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舊情未了(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251 字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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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星城,暮星區。

「殿——懷亞,請等等!」

哥洛佛避開一輛迎面駛來的拉貨騾車,急匆匆地趕上前方腳步不停的泰爾斯。

「請原諒,但您想好要做什么了嗎?」

科恩緊緊跟在他身後,興許是知曉了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此刻的警戒官心情大好:

「放心,那可是泰——懷亞啊,就像在埃克斯特一樣,他自有主意,我們只需要乖乖照做——」

「我沒想好。」泰爾斯突然發聲。

科恩頓時一噎。

泰爾斯頭也不回,只顧往前:

「順便一句,在埃克斯特的時候,我也沒想好。」

科恩眨了眨眼,懵懂地看著王子的背影。

哥洛佛嘆了口氣。

「殿下,恕我直言,」他趕上少年的腳步:

「無論要做什么,我們不妨按馬略斯勛爵的建議,先去通知姬妮女士……」

馬略斯。

泰爾斯想起了什么,步伐一頓。

哥洛佛和科恩生生止步,好歹沒撞到少年的背上。

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街角的十字路口,面對的是縱貫王國南北,人來人往的復興大道。

右轉是回閔迪思廳的路,至於左轉……

「僵屍,」泰爾斯出聲道:

「孔穆托之前說,馬略斯在進宮前就安排好,找理由把你送出閔迪思廳,來宮外接我?」

科恩懵懂抬頭:

「馬略斯——哦,上次在閔迪思廳見過的那個大兄弟?」

哥洛佛沒有理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勛爵說,宴會上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們進宮之後,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他必須要考量最壞的情況,為您留下可用的人手,以免您孤立無援心余力絀,我們則群龍無首茫然失措。」

泰爾斯先是一怔,繼而一笑。

「那家伙,雖然天天跟我對著干,但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是吧?」

哥洛佛謹慎點頭。

「在當上守望人之前,勛爵是指揮翼的傳令官,艾德里安衛隊長的命令由他負責送達各翼,很多時候,他說出來的話,就是衛隊長的意思。」

泰爾斯輕哼一聲。

「是啊,那家伙看上去……什么都知道一點,又什么都掩飾一點。」

不愧是守望人。

泰爾斯在心底里暗嘆一聲。

「僵屍,你在王室衛隊里多久了?」

哥洛佛一愣,但本能地回復道:

「我資歷尚淺,殿下,還不到六年。」

帶著復雜的心情,泰爾斯的目光穿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在他們的身影間隙里投向大道盡頭。

夕陽下,那座巍峨沉重的暗色金字塔默默矗立,猶如一道從天而降的巨鎖,牢牢壓住永星城乃至整個星辰王國的心臟。

「那馬略斯呢?」

哥洛佛神情一肅:

「馬略斯勛爵是凱瑟爾陛下加冕後,王室衛隊重組的第一批衛士。十多年來衛隊新舊交替來去無數,而勛爵一直都在。」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么說,十八年。」

「所以,他已經圍繞著復興宮,在王座之側服役十八年了,才能如此熟練,如此淡然,如此平靜,如此——深謀遠慮。」

兜帽之下,泰爾斯幽幽注視著那座漆黑深沉的古老宮殿:

「無論是在進城時阻止我拋頭露面,抑或是王室宴會上的處置應對,還是在大難臨頭前做好安排。」

「好像這就是他的行動本能,他的生活常態——他看透了,適應了,習慣了,見招拆招,逆來順受。」

就像習慣了一個舞台,一場戲劇的資深演員,無數次重復相近的台詞。

狀況外的科恩百無聊賴地望著大道盡頭的復興宮,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

「那啥,都傍晚了……」

泰爾斯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你知道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什么嗎?」

哥洛佛皺起眉頭。

泰爾斯沉下思緒:

「線。」

哥洛佛和科恩雙雙愕然:

「線?」

泰爾斯點點頭:

「是的,就像木偶戲里,偶像身上的扯線,有著兩端線頭。」

「一頭在那邊,一頭在這邊。」

「牽扯我,以及馬略斯,甚至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泰爾斯出神凝望著視線遠處,那座厚重的大金字塔。

小的時候,那座宮殿就像浮空天邊的層雲,雖不可觸碰,卻總讓人抬頭仰望,注目凝視。

現在,當自己真正能夠觸碰它的時刻……

泰爾斯緩緩伸出左手,彎曲虎口,將視線遠方的復興宮緩緩籠在手指間。

那一刻,它顯得玲瓏精致,盡在掌握。

然而無論如何收束手指,泰爾斯能感受到的,依舊只是刮過掌心的瑟瑟秋風,去不留痕,唯剩寒意。

「就像在龍霄城,以及在刃牙營地和白骨之牢一樣,」少年皺起眉頭:

「在發生的一切事情里,總有著冥冥的一根扯線,牽動所有,最終匯聚成洪流,滾滾向前。」

科恩聽得雲里霧里,迷迷糊糊,總算抓住一個他聽得懂的名詞:

「什么?你去過白骨之牢?那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循著泰爾斯的動作,哥洛佛望向視線遠端的復興宮,警覺起來:

「扯線——您是說,無論是宴會上的意外,還是今天的風波里,您都在別人的扯線里,被人利用和操控了?」

科恩看了僵屍一眼,同樣警覺起來:

「什么宴會?什么意外?什么風波?」

泰爾斯輕輕搖頭:

「不。」

「按照過去的經驗,每一次,只要我明白那根線在哪里,看透它,抓住它,劈開它,就能看到迷宮的出口——哪怕出口後是又一個迷宮。」

可是泰爾斯的表情更深沉了。

「然而這次,」少年凝重地道:

「這次更特殊一些。」

他望著停在指間的小小復興宮,只覺得它越來越虛幻、遙遠。

哥洛佛認真地聆聽著,並不發言。

下一秒,金黃色的夕陽穿過泰爾斯的指縫,照亮他掌心因為多次切割,已經難以消除的傷疤。

念及此處,手掌傳來隱痛,代替了虛無縹緲的寒意。

「沒有那么明晰,也沒有那么具體,更沒那么直接——另一端的線頭,甚至不是某個人。」

「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一切也許只是我的錯覺,根本沒有什么線。」

泰爾斯放下手掌,呼出一口氣。

「但其實不然。」

「線依然存在,只是因為它過多過雜,過厚過密,絞作一團,以至於我無從下手,甚至難以察覺。」

科恩聽得無比痛苦,但他看見哥洛佛也同樣迷惑不解,頓時安心許多。

「因為很久以前,我要解決的只是一根單線,」泰爾斯目光灼灼:「第二王子的繼承權,努恩王的怒火,倫巴的野心,女大公的統治……」

「簡單,便捷,干凈利落。」

傍晚已至,復興大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放工的,下市的,輪班的,閑逛的,趕路的,人流涌動車馬不休,遠方的復興宮被遮擋得一明一暗,時隱時現。

但泰爾斯死死盯著它的輪廓,視線不曾因這座宮殿的偶爾隱沒,而變向失焦。

「但現在……」

「刃牙營地的歸屬,西荒的抗爭,閔迪思廳的潛流,復興宮的陰影,王國秘科的行動,璨星七侍的立場,星湖衛隊的意義,」每說完一個名詞,泰爾斯的神情就凝重一分:

「自我歸國,踏入星辰國境開始,一直牽扯、制約、壓迫我的就不僅僅一件事,一只手,一個人。」

「我需要解開的,遠遠不止一根線。」

西荒的混亂,衛隊的馬略斯,王座上的目光,鳶尾花的敵意,王室宴會上的意外,埃克斯特的戰事,御前會議的議程,秘科里的遭遇……

無數人影晃過泰爾斯眼前,就像無數畫面閃過他的大腦:

「甚至我每解開一根,都會把我自己陷進更多、更深、更亂、更復雜的線團里——王國,分封,歷史,權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深吸一口氣。

「不知何時開始,我要面對的,已經不再是線。」

「而是無數根線糾合而成的——整個羅網。」

話音落下,泰爾斯突然覺得,遠處的復興宮從虛幻的剪影里開始變化,仿佛從畫中走出,棱角分明如有實質。

哥洛佛努力理解著王子的話。

科恩聽得昏昏欲睡,干脆直接神游天外。

「所以它縹緲玄妙,空泛無著,雲里霧里不見其形。」

「卻也更厚重壓抑,令人窒息。」

「最糟的是,它牢牢扣緊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思一緒。」

泰爾斯盯著眼前的復興宮,只覺那種厚重的實質感越發明顯清晰,似有鋒刃,令人倍感不適。

「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我不再是我所知的那個我,不再是那個在北方絕地求生的泰爾斯·璨星。」

「我舉手投足,都被它牢牢絞住,不再能自由自在,毫無掛礙地作出選擇。」

泰爾斯摸上自己的心口。

「可待我拔劍四顧,卻茫然混亂,不曉該斬向何方。」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眼神卻越發堅定。

