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異星(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112 字 2021-06-17

「很好,殿下,勞煩抻直了手臂,我要再確認一下,嗯,對的,就是這樣……」

泰爾斯像熱鍋里的死魚一樣,瞪著無神的雙眼,隨著御用裁縫的話,嘎吱嘎吱地抬起手臂。

「如果是歡迎宴會,我本來不傾向於風格太威嚴的袖口——勞煩再挺個腰,綳綳腿,誒對咯——但是卡索伯爵的要求又很明確,您要有『王室之沉穩,王子之新風』……」

沉浸在「王子新風」里的泰爾斯面無表情,麻木地吊起腰,感覺人生失去了最後一點值得為之奮斗的希望。

這本該是他的數學課——瞧瞧胡里奧學士站在黑板前一臉窘迫,雙手不知何往的樣子,但顯然,隨著距離歡迎宴會的日期臨近,他的「檔期」越緊張,日程也越滿當,偏偏大大小小的事務還如飛蛾撲火般爭相而來,以至於他要在數學課的課間間隙,為出席宴會的禮服而量身裁衣。

或者,在泰爾斯看來,是屬於裁縫界的「王室珍稀動物預展覽」。

「六年前我沒能趕上您的亮相,結果喲,您穿著那套衣服就站上了群星之廳,害得您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爵伯爵們小看,嗨呀喂看得喲可是心疼死我了,結果啊回去之後同行都在恭喜我,哎呀『王子穿的新樣式好棒喲』,切,滑稽死了嘛,我可是解釋了好久,那不是新作,只是老樣式被取用了,我可沒趕上第二王子的衣裝,可誰又能說誰的不是呢,畢竟那時您要作為王室的驚喜現身,保密很重要的嘛……」

泰爾斯很不喜歡裁縫量身的這一幕。

這讓他有種一舉一動皆受人操控,處處受壓,不能自由的錯覺(好像他之前不是似的),而當他的御用裁縫是某位喜歡在腦袋上長期可持續種植厚套和濃油,還喋喋不休的油膩粉面老男人時,這種感覺就顯得更加刻骨銘心,濃郁撲鼻。

「但我可敢保證,尊貴的殿下,這次啊有我在,您喏可一定是宴會上的主角兒,比當年婚禮上的西爾莎王子妃還要驚艷眾生……額抱歉啊,我是說,比成年禮上的海曼王子還要引人注目,他當年那個相貌啊,看得我可是,嘻嘻,唉喲喲喂,嘿嘿……要知道,那還不算是我最自豪的作品呢,最厲害的啊要數另一場王室婚——要不您再寬寬肩膀?誒,對了,真棒……」

裁縫大師戴蒙優雅地從一個學徒雙手奉上的盤子里放下一束卷尺,再從另一個因面見王子而瑟瑟抖的學徒盤子里拈起一根硬尺,簡直要把它當做指揮棒揮舞,配合他的「閑聊」:

「哦,是的,本來我呀是不太願意自誇的,可是既然殿下您乘興屈尊問起了(泰爾斯敢用小滑頭的名字誓他沒問),我嘛也不好意思避而不答。嗯呢,沒錯哦,他們的禮服和會客服都是我設計裁剪的,嗬嗬嗬,哎喲其實也不是什么值得一說的事情啦,拙作拙作……畢竟您知道,我家從我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就為王室量體裁衣了嘛。」

「那時啊出了名美艷又挑剔的『巫後』蓓拉,可是從那么那么那么多競爭崗位的裁縫里,一眼就挑中了他的作品誒……所以嘛,我家畢竟這么多年了,聲名累人,也習慣了的,沒啥大不了,就是作品面世之後,市面上的裁縫們總喜歡把我們的樣式學了去,不出幾周呀,就鬧得整個王國都是這樣的式樣……嗨,呵,有時候他們把我們的某個失誤設計也原樣照抄,還奉為經典,真是笑死個人了呵……我不是說我們會失誤啊殿下,只是喲覺得有必要自謙一下的啦,畢竟多少年了,我們戴蒙家族依舊是王室衣裝的御用裁縫,在王都的服裝設計賽里擔任最高評委,靠的都是謙卑低調,虛心進步,兢兢業業……」

幸好,有人救了他。

「如果你們量不完,」一旁監視的先鋒官哥洛佛(多伊爾被馬略斯罰去後廚幫仆人們運燈油了)冷冷地道:

「專門替太陽劍盾家裁衣的扎瓦克家族說了:他們量身只需要三十秒。」

戴蒙大師像是被巨龍咬了一口。

他彪悍地從墊凳旁跳將起來,差點夠到泰爾斯的肩膀,在面油與妝粉間橫眉怒目:

「嘿,小子我跟你說啊,不信的話你去拿一件扎瓦克家的衣服,從針跡就看得出來,他們根本是縫紉界的異端!有今天全是靠著祖上跟棉業公會的骯臟關系……」

外號僵屍的哥洛佛顯然不吃這套,轉身吩咐另一位年輕衛士:

「涅希,馬上去預約扎瓦克家的……」

「好了好了!」

戴蒙大師猛揮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好工具,踢起兩個學徒,再優雅回頭,向泰爾斯綻放一個油光滿面的微笑,手掌在空中溫柔婉轉地虛拍:

「唉喲喂殿下您可就放心吧,像您這樣……這樣端正的樣貌,再穿上我家的……」

他沒能說完話,因為哥洛佛已經帶領在場的王室衛隊,毫不客氣地把占據了小半節課時的戴蒙和兩個緊張抖的學徒拎了出去。

泰爾斯這才從踮腳凳上邁下,暈乎乎地向天花板呼出一口氣。

他感覺,離他遠去的人生希望,又顫顫巍巍地爬回來了。

胡里奧學士輕輕咳嗽,把泰爾斯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不過當然,他失去的小半節課時是回不來了。

