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55)(2 / 2)

「敞開了來,出人命我兜著。」丁壽看都不看地下人一眼。

楊玉立即便要上前拿人,卻一下拿了空,那杜萱一個就地十八滾,利索非常地撲倒了丁壽身前,讓楊僉事好生失落,瞧這利落身手,這位杜通判遮莫還是個練家子,自己這些日子竟走了眼!

「緹帥!」潛能爆發的杜大人兔滾鷹翻,一把抱住丁壽大腿道:「我說,我什么都說,求饒下官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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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張懋官居太師,貴為公爵,執掌兵柄,上以優禮,寵渥至極,懋終日優游,不知勤勉王事,數十年間未嘗一經戰陣,侍妾百余人,淫佚無度,服飾奢僣,不以人臣之禮,至脧削軍士以充其欲,虧負聖恩,臣請嚴治其罪。」

張龍清音朗朗,慷慨陳詞,被彈劾的張懋抱著笏板站在班頭,眼睛半睜半閉,似睡非睡,半句都沒往心里去。

這些罪名算新鮮事么?言官們彈劾老夫多少次了,幾位先帝何曾治罪!未經戰陣又如何,先祖先父已將張家該流的血流盡了,老夫如今在替他們享福,這些大頭巾知道個甚!張懋唇角微翹,滿是譏誚。

老國公站位靠前,全部神色朱厚照盡收眼底,眉頭微微皺起,轉目奏畢的張龍,道:「朕已知道了,且退下吧。」

「英國公,你有何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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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懋出班:「老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人家連一句辯解都懶得說,朱厚照卻毫無辦法,張玉靖難時為救太宗歿於陣前,張輔年過古稀還隨軍出征,被英宗一波喪在土木堡,說到底,姓朱的欠人家老張家的,人家日常飲服奢侈逾制一些,似也算不得大罪。

朱厚照嘆口氣道:「老國公,將士乃國之藩籬,縱然用度有缺,也不宜取之於軍,當引以為戒。」

「陛下訓教的是,老臣家中人口多,日用不足,教萬歲見笑了。」張懋開始哭窮。

這老兒還真會順桿爬啊,朱厚照無奈地瞅向身旁劉瑾,「老劉,近日司禮監會勘皇庄,可有哪處合適賜予英國公?」

看見了吧,這便是張家在天子面前的恩寵,張懋已然露出矜色,忽然異變陡生。

「陛下,臣有一地可以薦之。」丁壽出班接口。

「何處?」朱厚照問。

「順天府豐潤縣有隙地曰魏家店,為頃一萬二千有奇,當地縣民五百四十戶與其地相鄰,合開耕田一千七百余頃,又有阜城等縣流民高穩等開耕熟田一百七十余頃,魏家店之地與英國公車輛山之庄田毗鄰,管理起來倒也近便。」

「這已是百姓開耕民田,如何賜人?」朱厚照面露不喜,這不是奪人田產么。

「陛下說的是,不過近日錦衣衛與司禮監、戶部、都察院等會勘皇庄,發現其地已是皇庄了。」丁壽從袖中抽出一份奏本。

有小內侍將手本轉呈御覽,朱厚照隨手打開,一邊蹙眉問道:「可是有皇庄管事強占民田?」

「強占民田自是有的,不過卻非皇庄管役,」丁壽乜眼朝張懋一瞥,垂首笑道:「是英國公府上庄頭。」

張懋立目橫眉,「一派胡言!」

丁壽也不辯解,自顧道:「英國公府上管庄仆役趙文才偽造田契,自雲界內地俱都被……英國公購得,侵占縣民開墾田土,招聚流民佃種,征收雜谷雞鵝等物為租。」

驕奢淫逸,違禮逾制是一回事,不法害民卻不可輕縱,朱厚照一拍御案,「英國公,可有此事?」

「陛下,老臣不知,老臣朝後便拘傳趙文才,詳加詢問。」

「國公不必費心,人我已經拿了。」

「丁壽,你敢擅拿我府中人?」張懋怒火滿腔,當老夫是周璽、郭東山之流不成。

「即便趙文才果真霸人田畝,自有有司鞫問,何用你衣衛多管閑事!」

張懋的吐沫星子都快噴到丁壽臉上,二爺卻也不惱,「國公說的是,但若趙文才以下犯上,聚眾為亂……呵呵,不知關不關衣衛的事?」

張懋一愣,瞬間更加惱怒,「休得胡言,你這是欲加之罪!」那庄上有多少人張懋心里還不清楚么,那幾個人敢在畿輔聚眾作亂,不說幾十萬京營人馬,便是當地守備鄉兵就能立即平了它。

