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求娶(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373 字 2021-06-17

泰爾斯坐在座位上,卻感覺身體不像自己的。

他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御前會議室里,只有他一個人直面國王。

無法充耳不聞,也不能低頭躲避。

「今晨,當北方軍情到達,事關龍霄城……」

凱瑟爾王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響起,少了議事廳里的回聲和空曠感。

卻讓人更感氣悶。

「基爾伯特堅持要讓他的學生來旁聽,說這是王子的『實務課程』。」

「然而即便在御前,為你昨夜的鬧劇扯皮時,他都沒這么著急過。」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感激與悵然同時涌上心頭。

「今天,鮑勃·庫倫特別提到北方來的海賊日益猖獗,說他要重整輝港海軍,保護東海七港的貿易利益。」

凱瑟爾坐在主位上,不滅燈也無法照亮他身影里的漆黑。

「廓斯德手下的人則一大早趕去農牧司,以准備為春耕購種為由,清查了本地到崖地領的糧貨出口額——大多是北地也有種植的糧種。」

泰爾斯努力吸進一口氣。

庫倫相和崖地的獨眼龍。

「至於埃克斯特那邊……」

國王冷哼一聲,話語里透露出不屑:

「麋鹿城的使團來到永星城很久了,但他們一直很沉得住氣,直到昨晚宴會後,才放飛了與國內聯絡的信鴉。」

「再造塔的那些北地人倒是手腳干凈,抓不到把柄,可惜多伊爾家倒了霉,把私售糧貨的事情抖露出來。」

麋鹿城的豪爾赫,和再造塔的列維。

泰爾斯盯著桌上的地圖。

「你為那女孩兒前後奔走,以為做得隱蔽。」

鐵腕王的聲音突然束緊,像是散射的魔能槍,聚焦到泰爾斯的身上:

「實則一舉一動,無所遁形。」

泰爾斯突然覺得口干舌燥。

顯然,巴拉德室里的茶水並不是為星湖公爵准備的。

「而我還以為你到了御前會議,在外臣面前能夠消停點,收起你那情的尾羽。」

「顯然……」

「我低估了你,星湖公爵,或者說,北極星的決心。」

凱瑟爾王頓了一下,冷酷卻又諷刺地重復那個詞:

「為了……愛?」

國王的話音落下。

泰爾斯抬起頭。

「但是……」

少年下意識地反駁:

「那不是愛。」

不是……

國王的目光從昏暗里刺出,無可阻擋地穿透陽光。

降臨在泰爾斯的身上。

「不是愛?」

他父親的回應帶著輕蔑:

「那就比愛還糟。」

「是對青春美色的欲望?還是對征服高貴女人的興趣?」

凱瑟爾五世的聲音如雷轟響:

「還是說,你就是頭趾高氣揚的種豬,只能仗著根四處晃盪的陽一具來尋找自尊?」

泰爾斯閉上眼睛。

過去六年里,藏書室、英雄廳、盾區、用餐室、書房……無數的記憶場景在那個瞬間襲來,但無一有助於眼前的局面。

但我們不是。

塞爾瑪。

不是。

少年握緊拳頭。

他努力地呼吸著,奮力驅趕那股過去六年都不曾感受過的不適。

為什么。

為什么他會如此難受,氣悶,失控,又煩躁不堪?

「不。」

泰爾斯抬起頭,艱難地開口抗辯。

「我和塞爾瑪,我們的關系很好,這沒錯。」

他頂住鐵腕王的冷酷目光,就像頂住絕日嚴寒的風雪,也頂住內心里的瑟縮退意。

你不能逃避。

找到出路。

直面他。

就像直面過去的對手們:努恩王,查曼王……

「但在私人友誼之外,我對她……」

直面他

直面它。

直面……他們。

泰爾斯深呼吸一口,終於說出那句話:

「我對她有責任。」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周圍的空氣流通了起來,一如他的話語和思考。

