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磨刀(1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908 字 2021-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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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湖堡,寬闊的星輝庭院——俗稱伐木場——里,士兵,衛士,工人,農戶,不少人湊在一塊,圍出一片空地,氣氛熱烈。

「上,上,上!兜頭給她一下狠的,對,就這樣,漂——哇啊,這下摔得夠勁兒!沒事,相信自己小伙子,爬起來接著揍她!啊喲你這一劍軟得,平時都這樣嗎,是日子過得太美還是盼望老婆出軌?」

空地中央,米蘭達·亞倫德的身影在兩個戰士之間靈活轉圜——她正跟星湖衛隊的衛士,涅希和巴斯提亞進行著一場以一敵二的不公對決。年輕的見習先鋒官一如既往地攻勢如潮且越戰越勇,鐵塔般的護衛官則站位穩固,滴水不漏。

「還有那個誰,鐵桶還是鐵塔啥的,」木制瞭望塔上,要塞之花索尼婭倚著欄桿探出半個身子,狂熱地搖著手臂,為下方的戰斗吶喊助威,「別愣著啊,把錘子掄起來,照著她的頭死命懟!誒,對咯——啥,就這准頭?尿尿時滋得進坑不?」

二層的庫房里,泰爾斯坐在窗邊,一邊給古劍「警示者」上油保養,一邊饒有興致地觀戰。

他很快意識到,雖以一敵二,但主導戰斗的人是米蘭達。

亞倫德家的女劍士刻意慫恿涅希持續進攻,消耗他的體力,同時用走位逼迫著巴斯提亞給她當盾牌,阻遏涅希的熾烈攻勢,偏偏涅希和巴斯提亞兩人配合生澀,束手束腳,絲毫看不出雙人夾擊的優勢。

就這樣,米蘭達游刃有余地控制著整場對決的節奏,隨著戰局進展,越發得心應手。

她不一樣了——從地獄感官反饋來的信息讓泰爾斯作出判斷:比起七年前,她的動作步伐顯得凌亂隨意,不再體現出明顯的節奏與風格,但是無論涅希還是巴斯提亞,他們在主動進擊的瞬間,都會發現自己處在最劣的時機和位置,給了米蘭達最大的機會。

這感覺,就仿佛不是米蘭達主動,而是對手爭先恐後地襲來,塑造出戰斗的環境和局勢,將一堆原本凌亂毫無意義的音符刺激成一段生動有序的樂章,等待著米蘭達下場彈奏。

「她精進了,」泰爾斯停下手里的工作,略有出神,「七年前,她的動作里還能明顯看出北方攻防派的風格,攻守轉換就像無可忽視的重音,瞬間扭轉戰局,但是現在……」

「不,雖然終結塔『天馬』一系的風格影響頗大,但她北方派的底子還在,」馬略斯坐在泰爾斯身旁,頭也不抬地研磨著一把短刀,「只是從表面的戰術風格,隱沒進了更深層的戰略風格里,您看多了,就知道了。」

又來了,星辰王語嫣。

泰爾斯諷刺地扯扯嘴:「這么說,你看得挺多的?」

「還好,」馬略斯淡然回話,「我還是個毛頭小子見習官的時候,做的是記錄工作。」

「那么,哪一場戰斗讓你印象最深?」

「這兒。」

泰爾斯抬起頭。

馬略斯動作不停,只是換了一面,繼續打磨刀鋒:

「很久以前,星湖堡里的一位高手與王室衛隊的某位前輩切磋試手。我奉命為掌旗官作助手,一邊聽他講解,一邊觀察記錄。」

星湖堡的高手,王室衛隊的前輩。

泰爾斯眯起眼。

「受條件所限,他們並不動手,只在平地上移步挪位,以代攻防,終結之力更如曇花一現蜻蜓點水,意猶未盡便戛然而止,因此未能盡興。」

馬略斯眼神微滯:

「但那短短十二秒里,兩人一進一退,一來一回,每一個細節都達到極境中的巔峰甚至更高水准,足夠我回味一輩子。」

泰爾斯正待追問,就聽見人群中炸開一片噓聲:

