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遠遠不夠(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295 字 2021-07-08

「所以,如果闖宮的誤會真的解開了,言歸於好……」

艾德里安試探著道:

「那這時候,泰爾斯殿下應該無地自容,羞愧又尷尬,而您則是寬容而慈愛地邀請他——共進晚餐?」

共進晚餐。

凱瑟爾王皺起眉頭。

泰爾斯也疑惑抬頭。

什么。

艾德里安溫厚一笑,揮手指向門外:

「這樣,大家才能記得『准確』?」

准確。

國王沉默了一會兒,泰爾斯則詫異地看著艾德里安。

「御前會議沒結束,」凱瑟爾王冷冷道:

「我也沒有一整個晚上陪他。」

艾德里安眼前一亮。

「哦,說起這個,陛下,請勿煩憂。」

「半小時前,昆廷男爵已經為御前會議的諸位大人都安排好了今夜在宮中的食宿,以備您政務有需,隨時傳喚。」

凱瑟爾王表情微變。

艾德里安勛爵笑眯眯地點頭,對桌上的餐點示意:

「且放寬心,陛下,您確實有一整個晚上呢。」

凱瑟爾王頓了幾秒,皺眉質疑:

「你剛剛才說過,昆廷付完玻璃賬單,身體不適,告假了。」

艾德里安眉頭一挑:

「是么?」

面對對國王冷酷的眼神,衛隊長嘿嘿一笑,一臉被戳穿的表情,無奈又尷尬:

「好吧,那我這就帶殿下出去,看看能不能低調點,少讓一些看人見……」

艾德里安嘆息著,向泰爾斯走來,抱歉地笑笑。

就在此時。

「行了。」

國王冷冷地打斷他。

凱瑟爾王瞥了泰爾斯一眼,不屑道:

「他留下。」

「你掂量好時間,一會兒再帶他走。」

艾德里安眼前一亮,對答如流:

「遵命,陛下。」

泰爾斯怔怔地盯著艾德里安。

這是……什么?

「但是走之前。」

國王的話鋒適時一轉。

凱瑟爾王向泰爾斯努了努下巴:

「你帶這個白痴去找瑪里科,告訴他,國王從嚴教子,令他代替刑罰翼,執行對王室成員的懲罰。」

從嚴教子?

泰爾斯咬緊牙關。

他盯著國王,心中涌起萬千思緒。

艾德里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

「哦,說起這個,真抱歉,陛下,我才想起來……」

衛隊長抬起頭來,滿面笑意:

「瑪里科因故離開了——他剛剛被我派往閔迪思廳,去匯合掌旗翼,以慰問因故受押的星湖衛隊兄弟們。」

國王冷笑一聲:

「剛剛?因故離開?就像昆廷因病休假?」

「是的,就像昆廷——」艾德里安不假思索地回答,但話到半途才覺察不對,他嘿嘿笑道:

「啊,也許還是不一樣的。」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

國王轉過頭,瞥了一眼表情復雜的泰爾斯:

「你很照顧他嘛。」

「當然。」

艾德里安眼睛也不眨,回答得毫不猶豫,仿佛聽不出言外之意:

「瑪里科還年輕,就該多跑腿,多鍛煉。」

砰!

國王一掌拍響椅子。

「艾德里安。」

凱瑟爾王怒哼一聲,目光如劍逼來:

「你是打定了主意,悖我所願?」

艾德里安面色一肅。

「我的錯,陛下。」

他後退一步,深深鞠躬。

「也許悖您所願。」

衛隊長恭敬地道:

「然卻合您所需。」

凱瑟爾王冷冷盯著他的衛隊長,眸中怒意翻滾。

合您所需。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艾德里安與國王的對峙。

共進晚餐。

他突然理解對方在做什么了。

但是,但是這有什么用呢。

他在復興宮里的戰斗……

十秒的沉默。

凱瑟爾王沒有回答,但他眼中的怒意慢慢消減。

「是基爾伯特,是他求你來緩頰的?」

艾德里安抬起頭,先是一頭霧水,隨即恍然大悟:

「什么?噢,陛下,如果您要傳喚卡索伯爵,我這就……」

凱瑟爾王呼出一口氣,略見無奈和厭煩。

「夠了,滾吧。」

國王不耐煩地甩手:

「我給你五分鍾,回來帶他走。」

艾德里安勛爵點點頭,順從服氣:

「如您所願。」

可是衛隊長的腳步隨即一滯:

「但是在外人看來,殿下在這兒安心用完餐,敘完話,再隨我離開,至少也要……」

艾德里安為難地道:

「一刻鍾吧?」

一刻鍾?

國王和泰爾斯齊齊愣了一秒。

當啷!

下一秒,再也受不了的凱瑟爾王一掌打翻酒杯,怒視艾德里安:「艾德——」

「遵命陛下!」

艾德里安勛爵鞠了一躬,趕在國王之前極速回話:

「那就一刻鍾!」

說完話,不等國王回應,艾德里安轉身即走,行到半途卻腳步一頓。

「抱歉,殿下,但我必須要拿走您的刀叉。」

衛隊長走到泰爾斯身邊,看了怔然的王子一眼,抱歉地收走餐盤旁的刀叉:

「相信湯匙夠用了——要知道,遠東人只用兩根細木棍也能吃飯。」

泰爾斯表情復雜地看著衛隊長。

「謝謝你,勛爵。」他嘶啞地道。

謝謝你和基爾伯特,為我爭取來的……

一刻鍾。

但是事已至此。

他……還能做什么呢?