前幾日上躥下跳的左班文官們如今終於有機會在旁吃瓜,看著武臣勛貴的二位爺唇槍舌劍,這早朝似乎也不那么枯燥了。

「丁愛卿,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開河。」朱厚照也不相信一個庄頭能干或敢干出造反的事來,除非——背後有人支持,小皇帝在臉紅脖子粗的張懋身上巡睃一番,這老兒雖說驕逸,但還不像得了失心瘋的樣子。

「陛下,遭奪地之民屢訴與官,趙文才自恃國公府撐腰,堅不就訊,後當地兵備官逐走為文才佃種流民,使之各歸其鄉,高穩等人無所恃,遂以前地赴京獻於官家。」

「這處置挺好啊,除了老國公府內下人過於跋扈。」朱厚照不忘敲打張懋一二。

張懋慚愧垂首,「老臣今後一定嚴加管教。」

「可惜,事情並未因此而結,」丁壽展顏一笑,徐徐道:「弘治十年,先皇先後遣宮內中官與戶部、巡按御史等官往地實勘,設立皇庄,並命中官張璇等督理,那趙文才稱其界內近東之地為國公產業不聽撥付……」

「先皇仁厚,豈能與國公府爭產,勘官便如趙文才之言築立封堆……」丁壽見張懋額頭上已現冷汗,淡淡一笑,繼續道:「可是皇庄管事張璇隨後上奏所勘界限未明,且趙文才等有欺隱地稅之舉,朝廷此後多年,曾先後遣戶部郎中何文縉、員外郎胡經、胡雍、刑部員外郎陳輔、順天府通判杜萱、及移文巡撫順天都御史柳應辰前往勘處……」

朱厚照按照丁壽敘述,快速翻閱著奏疏附帶案卷,問道:「勘查結果如何?」

「諸官皆畏懼趙文才凶惡,僅如前造冊繳報,戶部員外郎胡雍甚至在赴勘途中被趙文才聚眾拒阻,擲石打傷,胡雍畏懼國公府的威名,故隱忍不敢聲張。」

丁壽頓了一頓,斜睨冷汗涔涔的英國公,向上奏道:「那車輛山儼然已成法外之地,國中之國,臣竊以為不若便將魏家店皇庄地土一並賜予英國公府上,由能者打理,遂了老臣心願。」

「丁壽你……」這等誅心之言也說得出口,張懋不覺呼吸急促,胸口一陣絞痛。

「該死!」朱厚照將奏疏丟了下去,怒喝道:「張懋,你自己看看!」

「陛下,老臣實在不知內情。」張懋顫巍巍雙膝跪倒,俯首辯解道:「俱是府內仆役自作主張,胡作非為,老臣督下不嚴,卻斷無對天家不敬之意,求陛下明察。」

「國公之言甚是,臣請萬歲治臣馭下不嚴之罪。」丁壽又突然跪下請罪。

「你湊什么熱鬧?!」朱厚照沒好氣道。

「據趙文才供狀,他所收之租俱獻府內三公子張銘,銘乃衣衛指揮僉事提督象房,臣律下不嚴,故請治罪。」

「丁壽,趙文才之事與我兒何干,你休得牽連攀誣!」張懋眼如銅鈴,怒視丁壽,顯是涉及兒子動了真怒。

「老國公,供狀上趙文才親筆畫押,他不過一介賤役,若非倚仗勢要,如何糾結惡徒,對抗官府,毆打朝廷命官?非是令郎,難不成是國公授意?」

「你……」張懋啞口無言,茫然四顧求助,內閣焦芳仰首望天,李東陽垂目看地,唯有前日里在朝中孤立無援的王鏊不躲不閃盯著他瞧,卻無半點援手之意。

武臣之中有幾人眼神交流,蠢蠢欲動,待觸及保國公朱暉的冰冷眼神,又俱如寒蟲,瑟瑟不敢多言。

朱厚照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悲憤凄苦,「為仆的仗勢欺人,無法無天,為官的顢頇無能,挨打了都不敢聲張,這便是我大明朝?朕的大明天下?」

