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鐸的表情有著難言的狂熱,這讓庫倫首相不由蹙眉。
「一時的代價,是為了王國未來的強盛,而終有一日,王國之怒會帶著陛下的旨意,在無數將士的簇擁下,親自走進翡翠城的空明宮,『說服』詹恩·凱文迪爾和他的狡猾會計們老實繳稅,討回今天的所有成本,穩賺不賠。」
說到這里,梭鐸目放精光,不容置疑。
「穩賺不賠?」
回答梭鐸的是裘可的冷笑:
「對,小時候,有個喜歡賭錢的親戚,他來我家借錢『做生意』時也是這么說的——直到他被血瓶幫里放高利貸的帶走了。」
說到這里,財政總管離開椅背,前傾呸聲:
「你跟他有什么區別?賭徒?」
兩人的沖突讓所有人蹙眉,
軍事顧問攥緊了拳頭,眼里的情緒從失望發展成憤怒。
「你怎么就不懂?」
梭鐸痛心疾首:
「有了常備軍,你就有錢了!」
「你怎么也不懂?」裘可同樣不爽:
「沒有錢,你就沒有常備軍!」
「那就找到錢!」梭鐸的怒喝聲震動巴拉德室:
「你才是王國的財政總管!做乞丐也好,賣屁股也罷,哪怕是去借高利貸——為了王國,給我找到那筆該死的擴軍預算!」
兩位大人不顧儀態的大吼大叫讓同僚們紛紛蹙眉,但是本該主持會議的首相和與頗有威信的外交大臣都沒有出聲,國王更是安坐王位,巋然不動。
「你他媽總算說對了一件事!大兵!」
裘可站起身來,雖然矮了梭鐸一頭,氣勢卻絲毫不輸:
「我才是財政總管!」
「記得嗎?在上一年,正是你們軍務司,也是在這里,大言不慚,牛逼哄哄,把出兵的好處吹到天上去了!逼著財稅廳批預算,逼農牧司貢獻糧草,逼外交司給你打通關節,逼秘科給你探路開道,莫名其妙把一大批退役的、在役的、備役的、訓練役的、新兵役的常備軍一股腦送到刃牙營地!送去西荒!送進荒漠!」
御前會議的眾人們表情一動,想起當時,心有戚戚。
「沒有你那一遭虧本生意,我們需要找翡翠城要錢嗎,至於被凱文迪爾這么耍嗎?」
裘可瞥了一眼周圍認同他的同僚們,陰仄仄地道:
「怎么,你還想再來一次不成?」
「嘿!」
梭鐸攥緊拳頭:
「那可是為了迎回泰爾斯王子,璨星的血脈,王國的繼承人!」
「說得太對了!」
裘可怒哼反駁:
「那你倒是去找他要錢啊!」
梭鐸被這無賴的狡辯氣得話語一滯,張口結舌。
「裘可,慎言!」
基爾伯特再也受不了,他厲聲阻止:
「都坐下,勿要御前失儀。」
裘可就坡下驢地坐好,還故意碰響椅子,以表不滿。
梭鐸怒哼一聲,重重坐下,但沒有熄滅戰火的打算:
「少在這兒陰陽怪氣,推卸責任還裝無辜,錢袋子。」
「關於出兵西荒迎接王子,你是知情甚至是支持的——你本來就存著私心,試圖從中牟利!」
這下輪到裘可一怔,
「我?私心?牟利?」
裘可措手不及,又驚又怒:
「好啊,你這個種葡萄藤出身的粗鄙鄉巴佬……」
可是梭鐸毫不客氣,指著對方的鼻子:
「宴會之後我才想明白,但是沒錯,裘可,你,就是你!」
「荒漠戰爭後,中央領有許多貴族都瞄准了形勢大變的西荒,在那兒非法侵占、兼並土地,謀取私利。」
「現在,《量地令》的清算期限快到了,他們都千方百計想要洗白自己……」
裘可面色一白。
「你當初支持我們遠征荒漠,還私底下賄賂了好幾個前線軍官,就是想要常備軍在西荒搞出大陣仗、大動盪!打這些貪婪的貴族地主們一個措手不及,逼他們露出馬腳,變成你財稅廳抄家罰沒的滾滾財源!」
軍事顧問爆出的消息非同小可,御前會議頓時一陣嘩然,凱瑟爾王的目光也隨之一動。
裘可氣急敗壞:「血口噴人,胡說八道……」
「那幾個軍官的名單我都有,怎么,你要跟他們對質嗎?還是要讓秘科去查一查?」
「你,陛下,我——」裘可焦急不已,卻張口結舌。
梭鐸咬牙切齒,窮追猛打:
「為此,你甚至暗地里把常備軍西征的消息透露出去!」
「而那個在王室宴會上倒霉的,鏡河的多伊爾?」
「他們只是你名單上的其中一只肥羊!」
御前會議之上,大臣們驚訝連連,不禁對裘可刮目相看。
康尼子爵咳嗽一聲,擔憂地問:
「這個,我岳父家在西荒也有幾筆生意,您該不會……」
「怎么會呢,康尼大人!」裘可露出諂笑。
但他隨即轉向國王,哭喪起臉:
「陛下,我只是,那個……」
凱瑟爾王只是眯眼注視著他。
「裘可,你不愧是『錢袋子』。」基爾伯特看見裘可的表情,已經猜到真相,不由嘆息:
「難怪他們都說,你甚至能從褲襠里掏出錢來,生財有道,養活王國。」
裘可臉頰抽搐。
「是啊。」
另一邊,庫倫首相嗤了一聲,補上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別人的褲襠。」
梭鐸怒哼一聲,態度不言自明。
面對大家的目光,裘可死命咽了一口唾沫,連忙舉手:
「好吧,陛下,大家聽我說……」
「不錯,這次的出征,我們本來是有幾筆額外的罰沒收入,可以編入下個季度的財政預算……」
「多伊爾家?」基爾伯特低聲道。
裘可一滯,感覺到大家的眼神都滿布懷疑,聲音頓時弱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
「沒錯!但是多伊爾家,那是罪有應得!這些年他們越境占地,違法租佃,走私偷稅,瞞報人口,還有違反傳統之類林林總總的罪名,早就該辦了!我們財稅廳是一心為國,秉公做事……」
「少廢話,錢呢?」梭鐸不聽他的辯解,直擊最關鍵的點:
「現在,王子回歸已有數月,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你們財稅廳,也該吃飽喝足了吧?」
軍事顧問咄咄逼人:
「為何還在御前會議上推三阻四地喊窮!在南岸領把我們逼得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的時候,還死死捂著錢包,阻礙陛下的兵制改革!」
這一番指責理直氣壯,讓裘可驚怒交加:
「你,你,我,我——」
他左右環顧,但同僚們俱都不敢插話,梭鐸的目光鋒利逼人。
裘可只覺眼前一暈,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道:
「泰爾斯王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又是一怔。
「什么?」梭鐸疑惑道。
裘可急喘了幾口氣,憤然道:
「抱歉,下面的話,本來我是不想在這兒講的,畢竟……」
他平復了氣息,認命道:
「沒錯,多伊爾的案子,梭鐸,按常備軍的標准,夠你擴充八百到一千重騎兵的員額編制,再加他們的扈從裝備和後勤,興許還有添頭。」
梭鐸一捶桌子,做了個「我就知道」的口型。
可是裘可話鋒一轉:
「但是!經過泰爾斯王子,我是說宴會上那么一件事兒,多伊爾的事情暴露在陽光之下,從一件簡單的案子變成舉國矚目的燙手山芋,連案件卷宗都被王國秘科連夜取走了!」
有人忍不住轉頭:秘科的疤臉男人面無表情,恍若不聞。
梭鐸皺起眉頭:「西荒土地廣袤,你的財源肯定不止他們一家。」
裘可可憐地嘆息:
「對!可是別忘了,泰爾斯王子昨夜以陛下之名出頭,保下了多伊爾家族!現在人人都以為多伊爾背後是星湖公爵,是堂堂王國繼承人……」
「這連累了我們其他的案子,現在,只要涉及土地兼並和新舊貴族的事兒,沒人敢碰,遑論處理。」
梭鐸面色微變。
裘可憤懣道:「所以當我說『去找泰爾斯王子要錢』,嘿,那可是真的!」
基爾伯特怒斥道:
「裘可!」