昏暗的室內傳來一句反問,並不比之前好多少:

「責任?」

泰爾斯覺自己在輕輕頷。

「沒錯。」

「六年前,我親手——不,應該說是您和王國傾舉國之力,將那女孩送上英靈宮的寶座。」

凱瑟爾王沒有說話。

少年對上國王的視線,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緒,堅定自己的語氣:

「整個星辰上下……」

「我們都有責任要負。」

王子似乎回到在埃克斯特面對諸侯時的狀態,話語漸漸流利:

「而我不認為,這種責任是毫無意義的道德負擔。」

泰爾斯突然現,巴拉德室其實有不少窗戶。

但通過它們進入室內的,是寒氣,而非光線。

「因為六年前的事情,那女孩兒天生親近我們,親近星辰。」

星湖公爵理清自己的邏輯,有條不紊:

「在埃克斯特,在龍霄城,在一個從利益到觀念都與我們格格不入的團體里,這尤為可貴。」

國王紋絲不動。

唯有目光依舊。

「所以我相信,塞爾瑪是可以被信任且期待的。」

「我對她的關注和幫助,即便以王國的角度,也絕非沒有意義的付出。」

泰爾斯竭力把自己當作御前的一介謀臣,話語自信而堅決,就像剛剛的梭鐸與裘可:

「如我所言,她足以成為星辰的盟友。」

他緊緊盯著自己的父親。

凱瑟爾王輕笑一聲。

「星辰的盟友?」

他嘶啞開口,像是猛獸從冬眠里睜眼:

「還是你的弱點?」

弱點。

不知為何,泰爾斯突然想起很久未見的黑先知。

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我理解您的擔憂。」

他拿出全副武裝,打醒十二成精神,把眼前的人當作努恩和查曼那樣的大敵:

「有個康瑪斯人告訴過我:做生意不能只看數字和利潤,有時候,還得做做口碑和人脈。」

國王哼了一聲:

「生意?」

但泰爾斯只是一味繼續:

「哪怕在最普通的戰爭里,我們的盟友也會被打擊,我們的朋友亦會被攻訐,我們的同袍同樣會被威脅。」

「而這不代表他們就是我們的弱點。」

泰爾斯束緊尚未度過變聲期的公鴨嗓,好讓自己聽起來更成熟理性一些:

「相反。」

「要獲取利潤,就要冒上相對的風險。」

「所以昨夜,為了我們的利益,我無法袖手旁觀。」

他必須堅決,必須肯定。

「因為我相信,那女孩將為我們帶來更大的價值與利益。」

泰爾斯望著那雙在昏暗中無比刺眼的眸子,努力舉起獨屬自己的盾牌。

凱瑟爾王沉默了很久。

久得泰爾斯連坐姿都僵硬了。

終於。

「我們。」

鐵腕王冷笑道:

「你用『我們』來裹挾你的道理。」

「你告訴我,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下一刻,國王按住椅臂。

凱瑟爾從昏暗中來到陽光下,像一尊石像般露出他的身形,他的面孔,他的眼神。

以及衣飾上的九芒星標志。

比泰爾斯領口的標志還要明顯。

「但你自己呢?」

不知為何,國王的這個動作讓泰爾斯寒意激涌。

一如凶獸從霧中露出指爪。

「你自己的感覺,你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喜好……」

只聽國王冷冷道:

「你自己又在哪里?」

我自己在哪里?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不去想其他,順勢回話:

「我就在『我們』之中。」

「如果在王國的利益和立場之外,還能兼顧真誠,不負我和她的私人友誼,那就皆大歡喜……」

但國王的回應如影隨形:

「不。」

凱瑟爾的話聲調平穩,卻自有難以撼動的威嚴:

「你是偽裝在『我們』之中。」

泰爾斯眉頭一緊。

「因為你認為,我是個為星辰而生,理性冷靜,眼中只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鐵腕王的話無比冷漠:

「鄙夷感情和沖動,只計較利益得失。」

「所以你就絞盡腦汁,費盡唇舌,只為偽裝成跟我相似的樣子,來面對我。」

泰爾斯怔了一秒。

「以證明你的所作所為符合利益原則,符合政治考量,」國王的字句波瀾不驚:

「好讓我信服你的說辭。」

「從而放過你的恣意妄為,放過你那位女朋友。」

泰爾斯待要反駁,然而鐵腕王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底僵住:

「就像你慣用的伎倆:理解對手的手段,對方的邏輯,然後在他們的戰場上擊敗他們。」

凱瑟爾冷哼一聲,他輕輕搓動手指:

「以精巧算計應對努恩王。」

「以孤注一擲反擊查曼·倫巴。」

「用飛揚跋扈對付威廉姆斯……」

「或者像昨夜。」

「利用人性的弱點,與凱文迪爾家的小子隔空博弈。」

泰爾斯愣愣地注視著對方。

他知道。

國王的話在泰爾斯的腦子里回響。

慣用的伎倆……

偽裝成跟他相似的樣子,去面對他……

少年突然有種錯覺,覺得此刻的自己從上到下,都被剝得精光,正赤身果體地站在國王面前。

無所遮掩,無可適從,無法逃避。

「但有些事情是偽裝不了的。」

凱瑟爾五世抬起眼神。

「正如昨夜。」

昨夜。

泰爾斯瞳孔一動。

鐵腕王遠遠地盯著他。

那種感覺又來了。

那種無論是努恩王還是查曼王,都沒有給過他的壓抑。

那種舉手投足如千斤壓頂,張口欲言卻如鯁在喉的無力。

「為什么?」

國王輕聲開口,卻難以招架:

「昨夜,你為什么拿自己冒險?」

「親自下場,還樂在其中?」

泰爾斯眼前仿佛出現了重影。

那是安克和多伊爾的面孔。

少年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力,竭力解釋:

「昨夜的宴會,情況棘手,進退兩難,如何選擇都不妥當。」

「所以我親自下場,是為了走出第三條路,為了向他們展示一個截然不同的泰爾斯·璨星,好讓我們……」

但就在此時。

「謊言。」

泰爾斯的話頓住了。

「你親自下場,不是因為『我們』。」

凱瑟爾王遠遠注視著他,那樣子就像在看一盤棋局:

「而僅僅因為你。」

「你想同時挽救棋子和棋局。」

泰爾斯心中一寒。

「因為這就是你。」

「無論任何事,你都總想找到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法,一個完美的選擇,符合你心里的最高期待。」

「最好無波無瀾,無傷無害。」

「避開你最不願面對的丑惡與犧牲。」

泰爾斯越覺得呼吸滯澀。

「我——」

他想要開口說話,緩解壓力,然而……

這沒用,泰爾斯。

少年徒勞地開合嘴唇,苦澀想道:

沒用。

他知道。

泰爾斯恍惚低頭。

而就像他說的,你無所遁形。

沒有借口。

「可我不明白的是……」

國王的話還在繼續:

「難道該死的命運,不是每一次都給了你該死的回應嗎?」

泰爾斯一怔。

那一刻,凱瑟爾王的眼神似乎要剖開他的的胸膛:

「你在國是會議上大殺四方,卻受到更多人的惡意與猜忌。」

「你在龍霄城里力挽狂瀾,卻捧起一位比前任還要可怕的大敵。」

「你在英靈宮里為女大公聲,卻把自己陷入眾怒所指的險境,不得不轉向更糟糕的盟友。」

「你在刃牙營地態度曖昧左右逢源,看似氣象更新,卻在昨夜的宴會上,被雙方不死不休的矛盾當頭棒喝,狼狽不堪。」

聽著這一件件親身經歷的往事,泰爾斯覺得身體越來越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