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私人恩怨(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5087 字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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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康斯坦絲·璨星,我的小姑姑?」

泰爾斯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

康斯坦絲。

小災星。

逃婚。

還有……

「第十巨頭?」

「嗯哼,」莫里斯先是會心一笑,繼而悶悶不樂:

「我還記得,當我們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回到星辰國境的那天,小災星提出要大醉一場以作餞別,於是我們就溜進了某個狗大戶的酒窖,邊哭邊笑喝到天亮,然後給了她這個名號。當然咯,我們醒酒後才發現,她找到的那個堆滿酒的『酒窖』,其實是拱海城總警戒廳的物資庫。」

泰爾斯眉頭一挑,想起伊麗絲姑姑向他講述過的,康斯坦絲的「光榮」過往,試探著道:

「我聽說,她很『活潑』?」

「活潑?」

莫里斯憶及往昔,無奈嘆息:

「黑劍說,落日女神大概是在創造康斯坦絲時感冒了,失手把她的靈魂掉進獄河涮了一遍,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趁著沒神注意的時候趕緊撈出來,胡亂塞好……」

「為了她和她一路上闖下的禍事……」

莫里斯的表情甜苦交織。

但他搖了搖頭,果斷地與過去斷開,重新變得凝重。

泰爾斯聽著對方的話,不禁莞爾,開始暢想自己那位出了名不靠譜的姑姑與「九巨頭」流浪在外的表現。

但一想到璨星墓室里那個冰冷的小石瓮,他的笑容隨即消失。

「所以這就是你們與賀拉斯的相遇。」

泰爾斯回到當下,正色道:

「你似乎不怎么喜歡他?」

重新聽見這個名字,莫里斯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好看。

「沒人喜歡他。」

兄弟會的胖子冷哼道:

「反之亦然。」

沒人喜歡賀拉斯。

看見他對賀拉斯的觀感,疑惑涌上泰爾斯的心頭。

「那你們為何還要為他賣命?」

王子皺眉道:

「為他冒險,行大逆不道之事?」

莫里斯略含深意地盯了他一眼。

胖子輕嗤一聲,面帶不屑。

「我們不為他賣命。」

他冷冷道:「賀拉斯,那個冷血的屠夫,沒有人性的變態。」

冷血的屠夫。

泰爾斯越發不解:

「可是——」

「我們願為黑劍兩肋插刀,正如他也願為我們赴湯蹈火,」胖子打斷了他,似乎不欲多談:

「僅此而已。」

泰爾斯咀嚼著他的話語,疏理著其中的邏輯。

「你是說……為賀拉斯賣命,這是黑劍的決定,」王子眯眼道:「而你們只是……從旁協助?」

莫里斯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我想起來了,你說過,黑劍跟賀拉斯是舊識?」

少年抬起頭,重新整理思路。

黑劍。

看來,他才是關鍵。

」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他欠了賀拉斯什么?或者賀拉斯給了黑劍什么?」

「以至於他甘心為第二王子出生入死,還拉上你們這些生死兄弟作陪?」

莫里斯依舊不答話,只是細細地盯著他。

幾秒後,胖子輕輕地笑了,但他看著泰爾斯的眼神越發有趣。

「怎么了?為什么停下了?」泰爾斯眯起眼睛。

「是啊,」莫里斯狡黠地笑著,重復他的話:

「為什么停下了?」

泰爾斯的表情變了。

而胖子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在他身上。

「好吧。」泰爾斯冷哼一聲,心道這家伙真是做得一手好買賣。

他開始想念北地人的痛快爽朗了。

「雖然線索凌亂,互不相關,」王子凝重地道:

「但就我的所見所聞而言,王國秘科最近所做的事情,大體朝著三個方向匯集。」

莫里斯仔細地聽著。

「最有可能,也最緊迫的,是西荒。」

泰爾斯想起安克·拜拉爾,不由心情沉重。

「這涉及軍隊體制,貴族恩怨,政治歷史,一個不好就是戰爭與流血——而那里恰好是血瓶幫的發源地與老巢。」

莫里斯略一蹙眉,似有不解。

「其次是南岸領。」

王子淡淡道:

「據我所知,那里商業繁盛,生活富足,如果說王國秘科有什么地方用得到你們和血瓶幫……你理應比我更熟悉。」

莫里斯若有所思。

「最後是刀鋒領,但我不了解那里,只知道這可能與當地的分封格局有關。」

泰爾斯閉上了嘴巴。

兩人之間重歸沉默。

「就這樣?」

莫里斯略有失落,追問道:

「就三個地名?三個公爵領?沒了?」

泰爾斯輕聲嗤笑。

「那可是秘科,怎么,你還想要更多?」

莫里斯努力消化著情報,表情漸變:

「西荒,南岸,刀鋒,還有我們——你他媽在開玩笑吧?」

泰爾斯絲毫沒有跟他客氣的意思:

「怎么,你覺得一國王子來到臭名昭著的下城區,就為跟一個黑幫頭子開玩笑?」

「誰知道呢,也許你真的就是好色,為了調戲婦女?」

泰爾斯露出一個禮貌但是虛偽的笑容。

莫里斯凝重地思索了一會兒,重新抬頭。

「好吧,假設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背後真的涉及這么大的事情,那你又能指望我們做什么呢?」

「換句話說,王國大事,我們這些街頭小混混又能怎么辦呢,躺平任操罷了。」

泰爾斯沉默了一瞬。

「告訴我,莫里斯,當年,當你們九巨頭接下那個天價的差事時,」王子淡淡道:

「可曾想過,你們會接觸到這世上歷史最悠久的王室家族?」

「可曾想過你們的今天?」

莫里斯表情微斂,眼神陰翳。

泰爾斯嘆了口氣,做了個深呼吸。

他走到下一面貨架。

很奇怪,雖然這里狹窄逼仄,不比閔迪思廳明亮寬敞,更不比復興宮古典大氣,可是泰爾斯卻覺得呼吸順暢,遠勝在後兩者的時候。

但唯有一點不變。

鎖鏈。

「莫里斯老大,這個世界,充滿了一道道不可見的鎖鏈,連接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項因素。」

莫里斯側耳傾聽,但神情疑惑。

「但它們不是簡單地前後相繼,簡單地首尾相連,不是簡單地扯動一頭帶動另一頭。」

「相反,每一道鏈條都彼此鑲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對鑲嵌都方式各異,推撞拉扯,擠壓摩擦,每一個結點都獨一無二,自有法則,絕不重復。」

泰爾斯幽幽地望著兩面貨架中的縫隙,想象著一道道鎖鏈左右穿刺而來,最終匯集到自己的身上,把他牢牢鎖錮。

凱瑟爾,復興宮,基爾伯特,御前會議,馬略斯,閔迪思廳,安克·拜拉爾,王室宴會,拉斐爾,黑先知,王國秘科……

這一次,他卻感覺到這些鎖鏈如有實質,在他的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

少年緩緩伸手,仿佛摸到那一寸寸金屬獨有的冷酷。

「這才是我們的世界,各個層面上的作用交互集合,形成最復雜微妙不可琢磨的影響機制——哪怕是兩道看上去最不可能相連的鏈條,也可能隱藏著超乎想象的聯結。」

泰爾斯伸著手,閉上眼睛恍惚道:

「扯動一頭,帶動的卻是其余的所有,然後它們再扯回來,影響最初的鏈條。」

「你相信嗎,有時候,一次黑幫團伙的流血斗毆,可能影響一國王權的最終歸屬。」

莫里斯聽得不明所以。

泰爾斯左手輕輕一收,將掌心的傷疤,連同想象中的鎖鏈全部收進拳頭里,再死死地按在胸前。

那里,衣物下的燒疤似乎隱隱作痛。

泰爾斯倏然睜眼。

「同樣,王國上下兩個最大黑幫的勢力消長,其實是最有趣的晴雨表。」

莫里斯的表情變了。

「當王國有事,都會反映在最底層的百姓民生上,冶鐵、礦業、糧農、稅收的變化,價格高低,存量多少,利益增減,生活好壞:而血瓶幫關乎大貴族大領主的利益,兄弟會則深植於下層貧民的圈子,當二者失去平衡,就是你們雙方開仗或談判的時候了。」

莫里斯陷入沉思,他的眉頭越來越緊。

幾秒後。

「王國?和我們?」

兄弟會的一方大佬撲哧一笑,眼神冰冷。

「得了吧,你不過在危言聳聽,刻意誇大。」

胖子緊緊盯著泰爾斯的雙眼:

「從財政到市場,從預算到稅收,從行政到民生,你知道從上到下,從鏈條的這一頭到那一頭,中間要經歷多少道關卡嗎?你以為是提線木偶劇,國王的手指一動彈,街頭的混混就開片?」

泰爾斯凝望了他好久,突然笑了。

「這么說,你果然懂。」

王子好整似暇地看著他:

「至少比蘭瑟那個搞情報的懂。」

莫里斯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泰爾斯轉過身去,把玩另一邊的貨物:

「相信你們是因為黑劍,才會為賀拉斯效命,」

「但這依舊說不通,在賀拉斯殞命,血色之年過去後,是什么把你們留在了王都,踏進下城區這樣的泥潭,甘心化身底層黑幫,扎根壯大,奉獻一生。」

莫里斯凝重起來。

但很快,他臉上的凝重變成玩味。

「黑劍提過。」

泰爾斯蹙眉:

「什么?」

莫里斯的眼里露出狡黠。

「從北地回來之後,黑劍跟我們說過,」他打量著泰爾斯的背影:「也許某一天,某個小王子會找上門來,對我們和血色之年的關系感興趣。」

「看來就是今天了。」

泰爾斯的表情一變,放下手中的貨物。

該死。

看來,他們認出自己不是偶然。

黑劍與這些人的聯系,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緊密。

「別告訴我,你們組建兄弟會,是為了替賀拉斯報仇?」

泰爾斯不理會他,決心把主動權繼續抓在手里。

「據你的說法,賀拉斯的魅力應該沒那么大。」

然而此時,莫里斯卻走到櫥窗前,嘆了口氣:

「孩子,你揀過亞麻捆嗎?」

泰爾斯舉步跟上他:「什么?」

「你當然沒有,養尊處優的王子。」

莫里斯舉起自己的雙手,看著粗糙肥胖的手指,目光迷惘。

「然而我揀過。」

泰爾斯不解地側頭。

「你抓緊根,看好頭和尾,一束一束,一捆一捆,摔打脫粒,揀選疏理,堆積排垛,按部就班,」胖子看著窗外的遠方,意味深長:「起初,你以為這活兒很簡單,很明確,很快就能干完脫身。」

「但是你很快就發現,從第一束第一捆開始,就有麻絮意外地彈起,回束。」

「你以為那只是小問題,但是隨著進展繼續,揀好一束,蹦出一束,越來越多的麻束脫出掌控,纏繞糾結。」

莫里斯的眉頭緊緊糾結:

「久而久之,所有失控的麻束甚至彼此糾結,纏作一團,將整團整垛的亞麻捆全部打亂,你找不到頭,找不到根,握不住,甩不動,卻又掙不脫,抽不出。」

「等你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連你自己的手腳,也早捆縛其中,越纏越緊,難以自拔。」

他怔怔地道:

「那一瞬,所有的亞麻,都變成了你認不出來,更無法解開的混亂模樣。」

「而你面對一團亂麻,只是越陷越深,無能為力。」

越陷越深,無能為力。

泰爾斯沒有打斷他,相反,王子循著他的目光,同樣望向窗外骯臟的街道,若有所思。

「你出身高貴,所以覺得無形的鎖鏈纏繞不清,很麻煩?」

莫里斯捏緊自己的手指,輕嗤道:

「下次,試試亞麻吧——感受感受民間疾苦。」

兩人沉默了一陣。

但泰爾斯卻感覺到,自己讀出了什么。

「其他人呢?」

泰爾斯嘆息道:

「除了你和黑劍,九巨頭里的其他人呢?」

莫里斯回過頭,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並不回答。

看著對方的表情,又想起艾希達與黑劍曾經的對峙,泰爾斯突然知道了答案。

「血色之年里,發生什么了?」他輕聲問道。

莫里斯沉默了一會兒,扭過頭。

不知怎地,看著他的表情,泰爾斯突然想起了白骨之牢里的人們。

這讓他意興闌珊。

「夠了,我們走吧。」他呼出一口氣,不再理會莫里斯,兀自走出貨架,向哥洛佛兩人打了個招呼,旋即朝店門而去。

「請問這位少爺,貴府邸在哪兒?」

格羅夫突然走出櫃台,向泰爾斯靠近,卻被哥洛佛一把攔住。

只見老板乖巧地搓著手,滿臉諂媚:「您要的傷寒葯,我好雇馬車送去……」

泰爾斯眉頭一皺。

「寄存在這兒,」少年冷冷道:

「等我要用的時候,我會通知這位本地好朋友來取的。」

泰爾斯向身後的莫里斯瞥了一眼。

格羅夫頓時一僵。

兄弟會的胖子冷哼一聲:

「當然。」

「誒誒,」科恩不滿地冒了出來:

「你們怎么就成好朋——」

「再見,燕妮,」泰爾斯看也不看警戒官,而是神情復雜地看向年輕的老板娘,「還有……」

少年沉默了片刻,幽幽道:

「謝謝。」

燕妮同樣默默地望著他,聞言一笑。

「不客氣,」已嫁作人婦的好姑娘輕聲回應:

「應該的。」

「請多加保重,好心的少爺。」

她語氣溫和,眼中平靜。

一如當年。

泰爾斯最後望了一眼燕妮,眼中情緒翻滾:

「啊,你也是。」

泰爾斯想起什么,向哥洛佛揮了揮手,隨意地指了指櫃台前的格羅夫,隨即離開了葯劑店。

僵屍愣了一下,伸手掏向自己的腰間,卻想起來他的錢袋早就在萊雅會所大方地扔給茜茜了。

哥洛佛別扭地轉向科恩。

警戒官也愣了一下,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

我?

哥洛佛皺起眉頭,做了個催促的表情:

不然呢?

科恩按住腰間同樣空癟的錢袋,想起自己這個月扣得差不多見底的薪資,頓時心中一苦。

「怎么,」殺手萊約克適時地出現,對科恩冷哼道:

「警戒官要強行賒賬,欺行霸市嗎?」

科恩一時氣結。

泰爾斯走在前面沒有看到,但是身後的莫里斯卻察言觀色,爽朗一笑:

「沒關系。」

「賬單算兄弟會的。」

他身後的老板格羅夫先是一愣,隨後一陣哆嗦,表情苦澀。

莫里斯意識到了什么,哈哈大笑:

「別緊張,老伙計,不是那種『結賬』,這次我們是真結賬,嗯,真金白銀地付賬。」

格羅夫露出難看的笑容。

莫里斯勾了勾手,他的下屬掏出一個錢袋,放到櫃台上。

老格羅夫沒想到對方真能付賬,頓時受寵若驚。

但莫里斯卻沒有結束的意思。

「嘿,老伙計。」

只見他一把攬住格羅夫的肩膀,顯得親密無間。

格羅夫生生一抖。

老板還沒來得及回應,莫里斯就友善和藹地輕拍他的臉蛋:

「下一次,你要是再讓我聽見說你打老婆……」

莫里斯嘿嘿一笑,住口不言,笑容無影無蹤。

唯有滿是橫肉的臉上,依舊油光可鑒。

格羅夫嘴唇哆嗦,整個人抖得越發厲害,不住點頭。

莫里斯豪爽地拍了拍格羅夫的胸脯,差點把後者拍背過氣去。

胖子這才松開他,走出店門。

在這群不尋常的客人們離開後,葯鋪老板長出一口氣,軟倒在妻子的懷里。

「燕妮,那……那是誰?」

但出乎格羅夫的意料,從幫工時代起就唯唯諾諾低眉順目,一直持續到妻子時代仍沒有變化的燕妮,卻在此時露出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深邃表情。

「一個朋友。」

燕妮扶著自己的丈夫,幽幽地看著泰爾斯腦後的黑發,眼神復雜微妙:

「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

「小朋友。」

格羅夫瞪圓了眼睛,目光在遠走的客人和妻子之間徘徊,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燕妮會有這樣的朋友。

直到泰爾斯和莫里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燕妮才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但她回過頭,卻見到丈夫搓著雙手,滿面諂媚。

「親愛的,你上次看上的那件裙子是什么款式來著,」格羅夫小意討好,笑容可掬:

「我買給你啊?」

深知丈夫德性的燕妮無奈地挑了挑眉毛,翻了個白眼。

地下街的泥濘街道上,哥洛佛和科恩緊緊跟在泰爾斯身側,他們身後不遠,莫里斯悠閑地踱著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萊約克和屬下聊著天。

一路上的人們,先是在看到泰爾斯三人後不懷好意地抱團嘀咕,又在看到莫里斯後表情驚恐,躲避而去。

「剛剛,殿下,」僵屍先是警惕地掃了身後的莫里斯一眼,壓低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