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王國血脈 !
「這就是翡翠城?」
用木柵欄臨時隔出的哨卡之後,d.d和內特·涅希先鋒官牽著坐騎,訝異地看著哨卡前人潮洶涌的隊伍,和那後面似乎永無止境的屋宇。
「啊喲,這人也太多了點,排隊都進不去啊。」
「翡翠城這么熱鬧的嗎?還是在搞什么集市大減價?」
「不,不是集市,也沒有大減價,」孔穆托護衛官從另一邊艱難地擠過來,努力地拒絕向他們兜售飾品的小販:「但顯然,我們來的依舊不是時候……」
「你看見這滿大街的警戒官了嗎,比王都的乞丐還多。」
「泰爾斯殿下見了估計要崩潰,他最怕人多了……」
「嘿,各位!」
懷亞·卡索——真正的那個——躲開一架塵土飛揚的馬車,捂著面巾來到他們身邊:「天啊,擠過來可真不容易。殿下在後面等得太久了,馬略斯勛爵讓我來催催,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孔穆托點點頭,在人潮的聲浪中,他不得不攬緊同伴們的肩膀,在他們耳邊提高音量:
「我聯絡上這兒的守備官了,他已經派出信使,跟佐內維德一起去見馬略斯長官了!但這場面和人數,我看夠嗆!他建議我們,為安全起見,最好在城外再等一等,等人潮過去,他們維持好秩序再進城,翡翠城會送來餐食……」
星湖堡的眾人一陣頓時不滿。
「開什么玩笑!」
「這也太怠慢了!」
「讓我們等了這么久,他們要送餐點的話,最好得有翡翠城的名產葡萄酒……」
「有沒有搞錯?他就讓殿下在城外干等著?我們可是王室衛隊,從中央領,代表復興宮來的!」
「他們為什么不封路?這亂糟糟的小販們就比王子駕臨還重要?」
懷亞嘆了口氣,踮起腳望向黑壓壓一片人潮的哨卡:
「但是這個進城的速度……這些人是在排隊嗎?為什么?要繳入城稅?」
d.d眯起眼睛:
「什么?這年頭還有入城稅?」
孔穆托搖了搖頭,領著大家離開人群,走向公爵的車隊:
「我打聽過了,不是簡單的入城稅,而是擔保費:每個人進翡翠城都需要登記,要寫清楚城里的擔保人和具體地址,包括攜帶的財產額,如果你在規定時間里離開,城管署就會原額返還費用,要是超時就要扣除乃至罰沒,如果觸犯了什么規條,你還得倒繳才行……」
大家又是一陣抱怨。
「那不還是征稅嗎?這么搞不會把人都趕跑嗎?以後沒人肯來翡翠城怎么辦?」
「那我們進去也要登記嗎?我們可是代表殿下,代表王室啊!」
「聽剛剛那個接待的官員說,已故老公爵定下的規矩,王子庶民一視同仁……」
「我操,這老公爵路走窄了啊……」
「所以他就『已故』了嘛……」
「放心,我們是貴賓,填表繳費什么的,翡翠城當地有專人負責,輪不到您嬌貴的雙手……」
三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卻又迎來一隊雜技班,風風火火吹吹打打,他們不得不再度繞道。
「我們趕上翡翠慶典了,所以熱鬧得很。」
孔穆托擦了擦臉上的汗:
「再加上星湖公爵到訪的消息傳出……七海六境的賓客,都在這一個月前後到翡翠城來扎堆了——看見了嗎,那些深色皮膚的是紅土人,還有那些戴著奇怪發飾的,准保是翰布爾人,還有泰倫貿易邦的開倫薩人,利古爾邦國的聶達人,不曉得什么部落的草原人,而我剛剛還看到了一隊遠東來的商旅,不知道是從夙夜還是從成國來的。」
