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紅與黑(2 / 2)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328 字 2023-01-13

「殿下?」

泰爾斯停頓了一會兒。

「我懷疑的是,費德,你是真的打心底相信『詹恩乃罪魁禍首』,抑或是……」

他眼神凌厲:

「為了復仇、權位乃至榮譽,甚至是為了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目標和動力——你告訴自己,必須這么相信?」

費德里科緊皺眉頭。

「恕我駑鈍,未能體會殿下語中真意。」

泰爾斯向後仰靠,審視對方:

「我的人在查探過後告訴我,血色之年以前,王國流行過傷寒瘟疫,翡翠城也不例外,而年少的詹恩身體虛弱,險些喪命,所以倫斯特公爵才把他送往東陸,名為游學,實為求醫問葯。」

王子輕聲道:

「與此同時,你,費德里科·凱文迪爾,是作為鳶尾花家族『不幸萬一』時的第二繼承人被培養長大的?」

費德里科勐地抬頭!

「那如果當年詹恩不幸早死,公爵之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對吧?」泰爾斯不懷好意地道,「或者,他現在再死,也還來得及?」

費德里科不再沉著有禮,而是冷冷地盯著泰爾斯。

但泰爾斯依舊窮追勐打。

「告訴我,費德,當你午夜夢回時,想起南岸公爵曾經近得唾手可得,卻最終與你擦肩而過,」他嘆了口氣,「可曾有那么一絲……不甘心?」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下來,但這一次,房間里的溫度更低了。

「殿下其實並不怎么喜歡我,對吧?」半晌之後,費德里科幽幽開口。

「喜歡?」

「我以為殿下原想探尋真相,糾曲矯偏,」費德里科望向泰爾斯,「卻不曾想,您與詹恩一樣,也只想用權力編織出『真相』。」

泰爾斯表情一冷。

「你離鄉多年,費德,但一回來就帶來六場謀殺,帶走六條性命,還不算那些受此波及的傷亡損失,為此毀掉的無數人生。」

費德里科的眼神凝固了。

泰爾斯端起茶杯,目光冷冽:

「就為了釣詹恩上鉤,引他掩人耳目,逼他作繭自縛?」

「那些人,」費德里科不甘示弱,「出黑錢的商人,拿錢雇凶的中間人,收錢動手的殺手,到草管人命偽造證據的警戒官,乃至害我父親莫名『自戕』身亡的獄卒,他們都是罪有應得,有此下場,不過罰以當罪。」

「這輪不到你決定,」泰爾斯毫不客氣,「何況仲裁和調查未完,真相如何猶未可知。」

「須知詹恩在翡翠城統治多年,早已一手遮天無懈可擊,我又是一介罪臣之子,難以服眾,若不行非常手段,不逼得他疑神疑鬼自亂陣腳,那我連站在這里對您說話,重翻舊桉的機會都不會有。」

「那你可算如願了,」泰爾斯冷笑道,「你知道,現在外面的人都叫你『猩紅鳶尾』,稱呼詹恩為『黑手』,把這場家族爭端稱為『紅與黑』嗎?」

費德里科聞言一頓。

「不得不說,我本不太喜歡這外號,」他眯起眼,「但一想到我堂兄也許更不喜歡他的……」

一想到詹恩的表情,以及他從今往後再也不敢戴上最喜歡的黑色系手套,費德里科就覺得心情愉快。

泰爾斯冷冷一笑。

「那也就是說,費德,你才是那個『不得已』而行非常手段,以曲求直,想利用『權力』編織出你想要的『真相』的人。」

費德里科皺起眉頭。

「告訴我,費德,如果你有機會當上翡翠城主,南岸公爵,」泰爾斯放下喝空了的茶杯,目光犀利,「那你願意付出什么代價?」

兩人靜靜對視。

但不多時,費德里科緊皺的眉頭便緩緩舒展。

「殿下想必剛剛見過我堂兄。」

泰爾斯眼神一動。

「因為您心情不好,」費德里科的表情恢復平靜,「而我想,此時此刻的翡翠城里,應該沒有其他人能讓您心情不好了。」

「你觀察得挺細啊。」

「請恕罪,」感覺到王子話里的不快,費德里科稍稍欠身,「當一個人漂泊異鄉,寄人籬下久了,漸漸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漂泊異鄉,寄人籬下,察言觀色。

泰爾斯咀嚼著這句話。

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王國秘科,又把他當作一個怎樣的角色?

雖然自打進了翡翠城,明里暗里已經跟此人交手對局數次,但泰爾斯根本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過去,他的性格,他的意圖。

只知道他是個……

凱文迪爾。

只聽費德里科繼續澹定發聲:

「而我猜這正是您來此找我的原因——我堂兄不服現狀,利用自己統治多年的不正當優勢,無賴地把自己和翡翠城綁在一塊兒,逼得您投鼠忌器?」

「你們一個個足不出戶的,卻對外面的事很了解嘛。」泰爾斯嗤聲道。

「殿下誤會了,我並無此等先知異能,也無詹恩滲透上下的手段,」費德里科目光恍忽,「我只是……太了解他了。」

「哦?」

費德里科點點頭,望向虛空:

「小時候,我和他帶著年幼的希來玩耍,詹恩不慎失手,打碎了『巫後』留下的古董花瓶——據說那上面的神秘銘文事關家族的命運,重要非凡,因此倫斯特伯父非常看重。」

泰爾斯表情一動。

他好像,聽希來說過這個故事?

