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恩知道有這件事?還是詹恩知道安克有籌碼?
「這就是……詹恩讓你告訴我的事情?」
「一枚無可抵擋的籌碼,一個能讓王室徹底碾碎西荒的契機?」
安克失神地點頭:
「是。」
「但也不是。」
泰爾斯蹙眉:
「什么意思?」
安克抬起頭,苦澀地望著泰爾斯
「為了拯救我的家族,我的確向凱文迪爾公爵求助,求他為我闖入宴會提供便利。」
「但不是他。」
安克幽幽道:
「他只是,另一枚棋子罷了。」
詹恩只是……另一枚棋子?
泰爾斯一怔。
「我不明白。」
安克喘息了幾秒,面色痛苦,似乎查卡酒的效力在漸漸消退。
但泰爾斯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早在那之前,我四處求索的時候,曾向另一個人求助。」
另一個人。
「攜劍赴會,在人前決斗以保全家族的這個計劃,是他提醒我的。」安克的話語時斷時續,帶著心碎和絕望的雙重哀傷。
「什么?」泰爾斯突然感覺到,他摸到了這局棋的背面。
攜劍赴會。
決斗。
「誰?」
王子震驚地按上安克的肩膀,搖動著他追問:
「那是誰?」
安克在疼痛中嘶聲,但他仍然苦笑著開口:
「但他無動於衷,他拒絕幫我,我甚至拿這籌碼威脅他,但他只是哈哈大笑……」
「他最後說,我拯救拜拉爾家族的唯一機會,只能在王都,在一個人的身上找到。」
安克滿布血絲的眼睛鎖死在泰爾斯的身上:
「他還說,萬一我失敗了,萬一我不得不用上這個籌碼的時候……」
「一定要把它交給您。」
「也只能交給您。」
詹恩只是棋子……
有人。
布下這個棋局的……
另有其人。
泰爾斯再也忍耐不住,他捏著安克肩膀的手越發大力:
「誰?」
驅使著安克去死的人……
冷笑著移動棋子的人……
把自己和d.d逼上絕路的人……
憤懣之中,王子雙目冒火:
「這場宴會鬧劇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泰爾斯造出的響動不小,諾布和拉斐爾的腳步聲從後方急急響起:
「殿下?發生什么事了?」
但泰爾斯不管不顧,他只是按住安克,等待他的回答。
那個躲在幕後的人……
那個冷眼旁觀的人……
那個甚至在最後,都要暗示著詹恩,引導著安克,推動著自己去找到這個所謂「陛下會很高興」的籌碼,不惜引爆王國一切台面下的矛盾的人……
「他要我轉告您,殿下……」
安克痛苦地喘息了幾口,挺著最後的力氣,貼近泰爾斯的耳邊:
「馬車將散,君欲何為?」
泰爾斯生生一震!
什么?
那個瞬間,仿佛時間都停止了。
跟他的思維一起。
馬車……將散。
馬車?
可是……
泰爾斯驚愕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安克。
不對啊。
不可能啊。
怎么會是……
「太危險了,殿下,離他遠點!」後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安克·拜拉爾泛出一個蒼白而麻木的笑容:「他還說……」
「既然送給你了,那就抓緊它……」
那一秒,泰爾斯的眼眶倏然擴大!
在徹底昏迷之前,安克吃力地貼上泰爾斯的耳朵,嘶聲拼出最後幾個詞:
「抓緊……你的劍。」
————
西荒領,荒墟,浮沙宮。
古朴肅穆的房間里,德勒·克洛瑪放下茶杯,掃了一眼桌上的棋盤。
「您到底要不要走這一步啊?」
他體面而禮貌地詢問著棋盤對面的人:「公爵大人?」
「哼……」
他的對面,荒墟的主人,西里爾·法肯豪茲愜意地盯著棋盤,不慌不忙,沉思冥想——卻更顯得面目猙獰可怖。
「耐心,年輕人,耐心……」
「好棋從不一蹴而就。」
西荒公爵毫不在意地換了個坐姿,手撫茶杯,胸有成竹。
德勒沉默一秒,面無表情。
「可是……」
年輕的翼堡伯爵很是實誠,他指了指棋盤上那枚被白棋圍得水泄不通、孤苦伶仃的黑色國王:
「您只剩這一個子了。」
法肯豪茲撫著茶杯的手一僵。
德勒無波無瀾更無情地指出真相:
「無論怎么走,我下一步都要將軍了誒。」
法肯豪茲的眉頭微微抽動。
「你懂什么。」
看著棋盤上十白一黑的壓倒性局勢,公爵大人不慌不忙適時咳嗽,以掩蓋微紅的老臉:
「棋盤上的局勢,只是淺薄的外在,更重要的,是棋手。」
他伸出手指,有深意地指了指德勒,又指了指自己。
「正所謂棋逢對手,小德勒啊,記住,我們是在與人,而不是與棋子下棋。」
棋手。
德勒眯起眼睛。
法肯豪茲冷冷一笑,輕輕落下一子。
國王移位。
風范高深。
氣勢十足。
德勒斜眼瞥著他落子,松了一口氣,也伸手准備走下一步。
「等等!」
法肯豪茲暴喝開口!
德勒的手停在半空。
只見西荒公爵彎下腰,一臉深奧地觀察了一下棋局。
「我再想想……」
在德勒難以置信的目光下,下一秒,法肯豪茲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把那枚唯一的國王提回原位。
「嗯,再想想,再想想……」
德勒的手泄氣地垂下。
「大人,就剩這一步了,您來來回回……」
年輕的克洛瑪伯爵重重嘆息:
「不然,這局就算作廢好——」
「誒!那怎么行!」
法肯豪茲一拍大腿!