「臣惶恐,臣有罪。」滿朝文武俱都跪倒。

「你們有什么罪?有罪的是朕,京畿之地已然成了這般模樣,朕還懵然不知,不是昏君是什么……」朱厚照自嘲道。

「陛下,衣衛有負重托,是臣失職……」

「前朝之事,與你有甚相干。」小皇帝一口打斷丁壽認罪,「此事如何處置,你等可有決斷?」

「司禮監與戶部、都察院等衙門覆勘之議,魏家店之地是除皇庄地土外,其余宜任居民樵牧,並劾相關人等之罪。」

戶部侍郎張縉請奏道:「不過此事年經久遠,人多變遷,戶部郎中何文縉、員外郎胡經等人多去任遷官,且宜免究,請陛下……」

「這一套就免了,」朱厚照冷冷打斷張縉:「傳旨,前者承委勘地之官不能盡心,以致歷年奏擾,事久不決,在外見任者行巡按御史逮捕至京,致仕並去任改選者由衣衛官校執之,胡雍、杜萱、還有……」

朱厚照掃了一眼張懋,「張銘,俱下北鎮撫司考訊。」

「陛下開恩……」聽了兒子下獄,張

懋哀呼一聲,突覺一陣天旋地轉,一頭栽倒。

這老兒可不能死了,否則二爺會犯眾怒的,丁壽急忙搶上,一搭脈搏,才算松了口氣。

「他如何了?」畢竟五朝老臣,恩渥數十年,輕忽不得,朱厚照也關切問道。

「只是一時氣厥,並無大礙。」

朱厚照長吁口氣,看著老張懋牙關緊咬臉色青白的模樣,輕輕一嘆,「也難為他了,送他回府養病,自具罪狀上陳。」

「陛下鴻恩浩盪。」群臣齊頌。

「罷了吧。」朱厚照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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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

楊廷儀將一份文書置於劉宇案頭,「部堂,《武舉條格》擬畢,請過目。」

劉宇微微頷首,溫言道:「正夫辛苦了。」

「部堂客氣,只是……」楊廷儀欲言又止。

「正夫有話但講無妨。」

「參酌文舉會殿二試之例行武舉,此『條格』一出,恐部堂會受人非議。」楊廷儀道。

「老夫何嘗不知,都是丁南山與老夫招的禍事。」劉宇狠狠一捶桌案,憤懣不平。

「丁壽?部堂前番不是說這是陛下授意么?」楊廷儀不解。

「全是那丁壽小兒的主意,他曾為此尋過我……」劉宇便將那日丁壽登門之事敘說了一番。

楊廷儀哦了一聲,思忖一番道:「也許……那丁南山本就是迎合聖意,呵呵,難怪此人能簡在帝心。」

「或許吧,那丁南山雖未有如劉公公般得陛下依托,但在揣度聖心上卻更勝一籌,哼,佞幸之徒!」劉宇想起背的這口黑鍋,便郁悶不已。

楊廷儀微微一笑,「如此說來,咱們當日搶功之舉是否已然得罪了他?」

「得罪了又怎樣,本官蒙聖上恩典委任兵部,背靠劉公公,他能把我如何!」劉宇聲音近乎咆哮,卻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

楊廷儀垂目低眉,「部堂說的是,下官也是此想,一定要搭好劉公公那條線。」

劉宇捻須沉思,忽道:「正夫,老夫有一事與你商量。」

「部堂何須客氣。」楊廷儀道。

「你可知曉英國公其子縱仆為惡之事?」

楊廷和笑道:「朝會上那般熱鬧,下官怎會不知,國公位極人臣,卻不能善制其家,擾民生事,最終授人以柄,也是可嘆!」

劉宇聽了『授人以柄』四字,心頭莫名一跳,連忙吸口氣平復心境,緩緩道:「英國公奉旨自劾,陛下念其先世勛勞,特旨恩宥,令其在家養病思過,五府之事改由保國公代掌。」

「哦?那保國公與部堂……」盡管自土木之變後於謙掌管兵部,五府軍政大權已喪失殆盡,但五府將領仍有統兵作戰之責,且其官多為京營統領,與兵部關系千絲萬縷,若繼任者不予配合,也是一件頭痛之事。

