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求娶(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373 字 2021-06-17

是這樣嗎?

對於他的選擇……

命運,每一次都給了回應?

「正如昨夜,你英明機智地保下棋子和棋局,贏得立場和名聲……」

國王語帶譏諷:

「卻把屁股上的屎,留給了整個王國來擦。」

泰爾斯一頓。

更多的辯解從心底冒出,可話及嘴邊,卻無從出口。

「第三條路?哈,就像你習慣了街頭乞兒的意氣隨性,卻妄想王國血脈的地位尊榮。」

聽見這句話,泰爾斯不由一震。

「你游走峭壁之巔,卻妄想天穹之景。」

「還覺得只要悍不畏死,就能踩穩腳步。」

凱瑟爾的責問如利刃,一刀刀刻進他的心里。

國王的銳利眼神離開泰爾斯的身上,望向虛空。

「正如你和那個龍霄城的女孩兒。」

而泰爾斯則任由至高國王的聲音鑽進自己的耳朵,無能為力:

「你告訴自己,出於價值和立場,一個強大的盟友能為你帶來利益。」

「但你還告訴自己,出於感情和欲望,一位心愛的情人令你甘願付出。」

下一刻,凱瑟爾王的話急轉直下:

「但若混淆了這兩點,流離二者之間,還自以為能游刃有余,左右兼顧。」

「那你就錯了。」

國王目色深寒,一字一頓:

「直到你明白,每一次,每一個自以為是的完美選擇,都有更大的代價。」

少年再度咽了咽喉嚨。

「我想,她——熾血女士已經在那一戰中,證明了她的價值和立場。」

泰爾斯校正著自己的嗓音,好讓自己聽上去不那么茫然無措。

可不知為何,他的句子磕磕絆絆:

「她很強大……她能夠很強大。」

「她能為我們帶來利益……」

國王冷哼一聲。

「你知道,」他直視泰爾斯,寒聲道:

「我說的不是她。」

泰爾斯的身軀微微一晃。

鐵腕王諷刺地道:

「北極星。」

北極星。

又是北極星。

泰爾斯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厭憎這個稱謂。

就像他同樣厭惡此刻。

「那您呢。」

幾番掙扎後,泰爾斯的話終於幽幽響起。

「陛下。」

少年的聲音不大,音調也不陡,但卻像是歷經艱辛的無力質問:

「尊敬的姬妮女士,她是您的盟友,還是情人?」

昏暗中,凱瑟爾王的眼眸倏然一動。

周圍的空氣不再凝固。

卻多了一股雪崩前夕的緊張。

「而您真的像您說的那樣,是一個鄙夷感情和沖動,只計較利益得失……」

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面的大口喘息一樣,少年的話語波動起來:

「一個理性冷靜,眼中只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能把一切分得清楚明晰,毫不混淆?」

凱瑟爾的目光銳利起來。

但泰爾斯辨認不出,那里頭涌動的是怒火還是黯然。

可他卻突然意識到,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反駁他的父親。

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名為凱瑟爾王的石像在座位上動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帶著淡淡慍怒:

「你……」

但泰爾斯打斷了他。

「我是一個璨星。」

他奮力吸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免於窒息,他還要狠抓自己的手心,才能維持聲音不至於變形:

「身為星辰王子,身為王國血脈。」

「如果我甚至不能為一個,一個因我而遭罪落難的姑娘負責。」

泰爾斯覺自己控制不住話語里的停頓,但他依舊努力說完:

「那在危難之時,關鍵一刻,我又憑什么站出來,為我的王國與同胞負責?」

凱瑟爾王的眼神變了,里頭透出一股別樣的光芒。

泰爾斯死死盯著國王:

「沒錯,這與她無關。」

「只與我自己有關。」

好幾秒過去了。

國王眼中的波瀾終於平息。

他重新望向泰爾斯,語氣肯定:

「你在乎她。」

泰爾斯一顫。

那一瞬間,少年竟然有些不敢再抬起頭,去看他的父親。

但他終須面對。

就像剛剛凱瑟爾對他過往行為的質問。

他終須回答。

「我是在乎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如何。

他知道,他的話語是如何艱難突破了重重阻礙,道道關卡,才能從喉嚨里堪堪出。

就像他此刻的想法。

「她是我的真心朋友,是我的患難之交。」

「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同窗學伴。」

泰爾斯黯然垂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我當然在乎她,關心她,也許還挺……喜歡她。」

小滑頭。

凱瑟爾王沒有回應,連諷刺和不屑的哼聲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從目光里逼出堅定,逼走痛苦:

「所以那更不是愛。」

不必是愛。

更不能是愛。

開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泰爾斯內心一顫,感覺像是一腳踏空。

失重,失衡。

無所適從。

泰爾斯看著凱瑟爾王,在恍惚中努力喘息,刻意忘記其他。

直到國王淡淡的一句回復:

