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全都要(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434 字 2021-06-17

復興宮跟以往一樣。

陰冷而死寂,凄清而肅殺。

蹬,蹬,蹬……

泰爾斯跟在宮廷總管昆廷男爵的身後,聽著自己的腳步回聲,再次感覺到那股密不透風的壓抑。

那是連不滅燈都無法照亮的晦暗。

公爵的身後,馬略斯一如既往得體淡然,事實上,衛護泰爾斯出閔迪思廳的人有不少,但得到允許,可以陪伴他進宮的人,只有馬略斯一人。

這可不是好信號。

但與上次(悄然受注目禮)的待遇不同的是,一路上的所有人——無論衛兵仆人貴族封臣——都對他恭敬行禮,口稱殿下,面目嚴肅,可謂一絲不苟。

也不曉得是為啥。

所以,他將為昨夜的選擇,付出多大的代價?

泰爾斯心緒凌亂。

前方的宮廷總管一聲輕咳,王子本能地挺胸束腹,儀態完美。

七拐八繞之後,他們沒有去向上次的議事廳,而是來到了更高的一層。

這一層的走廊兩側掛滿了歷代國王在各個時期的肖像畫,讓泰爾斯大開眼界:

復興王之子,打造九星冠冕的約翰一世神采飛揚,雖然外號「黑目」,卻生了一對清澈動人的碧眼,望之頗有勾魂奪魄的俊俏。

武功赫赫,一言打下刀鋒領的「刀鋒王」托蒙德二世留存的是坐像,掩蓋了他史書有載(試圖多次篡改而不得)的五短身材。

正統爭議最大,靠宮變上位的「割者」托蒙德四世神情冷酷,目光陰鷙,畫師成功地利用光影,讓他的面容顯得陰森詭異,令觀者不適。

蘇美三世看上去謙和穩重,加上精心修飾的胡茬,放到異世絕對是萬人追捧的中年帥叔,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以狡猾陰險出名的星辰「胡狼」。

在成年親政的第二天,也是婚禮在即的前一天,就不幸逝世的「遺憾王」班克羅夫特二世神色懨懨,一臉沒睡醒的委屈樣,倒是與他的外號相得益彰。

從小以紈絝為志,無心權爭,結婚八次從而暴富無憂的「幸存王」埃蘭四世,在加冕禮上的畫像顯得一臉驚恐,手足無措,這或許跟他55歲時才被告知要改回璨星姓氏,繼承王位,順便把(從七個寡婦老婆那里繼承的)巨額財產全部歸回王室名下有關。

「征北者」艾麗嘉女王籠罩在庄嚴臃腫到變形的華服之下,威嚴肅穆氣勢逼人,全然看不出女性的特征,遑論稗官野史里「艷壓群芳,傾倒萬國,六十渾若雙十顏」的千古殊色。

「沙王」凱瑟爾四世昂遠眺,威武而陽光,可惜這沒法掩蓋他與綽號一同傳為笑談的平庸懦弱:遠征大荒漠卻遭遇慘敗後,嚇破膽的他丟下軍隊,以迅雷之勢將自己埋藏進沙子里遮掩身形,最終逃過一劫,留下那句著名的「隱身等於無敵」。

顯然,閔迪思廳里那三副與史實背景結合的巨型畫像更令人印象深刻,但這里的畫像們也各有特色,把不同畫師的技法習慣,包括不同時期的藝術風格反映得淋漓盡致。

但是……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它們,突然想到奇怪的一點。

無論這些宮廷畫像,還是閔迪思廳里的傳奇三王像,所有的畫中人看上去都……

並不真誠。

最終,他們停在一處把守嚴密的石室前,王室衛隊的席指揮官,艾德里安勛爵出現在他們面前,溫和卻不失威嚴。

「昆廷男爵,」艾德里安先向領頭的宮廷總管行禮問候:

「尚且安好?」

宮廷總管甩了甩手,一副渾不在乎的樣子。

「安好,安好,現在請恕我失陪,我要去給戴蒙大師的裁縫費用結賬。」

昆廷男爵態度草率,字里行間帶著些許怨氣:

「還要去盯著御用酒杯的采購工作,您知道——玻,璃,酒,杯!好大一筆開支呢,馬虎不得!」

玻璃酒杯。

泰爾斯站在他身後,表情微滯。

艾德里安隊長只是眯眼微笑。

泰爾斯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真誠道歉:

「男爵閣下,我很抱歉。」

昆廷男爵回過頭來,瞪眼吹氣。

「噢,殿下,您最好是!」

宮廷總管毫不客氣,提高音量,眉飛色舞,義正詞嚴:

「看在您祖先的份上,您以為王室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那都是民脂民膏,慷慨不得!」

昆廷男爵最後瞪了他一眼,氣沖沖地走了。

留下含胸縮頸,一臉驚恐的泰爾斯。

「請理解,昆廷男爵管理宮廷庶務已有三十年了,辦事踏實,一絲不苟,卻也倔強頑固,」艾德里安笑眯眯地解釋道:

「昔日起威來,連艾迪陛下都要讓他三分。」

泰爾斯逼自己扯出一個理解的笑容。

「殿下,馬略斯勛爵,」艾德里安這才與兩人正式見禮:

「歡迎來到御前會議室。」

衛隊長回身揚手,將一道足有兩人高的石門展示給泰爾斯:

「別名『巴拉德室』。」

在遠處狹小石窗透出的微光,以及兩盞不滅燈的照明下,圍護灰暗石門兩側的王室衛隊至少有十人,俱都面貌嚴肅,不苟言笑。

「巴拉德?」

泰爾斯眯起眼睛,打量著這道特殊的石門,回想這些天惡補的王室系譜:

「你是說終結歷三世紀的星辰國王,『信徒』巴拉德一世?」

艾德里安笑了。

「正是。」

「四百年前,『巨靈』卡恩率領無惡不作的『狂兵』大舉入侵,狂潮席卷王國,直到永星城下——恰逢巴拉德王在位。」

衛隊長回望著石門,言語感慨。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

「我在北邊聽過這故事,埃克斯特的卡恩·特盧迪達大公,以及他的『巨靈狂征』,北地貴族至今以之為榮。」

「所以,巴拉德室,他是在這里出生,還是在這里繼位?」

艾德里安隊長輕哼一聲,搖搖頭:

「兵臨城下,山河破碎之際,巴拉德一世召集敢為的廷臣們入宮,齊聚一室,破格委職不論出身,賜座長桌定策守國。」

艾德里安頗有些感慨:

「那是王國史上的第一次御前會議,之後定期召開,處理國政,漸成制度,傳承四百年。」

「遂有御前的『巴拉德室』。」

泰爾斯沉思著,沒說什么。

衛隊長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自嘲地笑笑,讓出身位。

「陛下和幾位大人的御前會議正在進行,殿下,請進吧。」

泰爾斯皺起眉頭:

「御前會議?現在?」

「也許我應該等到……」

但艾德里安勛爵打斷了他。

「陛下見召,殿下,而您是王國的星湖公爵,」衛隊長的語氣謙和有禮,卻帶著別樣的力量:

「廷前奏對,請務必注重儀態。」

艾德里安輕聲道:

「不必過於『北地』。」

泰爾斯眉頭一挑。

艾德里安言罷,走向守門的衛隊下屬:

「開門吧,瑪里科,記得輕點兒。」

泰爾斯趁此機會整理衣襟著裝,不忘偏過頭,不動聲色地問背後的馬略斯:

「有什么建議嗎?」

不知為何,站在巴拉德室前的馬略斯此刻面無表情:

「有。」

他的回話如無波古井:

「別問我。」

泰爾斯悻悻回頭。

好吧。

不愧是他最喜歡的親衛隊長。

這建議實誠而到位,簡直太有用了。

泰爾斯諷刺地想。

但他想起這一路上走馬觀花看過的國王肖像,卻現自己對巴拉德一世沒有印象。

不是漏過了,就是擺在不起眼的角落。

「埃莉諾。」

在石門緩開的輕響中,泰爾斯嘴唇不動,幽然出聲。

身後的馬略斯眉頭一皺,他悄然向前一步:

「什么?」

泰爾斯看著越開越大的石門,望著里頭透出的灰暗,輕哼一聲:

「四百年前,巴拉德王初承兄長之位,年僅十七,面臨危機,他難令諸侯,威不服眾。」

王子眯起眼睛:

「那時真正有權破例召開御前會議,定策抵擋『巨靈狂征』的人,是一個女人。」

泰爾斯回過頭,對馬略斯破顏一笑:

「對。」

「鐵刺太後,埃莉諾。」

馬略斯皺起眉頭。

「而這地方,其實該叫『埃莉諾室』。」

下一秒,泰爾斯轉身向前,在兩側衛隊恭謹的眼神中,他掠過石門,沒入黑暗。

神色安穩。

步履從容。

一聲輕響,石門關合,將星湖公爵的身影徹底遮蓋。

馬略斯看著那道幽深的石門,這才抿了抿嘴,聲音幾不可察:

「是么。」

石門外,艾德里安走向馬略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守望人點點頭:

「關於昨夜,有什么事需要我擔心的嗎?」

「比如那個刺客,是怎么帶著武器混進國王的宴會?」

艾德里安笑了笑:

「沒有。」

馬略斯眉頭微蹙。

但不及他深思,衛隊長就攬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推地將他帶離巴拉德室:

「所以,閔迪思廳怎么樣,托蒙德?」

衛隊長和藹地問著這位他一路看著長大的子侄,就像在拉家常:

「跟這兒比起來?」

馬略斯重新變得淡然:

「挺好,挺亮堂。」

艾德里安點點頭。

「不錯,」衛隊長眼前一亮:

「只有亮堂?」

「時間還短,」馬略斯語氣尋常:

「等住久一點,我再告訴你。」

艾德里安笑了,他松開馬略斯。

「什么時候給自己安排一天假期?」

年紀頗大的老隊長按了按自己的腰:「你知道,我妻子最近認識了幾個不錯的未婚姑娘家,應該不介意……」

但馬略斯卻突然打斷他:

「隊長。」

他沒說什么,只是面無表情。

艾德里安盯了他很久,這才點了點頭。

「殿下沒那么快出來,」這位衛隊長輕描淡寫:

「老規矩,去值守室等吧。」

馬略斯腳步一滯。

艾德里安勛爵對他笑笑:

「你知道,文書工作。」

馬略斯沉默了一秒。

「當然,」守望人扯起嘴角,同樣笑笑:

「文書工作。」

————

泰爾斯走進御前會議室,現這里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小(畢竟有群星之廳和議事廳,包括璨星墓室的對比),穹頂低垂,四壁狹窄,一眼到頭,繼承了復興宮廳室特有的陰冷與昏暗。

還真是小黑屋。

王子默默吐槽。

不滅燈的照耀下,目光盡處是一張圍坐了不少人的長桌,隱隱傳來人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不去想不開心的未來,緩步向前。

隨著他的靠近,長桌周邊的人聲漸弱,大部分人回過頭來,看向御前會議的新來者。

泰爾斯注意到,長桌上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

大腹便便的王國相,東海守護公爵鮑勃·庫倫依舊一臉笑意,仿佛一切美好如故。

他熟悉的外交大臣兼老師「狡狐」基爾伯特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還有王家軍事顧問,一生經歷豐富,外號「大兵」的梭鐸·雷德,包括據說能「從褲襠里掏錢」的王國財政總管,「錢袋子」裘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