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該我了,」希萊眼珠一轉,「在那個可疑又隔音的小告解室里,我哥哥跟你說了什么?」
「他說,」泰爾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沒殺達戈里·摩斯。」
「那個跟著你進城的酒商?」
「對,」泰爾斯仔仔細細地盯著對方,想要從少女的臉上看出端倪,「所以,他是王國秘科干掉的嗎?」
但希萊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什么?」
泰爾斯神情質疑:
「別開玩笑了,你前腳剛出現,警告我說『自有旁人代勞』,後腳摩斯就死了,天底下哪有那么湊巧的事兒?」
「我說了,我們是單線聯絡,王國秘科做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這么大的事,就算是單線聯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可是第二王子,不是也不知道嗎?」
「我——我又不是秘科的人!」
「我也不是秘科的人啊。」
「那你可以聯絡——你說什么?」泰爾斯反應過來,有些驚訝。
「我說,我很想幫忙,」希萊無所謂地搖搖頭,「但是很可惜,我既不是王國秘科的人,也沒有聯絡他們的辦法,沒法確認。」
泰爾斯聞言又是一怔,追問道:
「什么?你剛剛說你不是什么?」
希萊聳了聳肩。
泰爾斯無比疑惑:
「但昨夜,你不是說了……」
「說了什么?」
「你的最後一句話,記得嗎?」
希萊不由疑惑,思索了好一會兒:
「噢,你是說『王國秘科,向你問好』?」
泰爾斯挑起眉毛:
「對?」
「哦,那句話啊。」
希萊面色如常,似乎這只是一件小事:
「是道別的時候,調節氣氛用的。」
調節氣氛……
天台上安靜了許久,一時間只能聽見廣場上的聲浪。
好幾秒後,泰爾斯催動獄河之罪,全力維持住笑臉:
「什么?氣氛?」
讓我整整一夜沒睡著的疑點,你就輕飄飄一句「調節氣氛」解釋了?
「但你不覺得那句道別詞很酷很有趣嗎?剛好把懸疑的氣氛提到高潮。」
希萊抽了一口煙,在袖子底下翻出一個鬼臉面具:
「魔術師的最大獎勵,就是在變完一個戲法之後,享受觀眾們難以置信的表情。」
泰爾斯不知道什么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只覺得自己此刻的眉頭在抽搐。
「如果要再來一次……」
圓臉少女坐起身來,目光一冷。
只見她整個人逼近泰爾斯,表情淡然卻目光深邃:
「大君所照,恩威無沿,來自遠山大地的昆塔那,向殿下您問好。」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那就是說……
希萊收起表情躺回台上,但她想起什么,隨即一怔。
「等等,所以,」少女皺眉回頭,「你不會因為這句台詞,就真以為我是秘科的人吧?」
對啊。
不然呢?
「哪有,怎么可能,」泰爾斯咳嗽一聲,努力擠出雲淡風輕,不以為然的表情,「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王國秘科的人了,剛才只是在測試你,看看你能否被我一句話就試探出底細。」
「真的?」
「真的!」
「唉,拜托,」希萊一臉可憐地看著他,搖頭道,「我們是陛下欽定『臨機決斷』的人,既然如此,當然只有我們攪秘科的局,怎么可能讓秘科來攪我們的局?」
「我知道!」
「別去。」
「別去什么?」泰爾斯還處在惱羞成怒的情緒里。
「別試圖去尋找或聯絡王國秘科,」那一瞬間,希萊的聲音縹緲不已,與煙霧一同飄散,「我哥哥不僅統治這座城市,他還控制它,擁有它,主宰它,到了你難以想象的程度。」
擁有它,主宰它……
泰爾斯表情微變。
「但是爭鋒宴上,」他試探著問道,「詹恩很是不安,整夜都擔驚受怕,警惕國王的下一步……」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希萊打斷了他。
少女轉向泰爾斯,這一刻,她不再抽煙,目光銳利:
「你認為,你是我哥哥的友人,還是他的敵人?」
「而我哥哥又認為,你是他的友人,還是他的敵人?」
泰爾斯愣住了。
他正要開口,可希萊再次搶話:
「綜上所述,你覺得,他會讓你看到他的哪一面?」
泰爾斯的表情消失了,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希萊看向泰爾斯,目光深邃:
「如果你去聯絡秘科,不成功還好,若成功了,就有暴露彼此,給他們的行動帶去滅頂之災的危險。」
希萊回過頭去:
「而我不需要提醒你:王國秘科甚至不該知道我們的存在。」
泰爾斯從復雜的思緒里脫出,深吸一口氣。
「既然如此,我究竟該在這里扮演什么角色?」
「那就是陛下所說,『你沒必要知道』的部分了。」希萊聳聳肩。
「哈,感謝你,」泰爾斯諷刺道,「感謝你來告知我『我居然不是我爸爸最愛的孩子』。」
「想開點,這項任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哪怕是我,」希萊輕哼一聲,「就像陛下也肯定告訴了你,某些只有王子才配知道,而我『沒必要知道』的部分,對吧?」
某些只有王子才配知道……
泰爾斯擠出一個勝算在握的笑容:
「對。」
不對。
他屁都沒跟我說。
「所以,我們扯平了,開心點了嗎?」
謝謝,完全沒有。
但下一刻,泰爾斯就目光一變。
「那么為什么?」
他盯著愜意平躺,正准備抽下一口煙的希萊:「身為凱文迪爾,你為什么要站在國王一邊,對抗你哥哥?」
希萊舉著煙管的手頓住了。
「這問題跳過,」少女面無表情,「換一個。」