「是嗎?」

無波無瀾,無褒無貶。

泰爾斯閉上眼睛,旋復睜開。

「我很現實。」

度過之前的難受,泰爾斯終於能毫無滯礙地調整坐姿,帶著莫名的情緒,昂然抬頭。

「我是您的兒子,璨星的血脈,王國的繼承人。」

凱瑟爾王的面龐在陽光下微微一動。

「我早已明白:我的命運注定充斥波瀾坎坷,滿布禍患不祥。」

泰爾斯微微側目,略微黯然。

「但就跟您一樣,我做出了選擇。」

下一刻,他重新看向國王,仿佛看向另一個自己,用古帝國語說出下一句話的主語:

「吾為星辰而生。」

國王默默地回望他。

巴拉德室里沉默如昔,但空氣卻不再阻塞。

泰爾斯透出一口氣,仿佛沖破桎梏的囚徒,在陽光下奢侈呼吸。

少年咬緊牙齒:

「所以我更不會,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兒女之情,逾矩之心。」

將同樣的災難……

再帶給她。

「正因為我在乎她,在乎塞爾瑪,在乎我的朋友。」

凱瑟爾王不言不語。

泰爾斯混雜著痛苦和難受,說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話,將已經想通的事情再度確認:

「所以那絕不是愛。」

那不能是愛。

絕對不能。

那一刻,他仿佛脫離了桎梏的鳥兒,終於能放心大膽地振翅高飛,翱翔天際。

直到折翼墜地。

「你問我自己在哪里,」少年公爵低聲開口,他突然喜歡上這間石室的昏暗:

「我就在這里,在復興宮里。」

「像您一樣。」

「父親。」

泰爾斯的情緒低落下去。

「而您不必擔心……她和我。」

話音落下,泰爾斯這才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汗流浹背,呼吸急促。

遠非星湖公爵該有的儀態。

室內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似乎要為這段剖白留出足夠的時間。

直到其中的意蘊被徹底理解。

「她很好?」

凱瑟爾王突然開口,讓泰爾斯一驚。

但少年隨即陷入黯然。

「我不知道。」

他閉眼旋復睜眼,努力消除一切表情:

「我也……不想知道。」

巴拉德室里徹底安靜下來。

仿佛過了很久。

終於,國王的身形在光線里主動後撤。

他重新坐進座位的陰影里。

面孔不復得見。

唯有王者之聲,遠遠傳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

凱瑟爾王的話語鋒利如昔,刻薄如故,卻不再有那股刺痛感。

「為什么你的理智,跟你的愚蠢,不相上下。」

「為什么它們同在一個腦子里。」

國王冷哼道:

「還能相安無事。」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出神地坐在長桌旁。

就在剛剛,少年有些明白了。

有生以來,他直面過三位國王。

努恩王的縱橫手段剛柔並濟、恩威交加,如大海般深不可測,難以度量。

查曼王則以切實可見的利害逼迫他,威脅他,有若刀鋒抵頸,芒刺在背。

但眼前的凱瑟爾五世。

鐵腕王。

他與前兩者全然不同。

作為星辰的至高國王,他沒有高談闊論,不會豪言壯語。

但凱瑟爾卻有一種更詭異可怕的能力。

靠著這種能力,他只要寥寥幾句話就能越恩威與利害,直擊內心,抓住最該死的要害。

逼著泰爾斯去面對真實的自我。

平淡無波。

卻痛徹心扉。

國王伸出手,撥動了桌上的一個搖柄。

巴拉德室的門打開了。

幾個陌生的王室衛隊成員出現在門口,一人越過他們,走進室內。

是那位來自秘科的刀疤男子。

但泰爾斯恍若不聞,只是面無表情地陷在自己的座椅里。

「帶他出去,」凱瑟爾王的聲音無情地響起:

「讓他看看,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泰爾斯恍惚抬頭:

「什么?」

「別磨蹭,」國王重新低下頭,翻開下一份文件:

「巴拉德室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記得你今天的話。」

接下來的事情,泰爾斯不太記得了。

他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恍惚著走出巴拉德室。

也不太記得那位刀疤男子是怎么僵著臉背著手,生硬地道歉說王命難違,但馬略斯勛爵暫時走不開,煩請殿下跟他走一趟。

直到泰爾斯走神地跟著他,從一處側門出宮,上了一架馬車。

「我們這是去哪兒?」

感受到車廂的晃動,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的泰爾斯回過神來。

「王國秘科,殿下——陛下的命令。」

他的對面,面貌凶惡的刀疤男子一邊撓臉一邊回答。

秘科。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但他覺了更不對的地方。

眼前的這個刀疤男……

他的嗓音,變得不一樣了?

注意到王子的眼神,眼前的刀疤男子卻微微一笑,伸手將自己的臉皮撕開。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見,殿下。」

眼前的人扔掉帶著刀疤的偽裝面具,低頭搗鼓著眼睛,嗓音輕松詼諧:

「近來可好?」

泰爾斯怔住了。

原來是他。

「您看著不大高興,怎么……」

他的老熟人,荒骨人拉斐爾·林德伯格,在馬車里睜開一雙黯紅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泰爾斯:

「剛剛被女朋友甩了?」

泰爾斯面色一僵。

「拉斐爾。」

心情本就不好的王子向後仰去。

「你再廢話一句……」

星湖公爵直直盯著車廂頂,面無表情地道:

「我就去求娶尊貴的米蘭達小姐。」

拉斐爾的臉色垮塌下來。

於是馬車徹底安靜了。

一路無話。</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