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2)(1 / 2)

第四百八十二章閨中婦妙語解憂簾內官寸心添愁

第四百八十二章閨中婦妙語解憂簾內官寸心添愁

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讀費宏府邸。

「緹帥枉駕蒞臨,寒舍蓬蓽生輝。」費子充年近四旬,白面黑須,一副斯文相貌,見了錦衣帥突然帶人登門,也並無慌亂之相,安然與之客套,「但不知有何指教?」

丁壽道聲『不敢』,哂笑道:「丁某貿然造訪,特為賠罪而來,去歲因糾劾《通鑒》之事,累得大人奪俸,於心不安,後因倉促離京,未及登門請罪,失禮之處,還請費大人海涵。」

「區區小事,何必掛懷,況且費某有過在先,敝人還要感念緹帥網開一面,保全之德,」費宏在坐上微一拱手,隨即笑道:「只是不知緹帥『特意』之後,還有何順帶之事?」

丁壽仰天打個哈哈,「大人不愧飽學之士,真是生得七竅玲瓏心腸……」

費宏笑而不語,丁南山入仕不過數年,朝中上下被他開罪的人有過多少,幾時聽聞他有登門賠罪之說,這所謂『特來賠罪』,只不過是個引子,之後的話恐才是真正目的。

對方既然不信他那套說辭,丁壽也懶得廢話,「費大人可曉得丁某如今正奉旨徹查戊辰會試之事?」

「朝廷內外多有議論,費某自有耳聞。」

「有所聽聞便好,費大人可知這謠諑之言從何所起?」丁壽笑容中帶著森森寒意。

費宏奇道:「卻是不知,莫非緹帥已有眉目?」

「的確找到些端倪,源頭便在大人府上。」

費宏倏地變色,「緹帥莫不是說笑?」

「丁某人的確愛說愛笑,而今卻不是時候,費大人若是不信,可請令弟費寀當面對質。」丁壽寒眸如箭,凝視費宏。

費宏先是一怔,隨後向外厲聲喝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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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有事傳我?」不多時,一名青年儒生施施然步進廳堂,向主位上的費宏欠身一禮。

想必這就是那費寀了,丁壽暗暗打量來人,看著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儒雅面容帶著些許蒼白,與費宏容貌並不十分相像,據錦衣衛得來消息,費寀是費宏四叔費玙之子,二人算是堂兄弟,是以年紀相差甚大。