「我們可是有賭注的!」
他斬釘截鐵地打斷翼堡伯爵,目有厲色,氣勢迫人。
「而這是把絕世好劍啊!」
法肯豪茲指了指遠處做棋局賭注的那柄劍,嚴肅地道:
「你不知道我的佩劍剛送人了嗎!」
啊。
整個王國都知道。
良好的素養讓德勒只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但您眼看著要輸了——這劍再好,跟你有屁關系哦?」
他優雅一笑,用粗俗的語言毫不留情地扎透公爵的內心。
但出乎意料,法肯豪茲只是陰森一笑,輕輕摩挲著拐杖,恢復高人做派。
「棋盤上的局勢,只是淺薄的外在,重要的是棋手……」
「正所謂棋逢對手,小德勒啊,記住,我們是在與人,而不是與棋子下棋……」
德勒恍惚地晃了晃腦袋,確認不是時間倒流後,他痛苦呼出一口氣,無奈地捂住額頭。
法肯豪茲看准他的動作,眯起眼睛,趁機伸手。
「偷偷動我的棋子沒有用,公爵大人,」翼堡伯爵把頭埋在手里,看也不看卻未卜先知:
「你就剩一個國王了。」
被抓包的法肯豪茲面色不變,自然流暢地抽回偷動對方棋子的手。
神態自若。
毫無愧疚。
德勒抬起頭,肅顏正色。
「說真的,」翼堡伯爵不再去看棋盤:
「把這么大的籌碼就這樣送出去,您真應該慶幸我脾氣好……」
「如果是博茲多夫伯爵在這兒,他肯定帶著兵直奔鴉啼鎮,直到把那個艾莫雷家的孤女燒成灰。」
法肯豪茲恍若未聞。
他只是仔仔細細地盯著棋盤,盯著自己唯一剩下的國王。
好像能盯出奇跡似的。
「你看似大兵壓境,我看似毫無機會,」公爵專注著棋局,喃喃自語:「但是轉機,轉機在哪里呢……」
德勒瞥著他,試探著道:
「當然,如果黑獅現在知道,他應該也會帶著兵直奔荒墟這兒,直到把您的另一條腿也打斷。」
法肯豪茲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棋局里,撓著下巴苦思:
「怎么走都是死啊,你這混蛋小子,不愧是卡拉比揚教出來的……」
德勒不屑地輕哼:
「這一步,您確定走對了?」
「萬一陛下明天就昭告天下,歷數罪狀,逼著我們,嗯,比如說,裁撤軍隊提高稅率交出官吏任免權,而博茲多夫伯爵不堪受辱,率眾起義?」
翼堡伯爵冷冷望著法肯豪茲。
但公爵還是沒有理會他。
「沒關系,棋藝不是關鍵,不是關鍵,」法肯豪茲作深思狀,摩挲著自己的手掌,仿佛要從里面搓出一枚棋子來:
「關鍵是下棋的人……想想,西里爾,再想想,一定有辦法……」
可下一秒,德勒身上的氣勢一變。
「但事先說好了,公爵大人,」他陰沉地盯著自言自語的西荒公爵:
「如果結局不好,我可不打算跟著你一起死。」
「翼堡自有去處。」
然而法肯豪茲充耳不聞,只是盯著他那枚光禿禿的國王:
「沒關系,繼續想,繼續想,想到天黑,或者天亮,一定有辦法破局……」
天黑……
天亮……
德勒抬起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只覺一陣心涼。
「行了,西里爾大人。」
早沒了心情的德勒一指推倒自己的白色國王,不耐煩道:「不就是局棋嘛。」
「我認輸。」
就在此時。
「啪!」
法肯豪茲狠狠一掌,拍上大腿!
「你看!」
沉浸在棋盤世界里的公爵大人像是突然活了過來,回到現實世界。
「你看——」
他指著被德勒推倒的白色國王,抓起自己的黑色國王,興奮大笑:
「這不就贏了嗎!」
望著狂笑不止的西荒公爵,德勒的表情一頓抽搐。
贏你麻痹……
法肯豪茲放下棋子,充滿感觸,長聲太息:
「可見堅持終有回報,努力方是王道……」
德勒臉上的抽搐越發過分。
法肯豪茲看著浮沙宮外,如被大自然剃刀犁過般,冷酷無情的荒墟勝景,突然豪情大發一拍桌面:
「此景此局逢此勝,當浮一大白啊!」
翼堡伯爵再也支撐不住,他無奈地嘆息,重新把臉埋進手掌里。
「下棋,下棋,果然,下的不是棋局,也不是棋子,」法肯豪茲嘿嘿一笑:
「而是棋手啊。」
德勒送出一個禮貌而無奈的微笑。
棋手你麻痹。
「像你,小德勒,你還是太年輕,太心急認輸咯……」
德勒再也忍不住了。
「是啊,整局棋兩小時,您光最後一步就賴了一個半小時……」
他站起身來利落離開,還不忘記飆粗口:
「這他媽誰能下贏你。」
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法肯豪茲輕輕一笑。
他回過頭,凝視著自己棋盤上屹立不倒的黑色國王。
「我伯父能,」公爵嘆息著輕聲道:
「米迪爾也能。」
想到這里,西荒公爵面色一變。
他慌張地站起身,急急大喊:
「那啥,給我把那柄劍留下!」
「好不容易贏到手的賭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