涅希搖頭道:「大成汗國屬於焰海行省,不是遠東……」
「是嗎,我怎么記得是脫羅行省?」
孔穆托無所謂地聳肩:「對我來說沒差別……」
「遠東有十國呢,也不一定是夙夜,沒准是庫羅拉國……」
「庫羅拉是個古行省名吧……」
d.d嘖聲鄙視:「噫,你們地理都是誰教的……」
「精靈!我看到精靈了!絕對是東陸的高精靈,卧槽那個尖下巴……」
「胡說八道,精靈也討厭人多,聖樹王國來訪永星城的時候,他們的使團都是挑深夜進城的,低調得很,離開的時候你才能知道……」
「你別是看到獸人了吧……」
「看那條大運河,還有那上面的大船,我猜應該能直接通到拱海城,直達終結海!」
「笨蛋,運河的船出海會散架的!」
在道路側後方,被翡翠城衛兵們隔開的馬車里,星湖公爵,泰爾斯·璨星放下書本,深吸一口氣。
他透過車窗,在地獄感官的幫助下,感受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呼吸。
所以,他到了。
南岸領首府,凱文迪爾家的大本營,瀝晶之城,財富之都,城中王後——翡翠城。
毫無疑問,它是與永星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我沒見到城牆。」
車窗旁,米蘭達騎在馬上,高舉著望遠鏡,努力越過翡翠城的衛兵們:
「除了人、房子、街道、橋梁和樹,就是橋梁、房子、人、街道……和樹。」
「奇怪,我也沒找到——他們莫不是把城牆拆了?」
一旁的哥洛佛同樣搜尋著城牆的蹤跡。
「不急,從這兒看不到,」星湖衛隊的長官,馬略斯坐在一邊的行李車上,淡定地閱讀著上個月的收支報告,「從這里往前再走兩個街區才能見到——而且我懷疑你看到了也認不出來,幾個城門洞都已經被改造成街道了。」
「什么?翡翠城的面積和半徑這么大?連城牆都兜不住?」
米蘭達放下望遠鏡,對眼前的人潮狐疑道:
「這該有多少人口啊?」
「十年前比這要好點,」後勤官史陀眯著眼睛回答道,「我猜,它擴張得很快。」
「等等,那這樣的話,城牆的修建更新趕不上城市街區的擴張,那城市的防御豈非形同虛設?」哥洛佛同樣驚訝。
此話讓周圍值守的星湖衛隊一陣驚嘆。
「那怎么防御敵人?至少防盜匪?」
「那血色之年怎么撐過去的?」
「血色之年好像沒打到翡翠城……」
「幫我回憶一下,永星城從南走到北要多久來著?」
「沒走過,但也肯定沒這么久。」
「你們上次來是什么時候?」
「小時候,有十幾年了,但那個時候……」
「五年前來辦過差,但我是走的海路,在船上吐了一路,沒注意,再眨眼就過了牧河,到內陸了。」
「三四年前我有個表弟結婚,媽蛋,他當時跟我說他家在城市外圍,我當時看周圍的街區,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或者自謙,現在再看,tm居然是真的?外圍?」
「現在我懂了,我鄰居家的兒子為什么寧願在這當郵差都不願回王都……」
泰爾斯伸了個懶腰,他合上那本《翡翠謎城錄》,熄滅獄河之罪,把周圍的嘈雜關閉在耳朵之外。
現在看來,翡翠城的風光確實迥異於永星城。
至少,還挺適合旅游觀光,增廣見聞的。
泰爾斯把頭探出馬車,向肅立的羅爾夫和保羅揮了揮手。
當然,如果他真的只是來旅游,那該有多好?
少年望著熙熙攘攘擠在翡翠城哨卡處的人群,略顯消沉地想。
或者,單純相親也行啊?