泰爾斯眯起眼睛。
「那么,你知道,一旦我們任務完成,那詹恩·凱文迪爾,你的哥哥將面對怎樣的命運嗎?」
希萊的目光凝固了。
「你違規了。」
「什么?」
希萊轉向他,眼神冷漠:
「我相信,你違反陛下的指示,說起我『沒必要知道』的部分了。」
陛下的指示……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就是說你其實知道,對吧?」
他追問道:「那么,為什么?」
希萊皺眉:
「你又問回剛剛跳過的問題了。」
神殿的天台上,少年和少女四目相望,默默對峙。
但幾秒後,泰爾斯笑了。
「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在想,」泰爾斯搖搖頭,感慨唏噓,「如果詹恩知道,翡翠城最大的敵人來自他的身邊,來自他的至親……」
希萊面色一冷。
「放心,他不是你,就算最後發現真相,也不會哭鼻子的.」
泰爾斯表情微變:「什么叫『他不是我』?」
希萊冷哼一聲,臉上雀斑微微動彈。
「以我兄弟的性子,他只會狠狠咬牙,在看不見的角落抹掉一滴眼淚,然後在下一秒抬起頭顱,擠出笑容:『太好了,妹妹,不愧是我們凱文迪爾,歷來忠君愛國,不落人後!』」
希萊轉向泰爾斯:
「然後,他面上恭敬服從,背地里會繼續想方設法,用他最擅長的方式搞破壞找麻煩——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盡管你的形容很奇怪,」泰爾斯眯起眼睛,「但是直覺告訴我,你說的可能是對的。」
希萊與泰爾斯對視著,幾秒後,她笑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殿下。」
希萊冷笑一聲:
「是的,沒錯,我知道,我知道在當前的局勢里,我兄弟最終會面對什么樣的命運。」
下一秒,希萊神情堅定:
「所以我才要這么做。」
「因為這是唯一能救他的辦法。」
這次輪到泰爾斯表情一動:
「救他?你這么做,是為了救詹恩?」
圓臉少女點點頭。
「我不是蠢材,殿下,我哥哥也不是,」她看向天空,手中煙管已經很久沒有動彈,「但面對同一件事,很多人都有不同的選擇。」
「就像陛下給了你自由裁量的權力,」落日神殿之上,希萊出神地望著被雲彩遮蔽的太陽,「而我,只要完成陛下給我的使命和目標,就能在這個前提下,竭盡全力,扭轉我兄弟的命運。」
泰爾斯皺眉:
「是這樣?」
「不然呢?」
「我,我還以為……」泰爾斯吞吐著,眼前卻浮現米蘭達的樣子。
「以為是我自己想要成為公爵,搶他的位子?」
希萊挑起眉毛,不屑冷笑:
「別開玩笑了,那個位子很累的——坐上去之後,你就不再是人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
「有道理,」王子嘆出一口氣,「然而,恰恰是那些還是人的人,會去羨慕已經不是人的人。」
「這話在理,」希萊點頭肯認,「可惜聽者無幾。」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試著跟詹恩談談呢?」
泰爾斯忍不住道:
「有你幫忙,我們可以一起,跟他談個條件,把這事兒體面地了結了。」
而不必鬧得腥風血雨——泰爾斯在心底道。
「體面?」
希萊搖搖頭。
「別看他裝模作樣,溫和理智,」少女放下煙管,出神地從衣領里扯出一個頗有異域風格的吊墜——幾條金色絲線螺旋糾纏著一顆紅色寶石,「但在骨子里,詹恩是個偏激固執到討厭的家伙,不到最後,絕不心死。」
不到最後,絕不心死。
聽見這話,泰爾斯陷入沉思。
希萊望著慢慢旋轉的吊墜:
「更何況,在他眼里,我只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兒,不是么?」
「所以你才要來找我,」泰爾斯恍然大悟,「自報身份,以增加把握,達成所願。」
希萊把吊墜攥進手心,目光犀利。
「因此,你能幫我嗎?」
她跳到泰爾斯跟前,緩緩伸出右手:
「那樣,我就能幫你——我們互相幫助。」
泰爾斯低下頭,看著這姑娘伸出的手掌,皺起眉頭。
「好吧,頂多再加上一項,」希萊嘆了口氣,收回手掌,「只要你幫了我,我以後就不再驚嚇你,怎么樣?」
泰爾斯望著她的樣子,突然笑了。
「你又笑什么?」
泰爾斯搖搖頭,望向天空——太陽沖出雲彩,照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我想,詹恩大概以為,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保護你吧。」
希萊神色一動。
「是啊,」她低下頭,把吊墜放進衣領內,「就像所有自以為是的哥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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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發現自己長久以來都弄錯了的一點:祭祀和祭司。
「祭祀」是祭祀活動,而「祭司」才是負責祭祀活動的人。
所以本書諸如「落日祭祀」的表達,應該改成「落日祭司」(在最近的幾章里改過來了)才對,至於前文的錯處,每天翻個幾章,慢慢改回去吧。
哦,還有,前天聽了一場足球比賽的解說,才發現本書的「好整以暇」全部錯寫成了「好整似暇」,正確的應是「以」而不是「似」(「以」在這里做連詞,相當於「而」),不過這個詞出現頻率不高,我已經全部改正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