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換班(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626 字 2021-06-17

空曠的宴會大廳中,泰爾斯與詹恩遙遙相對。

遠處人影稀疏,衛隊和仆人們還在禮送忐忑不安的客人離開,不時謹慎卻敬畏地向此處看來。

「現在?」

詹恩訝然的神色僅僅持續了一秒,良好的涵養就讓他收束表情。

鳶尾花公爵不言不語,也不理會遠處少數人緊張的眼神,他只是緩緩舉步,跨過一地狼藉,向泰爾斯走來。

泰爾斯冷冷注視著對方。

直到詹恩停下腳步,站定在那把短劍之前。

「所以你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隨口詐一詐,碰碰運氣?」

凱文迪爾的主人看著地上的短劍,不慌不忙,似笑非笑。

他悠然自得,絲毫沒有陰謀被揭,計策被戳穿的那種失態與自覺就像六年前的國是會議上,泰爾斯戳破「新星」的謀劃時一樣。

這讓泰爾斯倍感不安。

「我從他嘴里套出來了,」泰爾斯面不改色:

「這把劍確實是某位客人給他的,而非其他未知的渠道。」

王子瞥向幾個出口:

「不巧,今晚宴會安保嚴格。」

「而不用貼身搜查,就得以入場的客人,並不多。」

詹恩不緊不慢,欣然話:

「那為何么認定是我?」

他看上去饒有興趣,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還以為兩位公爵在談著什么茶余飯後的趣事。

而非驚心動魄的政治陰謀。

泰爾斯微微蹙眉。

少年突然現,相比起六年前那個停留在他印象中,上位未久、年輕有為的南岸公爵,詹恩現在的氣勢收斂了不少,身形壯實了許多。

對方不一樣了。

泰爾斯默默地告訴自己。

他少了一分輕快明亮,多了幾絲沉郁穩重。

有個念頭在泰爾斯腦里一閃而過:在北地的經歷,興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硬、鋒利、游刃有余。

那在星辰的這六年。

又讓詹恩變成什么樣了呢?

「我們談崩了。」

泰爾斯淡淡道,維持著星湖公爵的城府與體面:

「在宴會開始前。」

詹恩眼神一動。

「可到宴會中途,你反倒眼巴巴地湊上來攀談,聊起了政治得失。」

泰爾斯直直望著對方的眼睛:

「或者直白點兒……」

「沒話找話。」

短暫的沉默。

泰爾斯看向遠處的廳柱,望著影影綽綽的仆人們來回收拾著宴會殘局:

「我知道你涵養好,詹恩,也知道你臉皮厚。」

「可畢竟沒好到這份上。」

詹恩緩緩點頭,嘴角上揚,就像在品味一杯美酒:

「就不能是我真的想跟你聊天……」

泰爾斯冷冷打斷他:

「你注意到了。」

詹恩的眼神凝結。

「你注意到王室衛隊在頻繁調動,加強防護:你意識到,是有人出乎意料,提前現了安克的存在。」

少年望著那柄孤獨地躺在地上的短劍,舉步向前:

「你坐不住了。」

「你需要來拖住我,以確保計劃順利,確保即便國王離開後,安克的目標仍然在場。」

「這就是你最大的破綻。」

詹恩沒有說話。

「而根據我的經驗,每次你蹊蹺虛偽地來示好的時候,壞事就來了。」

泰爾斯停在那柄短劍前方,直視對面的鳶尾花公爵,呼喚對方的姓名:

「詹恩·凱文迪爾。」

老朋友。

泰爾斯默默地道。

詹恩笑了,一臉毫不在意。

「您的疑心病真重,殿下。」

「也許還在北邊的時候,沒少被各色人等算計加害?」

算計,加害。

泰爾斯揮去腦海中努恩與查曼,甚至包括黑先知的形象,同樣輕笑道:

「而也許你沒意識到,詹恩,今晚,你沒話找話時所提及的話題……」

「國王與封臣?土地與安全?統治與反抗?」

泰爾斯語含諷刺:

「所言映所思。」

詹恩笑容微斂。

「我想,今天以前,你大概已經被鴉啼鎮與鏡河的事情,拜拉爾與多伊爾的恩怨,以及如何利用機會從中漁利的問題,愁困擾了許久吧。」

泰爾斯不去看詹恩的表情,他環顧一圈,看著因安克大鬧宴會而破碎的無數桌椅杯盤,輕嗤一聲:

「而所有這些,危及復興宮的威信,離間璨星七侍,挑動貴族沖突,揭統治矛盾……」

「就為了給我找麻煩?」

遠處的大廳里,送走最後一批客人的哥洛佛和皮洛加正要進來,卻被馬略斯伸手攔住。

守望人看著正在廳內對峙的兩人,搖了搖頭。

燈火通明依舊,閔迪思廳古朴依然,但相比之前的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此時的宴會廳卻是寂靜無聲,清冷空曠。

唯有大廳中央的泰爾斯與詹恩,他們站在彼此對面,靜靜對視。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唯有地面上那柄刃口鋒利的短劍。

許久之後,詹恩走向一旁的長桌,拈起管家為他留下的酒杯,斟上一杯瑟拉公國的名種葡萄酒:

「像大部分西荒人一樣,安克·拜拉爾既現實也務實,不是一個會輕易為言語動搖的人。」

泰爾斯看著他的舉動,皺起眉頭。

詹恩舉起酒杯,倚著長桌回過身來。

「你怎么篤定他一定會放棄退讓?」

他細細打量起泰爾斯,仿佛要把眼前的少年與六年前的男孩貼合在一起:

「不至於一怒之下豁出一切,玉石俱焚血濺當場?」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偏過頭,面上陰影一閃而過。

「跟你一樣。」他低沉地道。

詹恩晃動著手中酒杯,淺聞酒香:

「哦?怎么?」

泰爾斯看著對方手上的酒杯,只覺得自己也口渴起來。

「在成為棋子之前,他是人。」

「他是人,一個很復雜,也很簡單的人。」

星湖公爵來到另一張長桌旁,掃開礙事的雜物,隨手撈起一個酒杯。

他也不管它先前被誰喝過,直接向身後一甩,灑掉里面剩余的液體。

酒水落地,少許幾滴濺灑上詹恩的靴子,讓正在細品果酒香氣的鳶尾花主人皺起眉頭。

泰爾斯提起一壺清水,同樣倚住長桌,回過身來。

「無論為何人唆使,被何方影響,被何事裹挾,他的一切思想行為,歸根結底,都源歸自身。」

詹恩不動聲色地離開原地:

「你之前認識他?」

「不,」泰爾斯倒滿了杯子,「但情報資料上寫了,安克還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俱都年少,住在鴉啼鎮。」

泰爾斯的眼神凝固在手中酒杯上。

「當時我就在想,若他為父報仇死了,他們怎么辦?」

詹恩看著他,翹起嘴角。

咚。

泰爾斯重重放下水壺。

「單槍匹馬,闖宮陳情,手刃仇人,為父雪恨。」

「這事兒聽著是很豪情,很快意。」

泰爾斯沉聲道,望著酒杯里自己的倒影:

「但放在現實里,這樣什么都解決不了:王室不會容忍刺殺,他的行為只會被視為藐視秩序的犯罪,作為破壞穩定的惡例,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作為拜拉爾的家人,本就落魄不堪的他們,只會迎來滅頂之災。」

詹恩笑得越微妙。

而泰爾斯的眼神漸漸凝結成冰:

「但一想到,他要跟多伊爾決斗的時候,我就懂了。」

「安克不是想殺人,甚至不是公道,興許復仇也只是由頭。」

泰爾斯猛地抬頭。

「在父親的巨債、封臣的背叛、多伊爾的謀算這三分重壓之下,經驗淺薄、無計可施的他,只想為家人爭取最後一份保障:博取公眾的同情,逼迫王室出面,保證他的家人平安渡過這場大難,不致破產失地,家毀人亡。」

詹恩依舊從容自得地靠嗅覺品味著酒香,卻不入口。

王子的語氣緊張起來:

「他鋌而走險,不為復仇,甚至不求公道,只是想爭取未來。」

「而為了不留後患,完美完備地完成這個目標……」

泰爾斯咬緊牙齒。

「他必須死。」詹恩抬起頭,冷冷地接過話。

泰爾斯精神一恍,突然想起d.d向他決然表態,下場決斗的表情。

鳶尾花公爵的的聲音飄盪在大廳里,縹緲卻神秘:

「他只有拿再正當不過的復仇與公道作借口,一力承擔,利用自己的死亡,帶走所有的指責和厭惡。」

「最好還死得光明正大,引人贊嘆,富有戲劇性和傳奇性。」

「像個英雄豪傑。」

「成為一個不受苛責、盡善盡美的完美受害者,只在身後留下懷念和同情。」

詹恩觀察著泰爾斯的表情,玩味道:

「只有這樣,才能讓刻薄狠毒又自私虛偽的圍觀群眾們放下心來,釋放他們可憐的同理心。」

「才能讓王室與王國不得不迫於壓力,在這個讓人哀婉的故事之後,無可奈何出手接濟,照顧他困頓的家族,不致破敗衰亡。」

泰爾斯酒杯里的清水微微翻滾起來。

就像風浪欲來的海面。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面無表情:

「他不是那些大家都喜歡的傳奇故事里,一怒之下輕生就義,不顧身後孤寡號泣的自私英雄。」

「也不是什么一時想不開,為了狗屁的念頭通達,就頭腦熱,玉石俱焚的人渣豪傑。」

詹恩默默地看著他,手中酒杯平靜無波。

王子緩緩抬頭,眼神死寂:

「他只是一介偏野僻地的破落鄉紳,有家人,有弟妹。」

「在困頓不堪的生活里肩扛責任,負重忍辱。」

「一個在強權之下,苦苦籌謀,勉力養家,為身邊親人尋求一線生機的……」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普通人。」

所以,安克才會退讓。

泰爾斯苦澀地想。

他必須退讓。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不僅僅為了自己而活。

想到這里,泰爾斯忍不住心中的憤慨,提高音量:

「而你,凱文迪爾,你利用了這一點,利用他的人性,利用他生而為人的、最根本、最在乎的東西。」

「把他變成你的棋子。」

泰爾斯字句生寒:

「來對付我。」

詹恩靜靜看著他,許久之前,方才展顏一笑。

如春風化雨。

「你不是嗎?」

泰爾斯微微一顫。

詹恩輕輕晃動酒杯,看著杯中的液體朝著一個方向有序而平穩地轉動:

「難道你不是也利用了這一點,看似『說服』他,實則逼迫他嗎?」

詹恩的笑容變得陰冷起來。

泰爾斯的酒杯顫抖起來。

「不久前,當拜拉爾來到我面前時,」詹恩的語氣很隨意:

「我見到的,是一個傷痕累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想要向出了名平易近人的鳶尾花家族求助。」

鳶尾花公爵的眼中閃過亮光:

「他需要希望。」

「所以我就給了他希望。」

詹恩頓了一下,揚揚眉毛:

「也許,還有重壓下的解脫。」

「我告訴他,要扭轉他家族的命運,只能靠一個人。」

「一個帶著天賜的光環歸來,與座上國王,朝中諸君,都截然不同的『新人』。」

泰爾斯咬緊牙齒,死死盯著自己杯中的清水翻騰來回,波瀾迭起。

詹恩整個人離開長桌,向前走去,向泰爾斯逼近,語氣不免得意:

「直到你下場決斗。」

「直到你用強權掐斷了這點希望:無論決斗是勝是負,是生是死,無論殺死王子還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將萬劫不復。」

泰爾斯生生一顫,閉上眼睛。

凱文迪爾的主人冷哼一聲: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棄決斗,甚至逼他苟活下來,吝嗇之處,連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賜。」

「只比我更加殘忍。」

泰爾斯無言以對。

南岸領公爵悠然邁步,跨過地上的短劍。

「你知道,當今晚他活著走出去後,會面對怎樣的未來嗎?」

泰爾斯的呼吸停滯了。

凱文迪爾來到泰爾斯的面前,笑容神秘,輕晃酒杯:

「現在,到底誰才是無情的那個人,王子殿下?」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望著自己的酒杯。

看著杯中的水面,從翻滾不休到翻江倒海,再重新歸於沉寂。

就在詹恩散去笑容,准備轉身的時候。

「你不打算喝嗎?」

詹恩蹙起眉頭。

只見泰爾斯抬起頭,表情淡然,望著對方手里的酒杯。

也許有些愕然,但南岸公爵看著手里的葡萄酒,依舊欣然回應:

「從香氣上看,比翡翠城進口的要差,」詹恩搖了搖頭,晃著酒杯卻一臉惋惜:「但是要喝的話……」

「不,不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泰爾斯不言不語,只是輕哼一聲。

但下一刻,他忽然舉起酒杯,將杯中清水灌進口中。

一飲而盡。

星湖公爵喝完了水,緩解完干燥的口舌,也不忌諱形象不佳舉止不雅,抹掉嘴邊水漬,隨手一甩。

水滴濺來,看得詹恩默默退後。

而泰爾斯卻長身而起,離開長桌!

「為什么?」

泰爾斯大步向前,冷冷質問:

「就為我剛剛沒答應你的條件?跟你狼狽為奸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