了聳肩:
「那么一來,我們大家也算了解您了……」
「兩分鍾的王子?」
泰爾斯又是一愣。
什……
什么的王子?
馬略斯笑笑,並不答話。
幾秒後,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如果你是想得罪我,托蒙德·馬略斯,」星湖公爵的話語里帶著淡淡的慍怒:
「你做到了。」
可是。
「我很榮幸,殿下,」馬略斯絲毫不以為意:「說明我盡到職責了。」
「那么您決定要休息了嗎?」
「我相信包括陛下在內,大家都會理解的。」
他面帶諷刺地瞥了一眼周圍的王室衛隊們:
「畢竟,您可是經歷了在武藝課上精彩紛呈、艱難困苦、逆境求生、反敗為勝,長達整整兩分鍾的……」
「世界級史詩決斗嘛。」
那一刻,眼神不善地盯著馬略斯的泰爾斯微微一抽。
兩分鍾……
兩分鍾的什……什么決斗?
泰爾斯表情僵硬。
馬略斯笑容如故。
那個瞬間,訓練場鴉雀無聲。
王室衛隊們寂靜一片,噤若寒蟬。
大家都提醒吊膽地看著泰爾斯跟馬略斯。
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幾秒後。
「來吧。」
泰爾斯壓下不爽,閉上眼睛。
馬略斯揚起眉毛。
泰爾斯猛地睜眼,語氣不善:
「什么呆,來吧!」
他咬牙切齒地催促道。
不就是……
不就是挨揍嘛!
我早習慣了啦!
泰爾斯在心底里流淚咆哮道。
馬略斯再度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也不轉身,而是喊出一個名字。
「吉安。」
「是的,就是你,吉安·孔穆托。」
王室衛隊紛紛散開,在人群中讓出一個看上去精實矮壯的漢子。
漢子愣著神,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顯然毫無准備。
周圍的同僚們同情地看著他。
就像是孔穆托剛剛抽中了打掃廁所的簽。
「聽著,吉安,你的動作不妨大膽激烈些。」
守望人的話還在繼續。
泰爾斯一怔。
大膽激烈?
這又,又是什么意思?
被指派的孔穆托也一臉懵懂。
馬略斯重新望向泰爾斯,嚴肅起來。
「跟皮洛加的試探不同。」
「這一次,我們要測出殿下體內,那股有趣的……」
他的眼神突然閃過幾絲寒意:
「終結之力。」</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