「放心,保國公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已打發家人朱瀛每日到劉公公府上聽命。」

自己不登門?還真是愛惜羽毛啊,楊廷儀心底冷笑,「保國公倒是謹慎,只是這等機密之事,部堂如何得知?」

劉宇自矜一笑,「自然是劉公公面授機宜,兵部少不了要與保國公打交道,武職推選考功,同樣也離不開兵部職司,劉公公囑咐我可通過此人傳遞消息,老夫與你說的便是此事。」

劉宇示意楊廷儀近前,低聲道:「兵部四司中還頗有些不識趣的,不妨借這朱瀛之口,白之劉公公……」

楊廷儀立時會意,劉宇性格橫暴,人緣屬實不怎么樣,便是兵部屬官也有許多不待見他的,偏這類事又不能張揚,否則顯得劉宇太過無能,如今既然有了朱瀛這么個中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部堂之意,是讓這些不合保國公心思的人挪個地方?」

楊正夫是真聽明白了,劉宇欣然一笑,隨即為難道:「只是那朱瀛乃一仆從,老夫與之往來實在招搖……」

楊廷儀已然明了劉宇尋他商量之意,哂然笑道:「部堂何必紆尊,此事由下官代勞便是,每日飲宴款語,必讓那朱瀛有相見恨晚之嘆。」

「正夫兩榜正途出身,實在委屈了。」劉宇搖頭,大為楊廷儀不值。

「下官蒙部堂栽培提攜,無以為報,區區小事,何足道哉。」楊廷儀不以為意,從容道:「況下官不過一郎中,便是將那朱瀛邀入司署,也無人指摘,不過一噱而已。」

劉宇萬分感動,把腕道:「正夫款款之心,老夫須臾不忘,今後但有所求,無不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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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府。

「公公,小子這番操持布局,您看如何?」丁壽喜滋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差強人意吧。」劉瑾隨意道。

「您老就不能好好誇贊我幾句?」丁壽幽幽道:「此番不但在五府占了先手,還提了王鏊兩子,那老兒如今怕是郁結於心,覺也睡不好吧。」

「親自出面,終究落了下乘,至於王鏊,兩個無關緊要的棄子,去便去了,待春闈一過,王濟之便又多了幾百門生,你提得過來么?」

丁壽一愣,才想起今年還有這么一件大事,急聲問道:「會試主考官已然定下了?」

「旨還未

下,皇上屬意武英殿大學士王鏊與掌詹事府事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梁儲。」劉瑾落子道。

「為何選他王守溪?」丁壽不滿嚷道。

「王鏊一代文宗,文章大家,不選他難道選你不成?」

不理劉瑾揶揄,丁壽站起喊道:「那李西涯也好啊!」

「弘治十二年李相已做過主考了。」劉瑾淡淡道。

「王守溪弘治九年時何嘗沒做過主考!?」丁壽剛收拾了兩個那一科的進士,記憶頗深。

「弘治九年時未出科場舞弊案。」劉瑾頭也不抬地說道。

丁壽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干巴巴道:「可否勸陛下更改聖意,小子去說。」

「萬歲爺主意正得很,你那些小聰明最好少用,別尊卑不分,拿著客氣當福氣。」劉瑾指了指棋盤,「下棋。」

還下什么棋啊,丁壽直接棄子認輸,坐在那里運氣。

劉瑾看他嘆了口氣,也丟了手中棋子道:「只消陛下對王鏊的學問人品仍存敬重,你便動不得他。」

「就沒旁的法子了?」丁壽郁悶道。

「自己想去,」劉瑾也充起了甩手掌櫃,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哦,對了,陛下准備下敕召楊廷和回京入內閣辦事。」

「他怎么又回來了?他去南京有七個月?!」

「差不多,都是文華殿講經筵的大頭巾們實在無趣,引得萬歲動問楊先生,咱家便如實答了人在南京,皇上便動了心思。」劉瑾笑道。

「公公做差了,」丁壽也是急昏了頭,埋怨起劉瑾來,「您只需說『楊廷和人在南京心懷怨恚』,便足夠他老死留都的!」

「離間師生?咱家不會去做,」劉瑾搖頭,沖丁壽笑道:「你有這心思,不妨想想如何打理神機營吧……」

注:1、楊廷和歷史上是正德二年三月去的南京,十月入閣,書里他去南京晚了幾個月,算算差不多也是七個月。

2、早朝基本是走個過場,不會談什么具體實務,書里為增加劇情沖突,很多情節安排在朝會上,大家別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