「不客氣,殿下,」艾德里安笑著掂掂手里的刀叉:

「順便一句,您那柄劍確實挺重,擱手里,還真不好拿。」

泰爾斯苦笑一聲,絲毫不理會對面表情幾乎凍成冰塊的國王。

「那不是我的,是卡拉比揚……」

可艾德里安沒有讓他說下去,而是自顧自地道:

「但是我們找到它的劍鞘後,就方便多了。」

王室衛隊的衛隊長意味悠長地點點頭:

「畢竟嘛,古來刀劍……」

「難逃其鞘。」

難逃其鞘。

下一秒,泰爾斯倏然抬頭!

「什么?」

他訝異地看著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勛爵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旋即抽身離去,在大門開合間邁出巴拉德室。

泰爾斯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托蒙德·馬略斯。

你這個狗娘養的守望人、我最討厭的親衛隊長。

不是正被掌旗翼審問,自顧不暇了嗎?

還有空來管我的事?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大門關閉。

室內恢復了寂靜。

「看來你很受歡迎。」國王望著大門,若有所思。

「而這讓你不安?」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到現實,看向自己的父親。

國王冷哼一聲。

「吃吧,」凱瑟爾王毫不在意地抓起刀叉:

「除非你想餓著遭鞭子,那滋味不好受。」

泰爾斯抓起湯匙,望著自己的湯碗。

他無法與國王對敵。

他不能變成另一把劍。

就像聖殿與帝風,它們形成的根源,從根本上決定了它們勢必彼此相爭,水火不容。

任何一者,都不會輕易向對方低頭。

而他,泰爾斯望著碗里自己的倒影。

所以,他不能拿著法肯豪茲給的籌碼,到凱瑟爾王面前談條件。

他不能握著西荒人送的劍,向復興宮邀功。

那行不通。

泰爾斯捏緊手上的湯匙,輕皺眉頭。

不夠。

他付出得還不夠。

不夠。

遠遠不夠。

獄河之罪洶涌而來,漫上他的大腦,卻讓他思考得更加清楚。

他要付出更多。

更多。

【古來刀劍,難逃其鞘。

封藏千刃,彼之謂邪。】

泰爾斯望著默默用餐的凱瑟爾王,慢慢出神,漸漸明悟。

你做好了准備嗎?

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小小地提醒他:

泰爾斯?

下一秒,王子倏然抬頭!

「我知道。」

泰爾斯定定地望向凱瑟爾王,語氣平穩,波瀾不驚:

「我知道艾莫雷的事情瞞不過你。」

「只要我還想著拿它來當籌碼,就瞞不過你,更說不服你。」

可泰爾斯語氣一轉:

「然而你不會成功的,即使你有那個孤女在手。」

「但既非出於法肯豪茲不會妥協,也不是因為你手段不足。」

凱瑟爾五世不言不語,只是自顧自低頭用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的下一句話既對國王,也是對自己說:

「而是因為:這是注定的。」

回應他的,是國王的冷酷哼聲。

但泰爾斯沒有氣餒,也沒有不耐,他一湯匙捅穿一截看上去像香腸的玩意兒:

「陛下,我剛剛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有『沙王』也好,沒『沙王』也罷,你想集權也好,擴軍也罷,改革也好,富國也罷,無論再過多少年,你都注定了——滿盤皆輸。」

長桌對面,正在切肉的凱瑟爾王餐刀一頓。

王子表情不變,繼續專心地對付自己的餐盤:

「提醒我一下:『沙王』是怎么失敗的?」

「從願景、目的到設想,從計劃、准備到執行,它宏大精密順理成章,卻在最後時刻功虧一簣,被迫退而求次,棄牌止損,少輸當贏。」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國王沒有回答,但他慢慢地抬起眼神,望向泰爾斯。

「是御前會議互拖後腿?王國秘科敗事有余?常備軍急功近利?傳說之翼目光短淺?西荒諸侯精明警惕?還是荒漠勢力桀驁不馴,不配合你的演出?」

王子輕笑著撕扯了一口香腸,卻根本吃不出味道:

「還是說,其實這里頭沒人有問題,又或者,人人都有問題?」

凱瑟爾王沒有動彈,唯有目光釘死在泰爾斯身上。

「等等,」泰爾斯眯起眼睛:

「你不會真覺得,那是我的錯吧?」

國王仍舊沒有回應。

但泰爾斯也不指望對方能回答。

「不……」

少年哼哼一笑:

「事實是:就算『沙王』處處順利,人人盡職盡責……」

第二王子眼神一厲:

「它亦注定不會成功。」

「因為它有一個環節,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泰爾斯完全放棄了餐桌禮儀,一邊咀嚼,一邊用湯匙遙指凱瑟爾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