米蘭達利落收劍,瀟灑轉身,人群自覺地分開一條通路,供她離開。

而她的身後,涅希和巴斯提亞頹然倒地,一個精疲力竭,一個鼻青臉腫。

「勝負已分,殿下,」馬略斯頭也不回,「現在,按照我教您的要領,專心保養您的武器。」

訓練場上重新恢復了秩序,大家各回其位,練習的練習,執勤的執勤,唯獨一個小角落里,幾位星湖衛士還湊在一塊激烈討論,對這場精彩紛呈的不對稱戰斗意猶未盡。

「快快快快,勝負已分,願賭服輸,」多伊爾一臉正氣地擠過眾人,卻在手肘下方亮出一個錢袋,「在馬略斯下來之前——別耍詐,誰下了多少,我都記著呢。」

「該死,二打一還能輸,衰到家了。」符拉騰心痛地數出幾枚錢幣,扔進d.d的錢袋里。

其他賭輸了的人——包括不滿哼聲的羅爾夫——也不情不願地掏錢,把錢幣塞進錢袋。

「我知道她身在斷龍要塞,隸屬要塞之花,」黑獅伯爵之子,保羅·博茲多夫從容地遞出一個金幣,「但我沒想到——不用找了——她以一敵二,居然能不落下風。」

「你們幾個混蛋,怎么知道要押她的?」庫斯塔不爽地問道。

「很明顯,她殺過人,劍上沾過不少血,」隊伍前方,哥洛佛拒絕了d.d遞來的錢幣,他望著米蘭達遠去的背影,目光鋒利,躍躍欲試,「不少。」

「米蘭達首席的劍術造詣相當深厚,我此前早有領教——但是,賭錢依舊是不對的。」懷亞緊張地左右張望。

「我不了解亞倫德家的姑娘,但是我看見老孔押了她,所以……」後勤官皮洛加聳聳肩。

「額,其實我也不認識亞倫德小姐,但是,當要塞之花讓他們以二敵一的時候,我就知道涅希會輸了,別問為什么——」贏家一方的孔穆托咳嗽一聲,他看見灰頭土臉的涅希悶悶不樂地走來,立刻上前安慰:「嗨,涅希!打得不錯,就是運氣差了一點而已,再接再厲啊!對了今晚我請客!」

腰以上佯裝淡然,腰以下快樂數錢的d.d最是簡短:

「泰爾斯殿下在上面,一直盯著那姑娘不放。」

眾人齊齊看向他。

「怎么了?」

多伊爾挑挑眉毛,忙不迭地把錢袋收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很能說明問題,好吧——殿下終於開始注意起女人了!」

眾人發出一陣不屑的噓聲。

「你這話最好別讓殿下,更別讓米蘭達小姐聽見,」懷亞嘆息搖頭,「這是經驗之談。」

「那是當然。」d.d瀟灑地掂掂錢袋,意氣風發。

二樓庫房里,已經通過地獄感官聽見這話的泰爾斯淡然回頭:

「托爾,你說現在的星湖衛隊里,有多少人能戰勝米蘭達?」

「不知道——為什么是托爾?」

「托蒙德的昵稱——你猜猜看嘛。」

「昵稱也得經過本人同意吧——星湖衛隊的人畢竟沒有與亞倫德小姐直接交過手,而戰斗也很受環境影響,」馬略斯磨刀的動作一絲不苟,「要論在競技場上一對一,以招拆招公平比劍,我敢說,受過嚴格騎士訓練的哥洛佛和多伊爾都可堪與亞倫德小姐一戰。」

泰爾斯挑挑眉毛:

「d.d?他這么猛的嗎?」

馬略斯沒有回答,只是輕撇嘴角。

「但要是讓d.d在荒郊野外,在生死之戰里遭遇亞倫德小姐,」守望人放下磨好的刀鋒,清理桌上的碎屑,「但願她能仁慈點,給他個痛快。」

「這么誇張?」

泰爾斯皺起眉頭,但他眼珠一轉:

「那你呢?你,對上米蘭達?」

馬略斯拿出護刀油,聞言一笑:

「我跟亞倫德小姐……嗯,五五開吧。」

「哇哦,托爾,你臉真大。」

「請原諒?」

「哦,臉大,我是說,字面意義上的『大』。」

「殿下您這么說,我就更好奇字面外是什么意思了。」

「千萬別,須知『好奇害死馬略斯』。」

「多謝殿下教誨,不敢稍忘。」

泰爾斯發出嘲諷的哼聲,但下一秒,他突然開口:

「你事先知道他要來嗎?」

問題猝不及防,馬略斯給刀上油的手頓了一下。

「知道什么?誰要來?來做什么?」馬略斯繼續他的工作,語氣平穩,毫無波瀾。

托蒙德·馬略斯。

泰爾斯望著眼前最令他捉摸不透的守望人,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刻,思考著這位親衛隊長的身份立場。

他是凱瑟爾王指定給自己的親衛,是王室衛隊任命的衛隊守望人,是自己身邊身份職位最高的人。

但是,馬略斯,他在自己和國王之間,最終扮演的,會是什么樣的角色呢?侍奉者?保護者?教導者?監視者?抑或是——

背叛者?