嗯,如果女方的哥哥不是詹恩·凱文迪爾,那就更好了。
「既然是去相看未婚妻,那就得把自個兒拾掇得精神點兒,」從星湖堡出發之前,給他打理形象的巴倫西亞嬤嬤曾擔憂地道,「衣著,飾品,妝容,香水,啊,別忘了這個,吟游情詩選集,保證百試百靈。」
「我寧願帶上《奧維多執政得失錄》。」那時的泰爾斯在興致缺缺與忐忑不安之間徘徊,聞言只打了個呵欠。
「奧維多?一個兩百年前斷頭的艾倫比亞國王,不能為你討來女孩子的歡心。」
巴倫西亞嬤嬤嚴厲地扯了扯他的領子,又嘆息道:「唉,殿下您真叫人擔心,才這么大一丁點就要去……隊伍里,有誰知道少男少女的約會禮節嗎?要是你啥也不懂,心急火燎瞎胡來冒犯了人家姑娘,又或者,上了床卻不知道用保護措施——」
「嬤嬤!」
泰爾斯有些無奈地打斷她:「按照古帝國的標准,我十四歲……」
「別拿那套敷衍我,」巴倫西亞嘖聲搖頭,「你現在就是個半大孩子,剛學會盯著姑娘看的年紀——對了,那個亞倫德家的姑娘,人家都這么主動了,你有想法沒?要不要嬤嬤幫你創造機會?」
泰爾斯只能一頭埋在書本里,繼續嘆息。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依依不舍。
「所以,您終於要走了!」
數學課上,胡里奧學士振奮地接過泰爾斯的習題本,隨即意識到不妥,連忙擠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額,我是說,您這就要走了?」
泰爾斯翻起死魚眼:
「胡里奧學士,你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誒,哪有……咳咳,翡翠城交通便利,商貿發達,聚集了八方七海各色人才,思潮涌動,文化繁榮,學風昌盛,在王國里也是享有盛名的,」胡里奧扶了扶眼鏡,渾身氣勢一變,「但是再怎么說,殿下您也是王立文法學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師學士們教出來的學生,見聞學識,不弱於人,此趟南巡,更務必常思學問,日日精進,勿要墮了我們永星學子的威風。」
「太長了,聽不懂。」
「額,就是,記得寫作業。」
「那你呢學士?剩下兩個農庄的田地賬薄……」
「在做了在做了!再有一周我就能核算完——誒不對啊,明明我才是老師啊!」
「一周太久了,三天吧。」
「啊!那……打個商量嘛殿下,六天?要不五天也成啊?」
「事實上,學士,我剛剛給陛下寫好了為你加薪的申請……」
「賬本我明天就送過來!」
博納大學士則給泰爾斯帶來了一大堆書籍,包括敘事詩《翡翠謎城》,史傳《南方開拓錄》,小說《遠帆戰記》,研究論文《瀝晶與印章:翡翠城礦業公會的擔保人傳統與商業公證制度》以及落日神殿贊美詩《黃昏的翡翠》。
「翡翠城?翡翠城好哇!」
頭皮鋥亮的大學士顫巍巍地掏出最後一本書:
「星辰國土廣闊,風光各異,風景如此,人更甚。」
泰爾斯接過博納大學士遞來的書,一看封面就臉色一變:
「《巫後妖魅惑國紀》?」
王子下意識地藏起書本:
「這玩意兒是我能看的?」
「當然——不是,」博納大學時眨了眨渾濁的小眼睛,「所以,您也別閑著無聊對整個翡翠城當眾大聲朗讀,特別是第三幕《少女夢斷一紙婚》,里面有些描寫,嗯,不太體面。」
但除此以外我敢說,這是一部難得的好劇作,堪與《鐵刺風流秘史》《風中的萊西·安倫佐》和《黑目與他的男女情人們》媲美,特別有助於您理解這趟出使的意義——啊,青春,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泰爾斯咽了咽口水,心情復雜地鞠躬道謝。
另一方面,懷亞回了一趟家,給泰爾斯帶來了一沓文件,全是關於翡翠城的資料情報,而每一頁紙的抬頭都被小心翼翼地裁掉,以免人看出來源,但這並不影響泰爾斯辨認出留在底頁上的隱約印痕——那是基爾伯特的簽名留下的痕跡。
面對這樣一沓文件,泰爾斯沉默許久。
「有機會的話,替我謝謝你父親。」
「是,」懷亞恭敬回應,卻在末尾低聲呢喃,「有機會的話。」
有機會的話。
