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會成功(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368 字 202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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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爾王沉默一秒,輕輕笑了。

「我?」

國王放下餐刀,看似饒有興趣卻話語生寒:

「讓我猜猜,法肯豪茲也是這么想的?」

泰爾斯搖搖頭。

「枝腐葉爛,須問其根。」

「如果你的統治出了問題,陛下,王國里第一個為之付賬買單,也是頭一個該反思問責的人,絕對是,也只能是你。」

室內響起國王不屑的冷笑,他重新低下頭,繼續就餐。

泰爾斯同樣一笑,不以為忤:

「是啊,你大概覺得,如果王國的統治不如人意,星辰的發展出了問題,那一定是官吏執行偏差,下層治理不力,微調校正即可,並無損你的治國大略,更無損御前諸公睿智,座上國君賢明?」

「正如『沙王』,在你的眼里,它怎么會出錯呢?」

「一定是辦事的人沒有魄力,一定是執行的時候出了差錯,一定是敵人過於狡猾,一定是意外頻發超乎預料,一定是……那個倒霉王子的問題。」

「然而,」泰爾斯的笑容冷了下來:

「只有最朴素最善良的國民,才會抱著這么天真美好的幻想。」

「也只有最陰險最惡毒的小人,才說得出如此居心叵測的讒言。」

泰爾斯指向國王,嚴肅認真地道:

「不,『沙王』之所以失敗,不為別的,正因為你,國王陛下。」

回應他的,是餐刀與餐盤的碰撞聲。

「是啊,」也許篤定了勝算在握,凱瑟爾王頭也不抬,話語敷衍:

「我,星辰的國王,才是王國的最弱一環?」

但泰爾斯果斷地搖了搖頭。

「恰恰相反,凱瑟爾陛下。」

泰爾斯一匙子砸上餐盤:

「事實上,你是王國中央的——至強一環。」

凱瑟爾王的一刀切下,將眼前的食物一刀兩斷。

他輕輕抬頭,視野里的刀尖,正對上泰爾斯的臉龐。

「但失敗正因如此。」

王子平靜地道,仿佛這是最普遍不過的常識:

「陛下,正因你太強大,太優秀,太睿智,太可怕,太果斷了。」

凱瑟爾王望著刀尖盡頭的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拍馬屁不能為你赦罪。」

泰爾斯搖了搖頭,舀起一匙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湯汁,送進嘴里:

「回想一下,陛下,在『沙王』之前,從荒漠戰爭到現在,從刃牙營地到恩賜鎮,從《緊急狀態管制令》到《邊郡開拓免稅令》,從傳說之翼到常備軍,你手腕高超,已經對西荒做了多少事,捅了多少刀,而他們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泰爾斯抬起頭,嗓音漸厲:

「而又是從什么時候起,你早就代替了險惡荒漠,成為威脅他們生存的第一大敵?」

長桌對面,凱瑟爾王的目光聚焦在餐刀尖上。

「以至於到了今天,在你動念下手之前,如驚弓之鳥的西荒人早就做好了成百上千遍的預案——沒有其他,全是如何抵抗復興宮的威脅,他們就連夜里做夢,都是王室常備軍漫山遍野,入侵西荒的場景。」

「在這樣的前提下,國王陛下,軍隊也好,稅賦也罷,土地也好,統治也罷,無論你想要動那片土地的什么東西,西荒人都注定了不會讓你得償所願。」

泰爾斯冷冷道:

「所以,『沙王』怎么能成功?怎么會成功?」

這一次,凱瑟爾王沉默了格外久的時間。

終於,國王微微抬頭:

「你高估他們了。」

泰爾斯輕笑點頭。

「是么。」

「所以你以為,當你勒令大軍西進的時候,人人都相信他們是去營救我的?」

「你以為,西荒諸侯們真的吃下了你的誘餌,而對陰謀一無所覺?」

「你以為,三大家族的主力,只是因為傳說之翼的拖沓才沒有中招?」

「你以為,王國秘科和常備軍真的是能力不足,才搞砸了計劃?」

「你以為,你和法肯豪茲,究竟是誰先在荒漠里找到了我,占據了『沙王』里的先機?」

那個瞬間,凱瑟爾王眼神一厲。

泰爾斯坐正身姿,肅穆道:

「是你低估他們了。」

「國王陛下。」

凱瑟爾王不置可否,唯有目光閃爍。

「我知道,我犯過同樣的錯誤。」

泰爾斯略略出神,想起往事:

「年前,從龍霄城里逃出來的時候,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無人看穿。」

「有秘科的幫助,又有那樣復雜的政局,那么奇怪的情形,那么巧合的時間,任誰也要先懷疑泰爾斯王子是被龍霄城里的勢力綁走的,而不是自己偷偷溜掉的。」

泰爾斯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我依然被抓住了——就在逃出龍霄城的第一天。」

凱瑟爾王目光一動。

泰爾斯伸出左手,摩挲著一處不太正常的骨頭,緊緊蹙眉,仿佛重新感受到它開裂的痛苦:

「我被龍霄城里,一個舞刀弄劍排西陸前列,政治智商卻堪稱世界倒數的莽夫,給逮住了。」

泰爾斯淡淡冷笑:

「盡管事後證明,隕星者賴以追蹤我的推理邏輯,根本就是生搬硬套,狗屁不通——該死的里蘭硬紙。」

泰爾斯抬起頭,目光凝重,直視國王:

「所以我也像你一樣,無數次哀嘆自己的運氣不佳,痛罵那個害我露出馬腳的家伙,詛咒那個歪打正著的傻逼邏輯,卻唯獨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計劃,反思過自己的責任。」

凱瑟爾王不聲不響。

「我錯了,」泰爾斯嘆了口氣,坦然又無奈地道:

「因為無論我手段多厲害,計謀多高明,他都注定了,要在那個時刻那個地方,抓到我。」

「因為整整六年的龍霄城美好時光里,」泰爾斯緊緊抓住自己的左臂,悶悶不樂:

「隕星者瑟瑞·尼寇萊,他把我當成了他最大最危險的敵人:碰見意外他會懷疑我,遇到襲擊他會警惕我,行動出錯他會望向我,我突然失蹤,他依然會想到我。」

「哪怕是英靈宮里的某條下水道堵了,」王子冷笑一聲,多有不忿,「在他眼里,也一定是我在背後搗鬼,是我籌謀六年的驚天大陰謀。」

「所以我被逮住了,差點被抓回龍霄城。」

泰爾斯望向看不見的遠方:

「而我後來明白,之所以會被他盯上,也是我作繭自縛:我在龍血的那一夜里橫沖直撞,生把自己變成了他人眼中,龍霄城里最恐怖、最詭異、最危險的變數,扭轉整個埃克斯特的國運。」

國王默默地聽著,不知所想。

「西荒也是同理,」泰爾斯嘆息一聲,回到眼前的現實:

「尤其當他們把你當做至強之敵的時候,陛下。」

凱瑟爾王抿了抿嘴。

「他們?」

國王冷冷道:

「就憑那群自私自利,腦滿腸肥,鼠目寸光的腐朽貴族?」

「他們一盤散沙內斗不休,就連在一面旗幟下團結一氣,都做不到。」

泰爾斯嗓音一厲:

「那他們就更做不到對你帖耳俯首、唯命是從!」

凱瑟爾王抬起下巴。

「他們會做到的。」

凱瑟爾王的眼神銳利起來,他同樣提高音量,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們必須做到。」

「他們不得不。」

泰爾斯笑了。

「是啊,就像努恩王也曾以為,只要一場血腥殺戮再加一點政治手腕,就能讓自由同盟的苦民從此低頭順從,乖乖聽埃克斯特的話,絕對不會在十幾年後造他孫女的反,撼動整個北地政局。」他諷刺道。

下一秒,少年的面色冷了下來,語氣一變:

「但你真以為,只要你足夠強大,手段高明,就必定人人俯首,事事順遂?」

「那你為什么不干脆宣布西荒從上到下皆是叛徒反賊,下令常備軍出擊剿滅,以安國境?」

「為什么還要千方百計繞開御前會議,保持低調推進『沙王』?」

「為什么還要利用我,作為師出有名的棋子和誘餌?」

泰爾斯停頓了下來,望向國王,直呼其名:

「因為你也知道這個道理,凱瑟爾。」

國王皺起眉頭。

望著凱瑟爾王深邃的表情,泰爾斯明白了什么。

跟以往的對手不一樣,這一次,他不能舉著一把鋒芒畢露的劍,去面對鐵腕王。

「面對統治,一個人也許會配合,也許會忠誠,也許會順服,」泰爾斯回想起記憶中的對話:

「可是一大群人?那就是胃口無底的巨獸,永不滿足的鯊魚,永遠會對統治者做出在他預料之外,讓你措手不及的回應。」

少年向身後一指:

「如果你下令瑪里科先鋒官鞭打我,我敢保證,他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但若你的命令是下給一群人,比如整個王室衛隊呢?我同樣敢保證,一定會有人猶豫,有人疑惑,有人不安,有人為難,有人退縮,有人暗中不忿,有人應付了事,有人陽奉陰違。」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思緒回到了西荒的白骨之牢。

想起曾經的那批衛隊舊人。

凱瑟爾王沒有開口,他只是定定地盯著泰爾斯。

少年咽了咽喉嚨,走出過往,繼續道:

「當你的大軍在西荒肆虐的時候,陛下,你會想到幾個月後,其中一個西荒貴族的兒子居然身藏刀劍,闖宴行凶,害得整個王國中樞狼狽不堪,措手不及嗎?」

「而當『沙王』功敗,你坐困宮廷無計可施的時候,可曾想到,西荒的主人會瘋狂又冒險地在我身上下賭注,奉上對他自己不利的籌碼,給你一條另外的出路?」

凱瑟爾王依舊不言,唯表情越發緊綳。

泰爾斯靠上椅背,望向天花板,心有所感。

「身為統治者,陛下,你的臣民們不計其數,上至地位崇高的三大家族,下到刃牙營地的罪犯囚徒,可他們永遠、永遠、永遠不會按部就班地順你心意。」

國王眯起眼睛:

「這不是你自己的話。」

泰爾斯低下頭,視線對上國王的眼神,毫不退縮:

「但這是你不得不承認的,永遠無法掌控的東西——『沙王』只是其中一個例子,而這樣的情形可不止西荒一隅。」

泰爾斯離開椅背,推走餐盤,重新倚上桌面。

就像重新回到戰場,回到他跌倒的地方。

「對,艾莫雷的孤女,她也許能幫你解一時的困厄和尷尬,三大家族也許會屈辱地配合你,以避免身敗名裂的命運,可然後呢?然後呢?」

泰爾斯神情凝重,一再重復:

「然後呢?」

「西荒之外呢?」

「到了崖地,東海,刀鋒,北境呢?兵制改革之後,當你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厲害,再想做些越來越過分的事情,而不得不惹毛越來越多的敵人呢?」

泰爾斯聲色俱厲:

「難道你還指望著,能出現第二個法肯豪茲,第二個既大膽冒險又滑不溜秋的老骨頭,陰差陽錯,乖乖把籌碼交到你的手上,任由宰割?」

鐵腕王依舊死死盯著泰爾斯,一言不發,可眼里的情緒不一樣了。

「至於,至於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