裘可反應過來,懊悔擺手: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說了,抱歉啊!我也不想這么說啊!」
事涉王室,沒人敢輕易開口,不少人偷偷地瞥視長桌盡頭的國王。
但凱瑟爾王仍然不動聲色,好像裘可剛剛抱怨的,不是他的兒子與繼承人。
財政總管恢復過來,看見沒人出聲,底氣頓時恢復三分:
「好了,我們不提王子……所以別總是賴我頭上,大兵。」
「如果你們在西荒干得再漂亮點,節省點,高效點,有利可圖一點,我們何至於此?」
梭鐸本想出聲反駁,但是再三猶豫。
「大半年的時間,興師動眾,長途跋涉,還莫名其妙跟自家人打了一仗,前前後後空耗了多少錢糧?」
裘可越說越順,以至於凶巴巴地拍打桌案,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狹窄的會議室:
「結果帶回了什么?啊哈,一份報告,說你們要擴軍!」
「吃了王國這么一大筆預算,不但屁事兒沒干成,別說戰利品了……」
「連釘馬掌的錢都沒賺回來!」
「那你還想怎么樣?」
梭鐸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是要我的戰士們在西荒拋顱灑血,進攻荒墟?劫掠翼堡?還是吞掉英魂堡?抄了所有當地貴族的家?」
「要不要把整個西荒燒成一片白地,把戰利品都送到財稅廳,好讓你坐在這里優哉游哉數銅板的時候沒那么多嘰嘰歪歪逼逼賴賴?」
裘可輕嗤一聲:
「那你們倒是干啊!」
「結果呢?搞了半天你們就是去旅游的,連王子本人都是西荒貴族們送回來的!」
軍事顧問怒道:
「干?王子殿下在西荒行蹤不定神出鬼沒,還收了人家一把劍,一面旗!」
「克洛瑪和博茲多夫護送他回王都的隊伍浩浩盪盪,畢恭畢敬!」
「我們能怎么辦?該怎么辦?要怎么辦?」
恢復底氣的裘可見多識廣,怡然不懼:「那你凶我做什么?」
「去找王子啊!」
「不妨跟他說說你的苦楚?問他為什么跟敵人混在一起,擋了你的軍隊,也斷了我的財路,還讓凱文迪爾有機可趁,讓大家一籌莫展,讓陛下左右為難,最終葬送了王國的兵制改革……」
「你們兩個,夠了!」
基爾伯特厲聲提醒。
「你永遠不會明白,錢袋子!」
梭鐸氣極反笑,壓根沒聽見外交大臣的訓斥:
「你永遠只看得到銅板的反光,只聽得見金幣的嗡響,永遠不會明白我們出兵西荒的意義,不明白我們為了王國——」
咚!咚!
眾人齊齊轉頭,只見秘科的疤臉探子一臉歉意地站著,地上是一個打碎的茶壺。
「抱歉,」疤臉男人慌忙鞠躬:「我的錯。」
「我只是……口渴。」
群臣這才回過頭來。
「是啊,」庫倫首相低著頭念念有詞,卻眼前一亮:
「確實是你的錯。」
被打斷了這么一下,梭鐸和裘可雙雙哼聲,坐回原位,彼此撇過頭去。
但外交大臣怒意十足。
「梭鐸,裘可,注意你們的言辭,這不關泰爾斯殿下的事情!」
基爾伯特措辭嚴厲:
「殿下萬金之軀,安全回到王都就是對王國最大得貢獻!沒有其他!」
「更別忘了,我們是要商討對策,以面對這封信泄露帶來的困境,是王國公務,別把這變成私人恩怨。」
梭鐸和裘可這才稍稍收斂臉色。
首相大人卻在此時咳嗽了一聲。
「別怪他們,卡索伯爵,梭鐸和裘可大人也是沒有辦法……」
庫倫公爵搖頭晃腦:
「出兵西荒也好,王室宴會也罷,誰讓泰爾斯殿下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太巧了呢……」
「就像這封信一樣。」
首相對著國王搖搖頭,意有所指。
「把我們逼得捉襟見肘。」
「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