泰爾斯看了懷亞一眼,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當然,跟這幾位老師比起來,泰爾斯另外那位親和的、博學的、受人尊敬的、不方便公開身份的秘密老師,就是另一個畫風了。
「你真不跟我去翡翠城?」
「據我所知,你不是去精進魔能的,」某天下午的書房里,氣之魔能師依舊優雅淡定地(靠眼神)移動著眼前的棋子,「而是去替人賣命跑腿,繼續凡人那幼稚可笑的政治游戲。」
棋盤另一邊,泰爾斯清清嗓子:「確切地說,是相親。」
以及——顛覆南岸政權。
「而我對那毫無興趣,也對你想利用我作底牌的意圖敬謝不敏。」
「那……萬一我要死那兒了呢?」
「翡翠城在最近兩百年里,沒有已知的傳奇反魔武裝。」
「那可說不准呢,翡翠城旁有江河海港,內有豐富礦藏,不僅是西陸有數的大城,也是兩片大陸來往的重要交匯點之一,匯集了無數勢力,沒准哪天,嘿,就來了一把傳奇反魔武裝?」
「那身為魔能師,我就更不該去了。」
「額,那萬一出現的,是尊敬的老師您猜測的,稀少的完美反魔武裝呢?」
「那就辛苦殿下您為我前驅,打探情報?」
「……那萬一,我死在政治陰謀,死在凡人手里呢?」
「那就是你活該,」艾希達毫不留情地吃掉泰爾斯的騎士,「是你長期以來狹隘短視,滿足醉心於世俗權位,卻對魔能無心向學,拖延懶散,漫不經心的必然後果。」
泰爾斯沉默了好一陣。
「你就是不肯去是吧?」
「我可以去,沒准還可以看顧你一二……」
「這就對了嘛!師生互助,教學相——」
「只要你願意拋棄現在的所有,徹底走上魔能之路。」
泰爾斯扯扯嘴角,一指推倒自己的國王:
「那個,打擾了,您歇著吧。」
艾希達突然抬頭:
「記得,即便身處危機,也切忌顯露你那『變戲法』的能力。」
變戲法。
泰爾斯眼珠一轉:
「即便我就要死了?」
魔能師不為所動:「如你所言,翡翠城地處海路要道,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我們敵人的耳目。如果讓那兩個婊子發現,那你同樣要死,還極有可能牽連到我。」
泰爾斯不由得撇撇嘴。
艾希達語氣無波:「那么,祝你好運,執意要趟渾水的笨蛋。」
眼見求援無望,泰爾斯失望地嘆息。
但在下課之前,少年還是忍不住開口。
「無論如何,薩克恩先生,在出發之前,我還是要感謝你。」
艾希達眼神一頓:
「為了什么?」
泰爾斯搓著手里的國王棋子,沉默了一會兒。
「為了我能在這幾個小時里,拋開身份,放下顧慮,自在自由地,說上一會兒話。」
魔能師沒有回答。
他幽幽望著泰爾斯,不知何想。
書房里安靜下來。
泰爾斯沒有期待回答,他自嘲地搖搖頭,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那么,我們該下課了。」
很諷刺。
但是也很無奈。
而這就是他的人生。
從那個夜晚的紅坊街,從他走進復興宮開始。
「孩子。」
在公爵的手摸到門把時,艾希達突然叫住了他。
「若真遇到生命危險,忘掉我說的話。」
忘掉……
泰爾斯皺眉回頭:魔能師的聲音,出奇地有些……縹緲。
艾希達沉默了一會兒,眼眸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里閃現藍光,「若你要死了,就豁出一切,全力以赴,變出你此生最精彩的戲法。」
泰爾斯一頓。
最精彩的戲法?
那一瞬,他喉頭一動,心情復雜。
想必,認識了這么多年。
還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師生情誼?
艾希達的身影慢慢變淡:
「須知,只要先死於魔能失控,雙皇就找不到你。」
泰爾斯笑容一僵,等他回過神,房間里早已空空如也。
去他媽的師生情誼。
至於星湖衛隊,盡管有些人隱約猜到了此行不如字面上那么輕松,但大部分人還是相當興奮(「我再也不要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涅希的由衷感慨,在他被罰去信鴉籠清理鳥屎之前)的,尤其在聽說了公爵是要去拜訪凱文迪爾小姐之後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