「羅網——恕我駑鈍,殿下,」哥洛佛搖了搖頭:

「我有些沒聽懂。」

「哈,你沒聽懂?」科恩回過神來,頓時樂不可支:

「我就——」

泰爾斯斜過一個眼神:

「你懂?」

科恩挨了這一瞥,語氣頓時尷尬起來:

「我,那個,誒……」

「很好,」泰爾斯眉毛一挑:

「我就知道你懂。」

科恩的表情僵在臉上。

「可惜啊,」泰爾斯嘆息道:

「別人都不懂。」

哥洛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徹底不懂了。

「沒關系,我們懂,就足夠了。」泰爾斯拍拍科恩的肩膀,表情欣慰。

作為回應,科恩只能擠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幾秒後,泰爾斯噗嗤一聲,開懷大笑。

「不開玩笑了——其實每個人都體會過那種感覺,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沒有意識到。」

泰爾斯的語氣嚴肅起來。

「比如你,僵屍,你現在家世清貴身侍王座,可過去歷經坎坷滿身泥濘,二者彼此糾纏,你每每試圖向其中一者伸手,另一者就浪潮倒卷,令你窒息。」

哥洛佛面色微變,

「也像你,科恩,你單人只劍縱橫戰場,披荊斬棘排除萬難,可是一路到頭才發現,你要面對的遠遠不止違法犯罪和秩序安寧,而是下城區的所有一切。」

科恩一怔,沉思不言。

「跟我一樣,你們面對的,都是一整個羅網。」

泰爾斯長嘆一聲,重新轉身,面向仿佛無邊無際的復興大道,面向隱沒在無數人潮中的復興宮。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哥洛佛的聲音艱澀凝滯,仿佛遇到了什么艱難險阻,「我們要怎么做?」

泰爾斯的瞳孔慢慢縮小,其中倒映出的景象,卻將復興宮死死套牢。

「根據那位黑街兄弟會首領的說法……」

「首先,」泰爾斯回想起龍血一夜的瘋狂,不知不覺勾起嘴角:

「我們得換個腦子。」

哥洛佛面色不變,眼神一動。

科恩迷惑道:

「腦子——怎么換?」

泰爾斯低下頭,重新看向自己手心里的傷疤。

「我們所面對的羅網,它永遠無法被斬斷、掙脫,遑論解開。」

泰爾斯說著話,向著復興宮緩緩伸手,五指伸張,覆蓋這座古老宮殿的每一個棱角。

「但也正因如此,」王子輕聲開口,似有若無,「你,我,他,他們——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少年語氣冷峻,眼神淡漠,哥洛佛只覺背後微寒。

「久受其制。」

泰爾斯狠攥拳頭,將復興宮徹底捏在掌中。

「無力遁逃。」

下一刻,泰爾斯果斷舉步跨出街角,走上復興大道。

哥洛佛和科恩對視一眼,各有不解,但泰爾斯已然遠去,他們只得雙雙追上。

就在此時。

「殿……懷亞!」

三人齊齊扭頭,只見道路對面,另一個穿著斗篷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趕上來。

對方來到近前,泰爾斯看清了他的面貌,驚訝道:

「孔穆托,你醒了?」

只見吉安盧卡·孔穆托——在萊雅會所被科恩和哥洛佛合力放倒的王室衛隊二等護衛官——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激動顫抖,一副絕處逢生的樣子:

「嚇死我了,我一醒過來,你們都不見了,眼前只有一個正扒拉著褲子的男人……」

科恩皺眉看向哥洛佛,後者面無表情。

孔穆托淚眼汪汪:

「我回了閔迪思廳,你們不在,我去了復興宮,衛兵也說你們沒來,我只能跑去東城區喊人……」

孔穆托突然看到了科恩的身影,頓時咬牙切齒:

「嘿,你是那個混蛋……」

科恩一驚,連忙拉低兜帽:

「咳咳,洛比克,在下是洛比克·迪拉……」

「洛比克·迪拉……」

孔穆托念叨著這個名字,突然臉色大變。

「好大的膽子!」

他一把揪住科恩的衣領:

「你怎么敢冒充西城警戒廳的洛比克廳長!」

被揭穿身份而不知所措的科恩被扯得低頭前傾:

「我告訴你,我可是內城警戒官,對警戒廳的內部人事可是清清楚楚……」

泰爾斯聽得頭疼,咳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