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我搞砸了(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4642 字 2021-10-29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王國血脈 !

索尼婭看著泰爾斯出神的樣子,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這趟回王都,發現大家都安逸得很,」片刻後,她輕哼一聲,重新掏出煙袋和煙卷,開始卷下一支煙,「不再像幾年前那樣人心惶惶,隨時准備搬遷逃難,時刻擔心著北方人哪天再打過來。」

「這是好事,」泰爾斯點點頭,「而您鎮守要塞,居功至偉。」

但要塞之花卻輕哼一聲,聲含諷刺:

「事實上,我月前帶人北上黑沙領,到倫巴的地頭上『野營』——說白了就是偵查。」

泰爾斯沒有回頭,只是望著遠方的星湖:「真有膽魄。」

「現在那里,嗯,很安靜。」索尼婭卷煙的手很穩,一絲不苟,一點也不像喝多了的樣子。

「黑沙領剛剛打過內戰,一切還在恢復,但農夫牧民們的稅少了,商人過境的通關費也少了,路上的不法盜匪也少了。包括村落之間,北方糙漢們樂此不疲的群架都不多見了,聽說無論有什么爭端,都依賴於新來的官吏——或者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國王法令——解決。」

國王法令。

泰爾斯沒有說話,但他的思緒慢慢從感傷和慨嘆里脫離。

「我曾經打過交道的,那些熟的不能再熟的,腐朽惡臭的北地領主們——萊萬,門德,德文森,佩魯諾,伊卡——也不見了大部,有的在內戰里掉了腦袋,有的搬去了黑沙城,有的則換了對國王言聽計從的新當家人,剩下的縮在城堡里,閉門不出苟延殘喘。」

言聽計從。

泰爾斯的眉頭慢慢皺起。

「鄉野間的北地年輕人也走了很多——聽說一部分人在內戰時加入了國王的軍隊,一部分則戰後去了城里混生活,留下來的也都在興奮地談論,要怎么才能去更遠的地方,比如黑沙城,努力像其他出人頭地的平民一樣,撈個官職乃至爵位回來。

「而我們在更北邊的細作,包括偶爾來歇腳的秘科探子也說,每一天,甚至每一個小時,上至沒落貴族流浪騎士,下至平民百姓地痞流氓,都有新人熱熱鬧鬧地前往黑沙城,想在那里成就一番事業。」

出人頭地。

成就事業。

泰爾斯的眼神越發銳利:「是么。」

索尼婭點點頭,她終於卷好了一支煙,正細細搗著煙頭:

「說實話,我打仗的年頭不算短了,我不怕北方的重騎兵,不怕他們的重劍步兵或重甲刀斧手,甚至有斷龍要塞在手,要我以一敵十乃至更多,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但是……」

說到這里,索尼婭停頓了一下。

幾秒之後,她一擦瀝晶火石,點燃手中的煙。

「但我感覺得出來,北邊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而這絕非我能在戰場上,用刀劍和魔能槍可以回答的問題。」

泰爾斯聽著她的話,眼前卻浮現出他那位「老朋友」的話:

【泰爾斯,你比誰都清楚,六年了,那個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卻離我越來越遠了。】

現在看來,也許並不是那么遠——經歷了回國後風風雨雨的泰爾斯萌生感慨:

就像勢單力薄的科恩和不可撼動的下城區一樣,念念不忘者,功或未竟,但必有回響。

而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查曼·倫巴?

這趟旅途中,你付出了什么呢?

要塞之花深吸一口氣,吐出無盡煙霧。

「你怎么看,北方回來的北極星殿下?」

泰爾斯回過神來。

北極星——一個聲音在泰爾斯心底默默道,不,你不喜歡這綽號。

它看似威風,卻帶著嘲弄,以及不可察覺的排斥和疏遠。

它給予你很多,卻剝奪了更多。

「我知道。」

星湖公爵緩緩點頭:「七年前,我就在那兒,風暴的最中心。」

泰爾斯轉過身避讓煙霧,只覺眼前一切都被索尼婭的卷煙熏得朦朧難辨,滿布未知。

「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埃克斯特,在龍霄城,我釋放了一頭怎樣的野獸,而它將點燃什么樣的火焰。」

野獸。

要塞之花沉默了一陣,緩緩道:

「所以,你能把它再關回籠子里嗎?」

泰爾斯笑了。

關回籠子。

「沒人關得住它,」他搖搖頭,感嘆道,「在它一百多年前誕生的時候,就注定如此。」

也許,也許不止一百多年,他的心底里悄然道:

從人類誕生之日,它就悄然落地。

索尼婭諷刺地哼聲,她吸了一口煙,靠上望台,表情嚴肅。

「現在,永星城里很多人覺得埃克斯特正深陷內斗,分裂衰落,再也不可能發起血色之年時的舉國遠征,威脅不了我們。」

泰爾斯抿了抿嘴:

「至少前半部分是對的。」

索尼婭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道:

「而七年里,兩國邊境風平浪靜,斷龍要塞更是門可羅雀,無論是陛下還是御前的大人物們,甚至許多在北境與埃克斯特世代為仇的家族,都覺得大敵已去外患已除,放心轉身搞自己人去了。

「就連梭鐸老頭也不例外,他拒絕了我加強要塞防御的提案,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甚至,御前會議上的有些人,認為我是在危言聳聽。」

索尼婭話音落下,目光直指泰爾斯,鋒利逼人。

泰爾斯同樣回望著她,眼神深邃。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只有索尼婭指間煙卷冒起的一縷白煙。

幾秒後,泰爾斯咧嘴搖頭。

「只有傻瓜才會以為埃克斯特就此衰落不足為患,何況是御前會議的大人們。我想,他們很多時候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索尼婭不以為然:

「當梭鐸老頭向我索要備役兵,說是要去西荒搶劫貴族的時候,他看著興致勃勃,可不像是被國王逼迫的。」

西荒。

沙王計劃。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不是國王,」泰爾斯出神地望著夜空,「逼迫他們的東西不是國王,甚至不是個人,而是『東西』——名望,位置,理想,利益,權力,是他們所處羅網的一切,逼迫著他們做出也許在另一個角度而言,並不理智也並不長遠的決定。」

索尼婭的煙頭忽明忽暗,她則在煙霧間皺起眉頭。

「而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泰爾斯不自覺地握住衣袋里的戒指和匕首,只覺一左一右,分量十足,「最高明的逼迫,往往潛移默化,悄無聲息,讓你以為你是自願的。」

月下的望台恢復了安靜。

好一陣後,要塞之花撣了撣煙頭,冷哼道:

「聽著,我不知道復興宮發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你放了什么『野獸』,但這趟見聞讓我有不好的預感,等到斷龍要塞下次再熱鬧起來的時候,我們要面對的東西,恐怕將遠超想象。」

泰爾斯抬起眼神:

「所以?」

「我需要更多。」

「更多什么?」

「一切,」索尼婭回答得毫不猶豫,「一切能避免我的不祥預感變成現實的東西。」

她吸了一口煙,向泰爾斯輕輕吐出:

「兵員,錢財,裝備,糧草,情報,士氣,支持,也許還有不拖後腿的政務官僚——盡管在我的經驗來看,最後一樣基本不可能。」

泰爾斯蹙起眉毛,他低頭咳嗽,揮手驅散煙霧。

果然,她不是回家鄉休假那么簡單,也不是剛好路過你的城堡那么巧合。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道:人皆有所圖,皆有所欲。

就連爽朗大度、盛名在外的要塞之花,也難以免俗。

想到這里,泰爾斯的心情低沉了幾分。

索尼婭有求於你,那你該答應她,至少留下話頭,看看日後能發現什么——他在心底小聲道,哪怕這只是一張空頭兌票,但這才符合你和國王定下的盟約,利用你們父子之間的嫌隙,照出王國的每一絲裂縫。

哪怕是要塞之花。

但是……

「抱歉,你找錯人了,」片刻後,星湖公爵沉聲道:「我只是一個被流放的失寵王子,無兵無權,還窮得叮當響。」

索尼婭凝視著他好一會兒,才轉到星湖的方向。

「沒關系,十九年前,我帶兵北上永星城,在一堆流民的隊伍里遇到你父親時,他也差不多。」

要塞之花又抽了一口煙:

「甚至,凱瑟爾那時剛逃出追殺,精神恍惚瑟瑟發抖,可比現在的你凄慘落魄多了。」

聽見這個名字,泰爾斯皺起眉。

「那也許,你該去找我父親幫忙。」

「如果我可以的話,麻痹的,」索尼婭罵了一句粗口,拿煙頭指著月亮抱怨,「自從坐上王座,你父親越來越不可愛,也越來越不乖巧了,哪像在戰時剛見面的時候,叫他跪下就跪下,讓他脫光就脫光,逼他跳舞就跳舞,喊他當國王他就哭著喊著爬去加冕……」

泰爾斯聽著這些大不敬的話,深深蹙眉。

她為什么這么說?

你父親越來越不可愛……喊他當國王他就加冕……

她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番話?

索尼婭·薩瑟雷,她本該是王室常備軍的中堅大將,是王國的北方屏障,是鐵腕王手中利劍,不是么?

為什么?

但泰爾斯面上不顯,只在對方的語句中挑出一個詞調侃:「脫光,真的?」

索尼婭大手一揮,聽若不聞:

「總之,我不指望你現在做什么——瞧你那可憐的小身板——但我可以等,等。」

煙霧迷茫中,要塞之花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但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內心空洞。

等。

等什么?

還有什么,他在心底的另一個聲音悄然道,你和國王兩者之間,她還能等什么?