泰爾斯凝望了馬略斯很久,最後搖了搖頭:「沒什么。那你知道,我現在要干什么嗎?」

馬略斯面色不變,波瀾不驚:

「磨刀——你得學會保養自己的武器。」

看著他的樣子,聽著他意有所指模棱兩可的回答,泰爾斯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將上好油的警示者遞給馬略檢查。

「好吧,托爾,我這么問吧:現在的星湖衛隊里,你能相信的人有哪些?」

聽見這個昵稱,馬略斯同樣嘆了口氣,他無奈地接過帝國劍,檢查泰爾斯的保養工作:

「能相信的人……您為什么問我這個?」

泰爾斯眉毛一挑:

「因為是我付的你薪資?」

面對泰爾斯轉移重點的回答,馬略斯顯然還想就「付薪資的究竟是你還是你爸爸」的問題多做探討,但公爵虎視眈眈的眼神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

守望人抬起頭,嘆了口氣。

「我能相信的人?殿下,您是說,相信他們會點頭哈腰任勞任怨,還是相信他們能赴湯蹈火義無反顧?」

「如果是前者?」

馬略斯長劍一揮,面色一肅:「星湖衛隊乃王室衛隊里精挑細選的精英,大部分人都有御封騎士的頭銜,都是個頂個兒的英雄好漢。」

點頭哈腰任勞任怨,個頂個兒的英雄好漢……

就靠你手下衛隊這群防御形同虛設,連王子在陽台上被人揍都發現不了的家伙?

泰爾斯點點頭,表情頗有些耐人尋味:

「那後者呢?你說的,赴湯蹈火義無反顧?」

「哦,」馬略斯瞬間恢復冷漠,言語間意興闌珊:「指揮翼的托萊多、唐辛、崔法諾夫,他們是我的老部下。先鋒翼的哥洛佛還可以,也許還有摩根……」

「摩根,就是那個一天到晚臉臭臭的老兵?他以前在哪兒服役來著?」

「刀鋒領的割喉衛。對,他不生氣的時候確實不多,但幸好他也不負責給您暖床。」

「暖床,真的?」

「護衛翼里,我可以挑出巴斯提亞和庫斯塔,d.d也能勉強算個添頭……」

「d.d也算?」

「恕我駑鈍,分不清您是驚恐還是驚喜。除此之外,後勤翼的文森佐·伊塔里亞諾可堪一用,還有刑罰翼的弗朗西斯科·卡朋。」

念叨著這幾個名字,泰爾斯撓了撓下巴。

「您手下的舊人里,卡索侍從官和啞巴——謝謝,我知道他叫羅爾夫——都不錯,那個威羅也可以,就是別讓他辦需要用腦的差使,嗯,事實上除了送死,別托給他任何差使。」

就這么幾個人。

卻要去拿下翡翠城。

真是讓人放心呢!

泰爾斯掰著手指數了數,笑容燦爛:

「嗯,聽上去很棒。那有沒有那種,假如,假如啊,那種為了主子舉旗造反,不怕掉腦袋的人?」

舉旗造反。

馬略斯檢視著帝國古劍,頭也不抬:

「您昨晚喝了多少?」

泰爾斯裝作沒有聽見,拿起抹布開始擦手:

「很好,那就把上述人手全帶上,再挑幾個『個頂個兒的好漢』,留下看守的人手,做好准備,我們出趟遠門。」

馬略斯對「出遠門」的字眼毫不意外,言語波瀾不驚:

「如您所願。不帶其他人?侍女?廚師?馬夫?璨星的私兵?還有巴倫西亞嬤嬤?」

「倒不是我不想帶,」想起嬤嬤的趕貓棒,泰爾斯吐出一口氣,「這么說吧,如果……我希望身邊的人都是能干,能打,能動腦還有能跑的家伙。」

馬略斯點點頭:「那我建議把先鋒翼的奧斯卡爾森帶上,他是南方人,更加熟悉氣候和地形。」

泰爾斯皺起眉頭:「我沒說我們要去南方。」

「是嘛,那一定是我記錯了,」馬略斯掂了掂手里的警示者:「那就不帶他了。」

泰爾斯死死盯著他,好幾秒之後還是頹然嘆息:

「算了,你……還是帶上吧。」

「遵命,殿下。」

馬略斯耍了一個劍花,將警示者收入劍鞘:「那么,這節武藝課到此為止——您的保養工作做得不錯,我是說,厚薄還是有些不均,但起碼開始上手了。」

泰爾斯站起身來接他的寶劍,卻在手掌按上劍鞘的一刻頓住了。

「我發現我少問了一個問題,托蒙德。」

謝天謝地,馬略斯心中慶幸,他沒喊托爾。

「我很樂意解答,殿下。」

泰爾斯抬起頭,直視馬略斯:

「這劍鞘好用嗎?」

馬略斯微微蹙眉。

泰爾斯指了指裝著警示者的劍鞘,意有所指:「畢竟,古來刀劍,難逃其鞘嘛。」

馬略斯沉默了,他的手指在劍鞘上摩挲著。

「看上去是上好的皮革,但您用了就知道了。」

但泰爾斯死死地盯著他:

「那我就直說了,衛隊的這么多人里,托蒙德·馬略斯,我能相信你嗎?」

馬略斯目光一厲。

那一刻,庫房里的兩人相對而立,雙雙伸出右手,托舉著橫亘其中的古劍「警示者」。

馬略斯面無表情,沉默了很久。

終於,他輕輕松開劍鞘:

「也許您該反過來問——您能不相信我嗎?」

那一刻,馬略斯的眼神無比深邃。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