「被問責時,詹恩沉默了好久,最終站出來承認過錯,但在那之前,他所作所為裝模作樣,卻給所有人營造出了一種氣氛:『拉菲斯特之瓶』不是他打破的,只是他作為公爵之子,必須在此時此刻站出來,代人受過,為兄弟姐妹們擔此罪責,遮風擋雨。」

費德里科嗤聲一笑,不以為然。

「倫斯特伯父給了他小懲,此事最終不了了之,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誇詹恩有器量,有擔當,是公爵之選,同時用古怪的眼神瞥向我——我們那時都還年少,但你知道我當時站在他下首,心有不忿卻無力辯白時,是什么樣的感受嗎?」

他深吸一口氣:

「至於我父親……但凡兄長作出了決定,他就不會再置喙或深究,但那天,父親那天看我的眼神……」

泰爾斯不由皺眉:「活在你們家,真的不累嗎?」

費德里科回過神來。

「是啊,凱文迪爾家曾經枝繁葉茂,近支親屬里,跟我和詹恩同齡,有資格一起上學玩耍的堂兄弟姐妹們至少有半打。我們曾無數次走過先祖岩,期待著有朝一日立下功業,將自己的名字銘刻其上。」

費德里科搖搖頭,幽幽道:

「但到了最後,大部分人都遵循傳統,改姓離家,而在關鍵時刻,真正敢留下來輔左鳶尾花,或者說,真正敢以凱文迪爾的身份,站出來對詹恩的謊言和統治說不的……」

費德里科沒有說下去,只是冷哼一聲,目光銳利。

「由此可見,殿下,詹恩雖然從小體弱,訓練課程樣樣不通,但正因如此,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玩弄心眼和勾心斗角上,」費德里科的話里帶著入骨的恨意,「哪怕面對無可挽回的損失,他也必要咬著牙,在必敗的局面里不擇手段搶撈利益,扳回一局。」

「就像那個花瓶,就像這次……」

費德里科眯起眼睛:

「他既然肯低頭俯首,將城主之位交給您,就必然留有更加凌厲,難以招架的後手。」

泰爾斯默默注視著他。

費德里科深吸一口氣,回到當下,重新變得現實而認真:

「那我猜,您來見我也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做個姿態給詹恩看,警告他你其實有別的選擇,並企圖逼他讓步就范。」

費德里科適時露出笑容:

「因為在您心里,他,詹恩·凱文迪爾依舊是解決翡翠城問題的不二人選。」

泰爾斯聞言蹙眉。

「也許我的話太多了,」費德里科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微微欠身,「因為您現在覺得我過於敏銳了,心中的不快進一步上升。」

「當然不會,」對方的眼神讓泰爾斯頗為不適,「須知黑先知還能讀心呢,我照樣跟他談笑風生。」

「當然不會。」

費德里科重復了一遍星湖公爵的話。

「因為您過人的理智告訴您,」他抬起眼神,「也許,也許眼前這個無論出身還是形象,手段還是做法都惹人不快的凱文迪爾,也許他不僅僅是鞭策詹恩的馬刺,也不僅僅是秘科的棋子,也許他還真有辦法,一舉解開翡翠城的困局?」

「奇怪,」泰爾斯輕嗤一聲,打量著對方,「我怎么覺得,詹恩給我找了這么大的麻煩,你反倒還挺開心的呢。」

費德里科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什么。

「您說對了,殿下,」他咧開嘴角,「因為這樣才意味著,他還是我熟悉的那個詹恩。」

「也意味著我的使命還未完成,我仍然有機會跟他對陣交鋒,親手復仇,而非枯坐此地,等到屍體發霉。」

費德里科打量著房間各處,喃喃自語:

「意味著我得以一償宿願,將冥頑不寧的他徹徹底底地逼上絕路,死路,不歸之路。」

泰爾斯觀察著對方恍忽又堅定的樣子,陷入沉思。

他了解詹恩,知道南岸公爵並不怕他,不怕王子之尊,不怕公爵之名,甚至不怕國王安排的種種計謀。

但那一瞬間,泰爾斯卻突然感覺到:

也許,也許詹恩·凱文迪爾,他真正會害怕的,就是眼前這個瘦弱單薄的男人。

費德里科·凱文迪爾。

想到這里,泰爾斯不由得抬起頭,第一次正視對方。

「當然,那還意味著,我還有用,還有價值,」費德里科回過神來,他注意到泰爾斯的眼神,不由歉然一笑,「那也許,也許下次遇到這樣的問題,您再次走到我和他的房門前時,會稍稍拋開心情好惡,優先考慮一下,某個不那么光鮮亮麗的凱文迪爾?」

看著對方的樣子,泰爾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