但是,不,索尼婭她……

泰爾斯有些突如其來的慌張,他下意識地摩挲起衣袋里的骨戒,想起他與凱瑟爾王的協議。

索尼婭換了一只手拿煙,發出些許慨嘆:「至於你,把我說的話放在心里就行了——王國有事,必在北方,你要為了將來做好准備。」

泰爾斯咽了口唾沫。

為了將來做好准備。

將來?

不,不可能,泰爾斯驅散不妥的想法。

索尼婭是要塞指揮官,她關心的只是埃克斯特的威脅和北方的防務——王國有事,必在北方,這才是她語中關鍵。

那又如何——心底的另一個想法再度冒出——她之所以會這么說,是因為作為斷龍要塞的守將,她必須這么說。

因為北方之敵是她的資本:埃克斯特王國的威脅大小,直接影響索尼婭的安危前途,影響她手下的常備軍,影響她所能獲取的資源,影響她被看見被重視的程度,影響她在王國的權利地位。

因為她也在羅網之中。

不能自拔。

不是么?這難道不是你在這幾個月的政治游戲里體會到,而且用以反將國王一軍的道理嗎?

而你,泰爾斯,你必須要看透這一點,她的求助沒有那么簡單——不!

泰爾斯閉上眼睛,打斷自己的思緒。

他想太多了,索尼婭,他所認識的索尼婭,不是那樣的人。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泰爾斯睜開眼,略顯疲憊:

「我相信,王都里有其他有識之士,能給你更多更實質的幫助。」

索尼婭享受了一口煙草,沉吟片刻:

「也許,因為你比較特別?比如拿著一柄劍就敢闖宮造反,威脅你爸爸?」

泰爾斯猛地回頭!

要塞之花舉了舉手上的煙:「別看我,流言可是傳得飛快——額,絕對不是梭鐸老頭告訴我的。」

但泰爾斯的心情卻沉了下去。

看,你是對的,泰爾斯。

她來找你,是因為你闖宮造反卻安然離開,是因為你證明了自己的分量,成為至高王座之外的第二極。

於是王國風雲激變,就連看似颯爽大度,豪情萬丈的要塞之花,她看到,她知道,她感覺到——就像國王與泰爾斯所預見的那樣——泰爾斯也許能抗衡凱瑟爾王。

所以她來了。

不止為了返鄉,不止為了北方,不止為了——跟你那點可憐的私人情誼。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索尼婭,心中煩躁不安。

索尼婭沒注意到泰爾斯的眼神變化,她自顧自地吸著煙,沉浸樣朦朧煙霧中,無比自在。

「也許還因為,你是少數能治得了倫巴的人?據米蘭達所說,七年前,你放棄了逃生的機會,果斷地回轉英靈宮,用自己的自由,撲滅了兩國將燃的戰火。」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七年前。

又是七年前。

該死的七年前。

他突然對眼前的對話意興闌珊。

為了要塞防務也好,為了王國未來也罷,說到底,她是來示好,拉攏,求助,站隊的——或者任意其他好聽或難聽的近義詞。

她,無上之盾的主人,曾經救自己一命的索尼婭·薩瑟雷,她跟西荒公爵,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有權有勢的貴族領主們會爭先恐後地來找你,拉攏歸國未久的王子,用盡方法爭取你站到他們的一邊……】

索尼婭,就連索尼婭,也是一樣。

想到這里,泰爾斯只覺得深深失望。

而他,泰爾斯·璨星,他已經不能像初次見面時一樣,對這位救命恩人沒有保留地坦誠開口,敞開心扉了。

「所以我想,那個孩子,」索尼婭吸了一口煙,嘆息道,目光卻意有所指,「那個在絞架下兼顧了寬恕與公正,那個敢向著倫巴沖鋒,敢向著父親揮劍的孩子,應該是有些指望的?」

那一瞬間,泰爾斯捏緊了「盟約」。

「指望?」泰爾斯機械地重復道。

索尼婭,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在以後,還有更多的人會做同樣的事,從某一個節點開始,與他交談的人,言語里的算計與利益,目的與欲望,只會越來越多。

直到不剩下其他什么。

泰爾斯下意識攥緊了衣袋里的盟約。

但你知道的,泰爾斯。

這是必要的路,而這才是開始。

一個聲音在心中對他道:你知道的,你也早就做好了准備。

無論代價幾何。

索尼婭笑著敲了敲泰爾斯的額頭:

「我知道,你還不是復興宮里的『大人物』,暫時還不是,但好處是,你也來不及像他們一樣,被什么鬼東西逼迫得『身不由己』,還沒變得像他們一樣討人厭。」

變成他們。

泰爾斯沒有理會她放肆的動作,只覺得衣袋里的骨戒越發扎手。

她以為她知道,但她壓根就不知道。

泰爾斯盯著她。

要塞之花笑道:

「總之,世道不會一成不變的,我希望你,事實上,是很多人都覺得你是……」

「但我不是!」泰爾斯下意識地喊出口來。

望台上安靜了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