「您該客氣點兒的,」泰爾斯的數學老師滿懷敬畏地伸出頭,打量著戴蒙大師故意『忘』下的華麗樣料:

「我聽說,戴蒙大師的一次出手費就是我八個月的薪水……當然我可沒有要求漲薪的意思……嗯,暫,暫時沒有……」

泰爾斯有些無可奈何:

「我猜,一件驚艷宴會的華麗衣裝,比起計算每年逐聖日誤差的數學技巧,更容易讓人驚嘆誇耀?」

年輕有為的胡里奧收回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可憐兮兮地道:

「我只能不幸又惋惜地表示同意。」

泰爾斯笑了笑,回到書桌前。

「很好,殿下,看來您能很好地理解並應用利雪副主教的二維坐標系概念……所以,現在您再計算兩兩相關的變量,應該就直觀多了……」

胡里奧學士回到教學狀態,一手課綱一手粉筆,愁起怎么在小半課時里講掉今天的內容。

「是啊。」

泰爾斯看著紙上的圖形和數字,嘆息道:

「真是令人驚嘆,這樣的數學知識,居然是數百年前,一位傳統而虔誠的神學家最先明的。」

胡里奧眼前一亮:

「在『胡狼』蘇美三世時期,『聖利雪』可不僅僅是神學家,他在數學上的造詣絲毫不亞於他的神性知識與哲學思辨。」

「而您剛剛所用到的,以幾何坐標系,表達數字變化率的方法,就是他為解決城市慶典後的人群疏散問題而得的,收錄在《拱海城悟道集》里。」

胡里奧的笑容很激動,介紹「聖利雪」的同時,為王子居然對這份多少貴族都嗤之以鼻的冷門知識感興趣而開心。

「原來如此。」

聯想起前幾日的神學課,泰爾斯不禁感嘆:

「落日教會啊,以神為至高的宗教,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才,真是有趣。」

胡里奧點點頭,但他的表情隨即一頓,似乎為某事猶豫起來:

「殿下,這也許有些僭越,但,但我知道您開始上神,神學課了……」

泰爾斯抬起眉毛:

「你知道?」

胡里奧學士聳了聳肩,壓低聲音。

「我想,你應該,那個,跟教會打好關系,有些時候嘛,就,不妨無視一些小小的理念沖突,能省下很多的麻煩……」

這倒是稀奇事兒。

泰爾斯挪了挪屁股,靠上椅背,饒有興趣。

「怎么說?」

要知道,文法課的博納學士作風老派,慢條斯理,偏偏時常語出驚人,噎死幾個泰爾斯都不償命(「殿下喲,您,您這么,這么急著下,下課,是,是要,要去約,約……約會嗎?」)。

基爾伯特在歷史課上則順帶擔起了政治課的覺悟,明明是急趕慢趕的「王室裝逼知識」惡補課,卻每每在關鍵歷史事件上敵不住外交大臣的個人感想,洋洋灑灑一節課就過去了,致使進度嚴重拖後(「啊,殿下,美妙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今天不妨加一節課時?」)。

自然課上的蒙頓勛爵則是滿頭大汗與尷尬微笑的代名詞,上課目標早已從起初宏偉壯闊的「代君廣開天下目,勸主盡覽世間風」調整為「殿下的這個問題喲你先猜猜看嘛」。

至於烏赫蘭大師的藝術課,天可憐見,泰爾斯總在他的悠揚琴聲與梭梭畫筆下睡得深沉迷離,香甜滿足,所以他算是拯救星湖公爵不因缺少睡眠而英年早夭的王國英雄。

可是,數學老師胡里奧?

雖為正統的學士,但他的拙口訥言與靈機巧算反差鮮明,直楞質朴又跟不通世故相得益彰,每每讓泰爾斯懷疑他是怎么混上這份名利雙收的肥差的(當然,後來泰爾斯知道了胡里奧的岳丈曾是財稅廳的某位大人物,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後者每每能拿出清楚明晰的財政報表)。

但要他在課上說出「建議您跟某某打好關系」之類的話……泰爾斯寧願相信剛剛的裁縫量身環節還沒結束。

只見胡里奧學士瞄了幾眼公爵的書桌,有些不太自然:

「您知道,有段時間,有些知識和研究會被教會認為是非法的,而數學,很不巧是其中的大頭……」

泰爾斯的興趣越濃厚:

「為什么?」

胡里奧深吸一口氣:「因為有些事情,深究下去,就會觸及上古的禁忌,引來神的不滿。」

上古的禁忌。

泰爾斯沉思一會兒。

「而你相信?」

胡里奧做了個無辜聳肩的姿勢,表情無奈:

「當然不信。但是,一時之事必有一時之因:比如計算液體容積的學問,就曾經被視為邪惡,葯店老板一度被禁止使用量具……」

隨著他的話語開始流利起來,,胡里奧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一變:

「抱歉,我不是來為您教授歷史的……」

「不不不,我很有興趣,」泰爾斯禮貌地舉舉手掌:

「請您不吝解惑。」

胡里奧有些不知所措地擠了擠笑容,確認王子心情還不錯之後,才小心地開口:

「總之,幾百年前,臭名昭著的姆博拉慘案里,主要的邪教祭祀就是一位葯商,他精湛的葯劑學知識正是他們在做活人生祭時的關鍵知識,還有刻畫符陣的幾何學……」

邪教祭祀。

活人生祭。

刻畫符陣。

泰爾斯揚了揚眉毛。

胡里奧咳嗽了一聲:

「從那之後,葯劑學、幾何學,就跟著女巫和惡魔、邪神的傳說一起,臭名遠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