費宏寒著臉道:「休得無禮,當朝大金吾錦衣衛丁大人在座,還不快些見禮。」

費寀聞聽丁壽身份,微微一愕,旋即上前見禮,「晚生費寀見過緹帥。」

「少兄勿要多禮,丁某勞煩少兄前來,是有一事請教。」丁壽干笑一聲道。

「大人但請垂問,晚生知無不言。」

「爽快。」丁壽皮笑肉不笑,乜眼看著費寀問道:「會試放榜之日,貢院門前少兄說過什么,做過什么,可否一一見告?」

「自無不可。」費寀面容平靜,不見一絲波瀾,徐徐道:「二十六日放榜,學生名落孫山,胸中略有不平,適逢諸多落第舉子同病相憐,晚生一時不忿,故而言說了幾句……」

「狂童孺子,胡鬧!荒唐!」聽了堂弟作為,費宏痛心疾首,連連捶案,「朝廷開科取士,乃為國求賢之盛典,天下公道所在,你一黃口孺子,怎敢妄加評議!」

費宏於費寀亦師亦兄,堂兄對自己劈頭蓋臉一通責罵,費寀不敢多言,只是低頭受訓,費宏一番訓斥猶嫌不足,怒喝道:「還不與我跪下!」

費寀一聲不響撩袍跪在堂前,費宏怒氣沖沖道:「我費氏耕讀之門,樹德為本,孝友傳家,濟困扶貧,以德待人,怎出了你這個不肖子弟!我來問你,費氏家規你可還記得?」

費寀垂首聽著兄長滔滔不絕的訓誡,直到此時方道:「同居、均財、奉先、訓後、惇禮、守法、尚……」

費宏厲聲打斷,「你捫心自問,所作所為可對得起『奉先訓後,惇禮守法』之家訓?」

費寀低眉不語,費宏怒火更盛,吼道:「來人,取家法來,待我替叔父好生管教於你!」

「費大人息怒,您這套家法便免了吧,待進了北司,自有國法替您管教令弟。」丁壽適時插言。

費宏面色倏變,強顏道:「舍弟言行失當,自該嚴懲,只是緹帥能否念其年輕識淺,通融一二……」

丁壽眼睛一翻,「非是丁某駁大人面子,會試舞弊這案子滿朝關注,錦衣衛有旨在身,實不敢因私廢公。」

費宏張嘴碰壁,場面一時有些難堪。

「學生斗膽請問緹帥,晚生身犯何罪,要索系北司鞫問?」費寀跪在地上仰頭問道。

「眾舉子貢院鬧事,皆因你妄言所起,更引得滿城風雨,驚動御駕,姑不論你之言語是否包藏禍心,治你個妄語謗訕之罪,不過分吧?」丁壽冷笑道。

「緹帥既然尋上門來,當也是有備而來,學生適才所言與貢院門前所說之話,可有一字之差?」

「大約不差吧。」丁壽來時曾與麻璋和解一貫見了一面,由麻全引著,那兩人倒是沒甚顧忌,知無不言,所述兩廂對照,基本相同。

「既如此,敢問緹帥,學生只是將本科龍虎榜上朝中大臣子弟一一列出,並無有置喙朝廷掄才之處,何罪之有!」費寀侃侃道。

「牙尖嘴利!」丁壽冷笑:「你雖未明說,但其中含沙射影之意不言自明,事到臨頭還巧言令色,妄想為己脫罪,

當我錦衣衛是好欺哄的么?」

「學生不敢,學生自幼亦經庭訓,讀書明理,放榜之日雖因一時心頭悒悒,妄語失言,但還不致大放厥詞,況且……」費寀濃眉一揚,「那舞弊謠言學生也是從旁處聽來,正是心中不信,才未曾在貢院前和盤托出,至於之後場面失控,士林橫議,卻非學生所料。」

「何處聽來?又是何人所說?」丁壽目光如炬,緊盯費寀。

「松鶴樓飲酒,從鄰桌處聽得,王、梁二公名重士林,學生當時也自不信,未曾多加關注,誰料會試放榜,與傳言一般無二,一時義憤,學生才有那孟浪之舉。」費寀有問必答,振振有詞。

丁壽搓搓手掌,陰聲笑道:「少兄以為,憑你寥寥數語,便可自證清白?」

「學生不敢妄自揣測緹帥心意,只是錦衣衛神通廣大,查清那謠言何時而起,自不費吹灰之力。」

「本官自會查個明白,至於你所說是真是假,」丁壽嘿嘿一笑,「進了詔獄,自會讓你吐出實情。」

丁壽一擺手,廊下於永立帶著幾名錦衣衛涌入。

費宏道:「緹帥且慢。」

丁壽轉臉問道:「費大人還有何見教?」

「舍弟所言緹帥也已聽聞,說來他確有教唆之嫌,下官本無顏為其求情,只是那詔獄內癘氣沉積,舍弟自幼身體羸弱,恐憂悒成疾,緹帥可否行個方便,由下官在府中代為管束……」

見丁壽眼皮一跳,費宏急忙道:「下官並無有袒護之意,只消緹帥查明案情,舍弟該領之罪,自當身受。」

「下官願為其作保,萬求緹帥成全。」言罷費宏深施一禮。

丁壽不置一詞,瞥了一眼還跪著的費寀,嘴角輕垂,向於永打了個眼色。

「在家編管?費大人入仕這些年了,幾時聽過錦衣衛有這規矩?」於永得了上峰暗示,立時不陰不陽地插話進來。

「兄長勿要為難,清者自清,小弟便隨大金吾走上一遭,久聞詔獄龍潭虎穴,也正好借機長些見識。」費寀緩緩起身,撣撣衣袍笑道。

「少兄好膽色。」不說答應與否,丁壽模棱兩可地贊了一句。

久等見丁壽不肯吐口,費宏也不再伏乞懇求,直起身子正色道:「若是大金吾執意公事公辦,費某也只得遵從,舍弟便交托緹帥,不過身陷死地,拘囚困苦,舍弟萬一憂愁郁悒,有何不幸,費某少不得要到御前為他討個公道。」

敢威脅老子?丁壽眼珠一凝,便要勃然作色,轉念間卻又哈哈一笑,「費大人言重,其實詔獄內也非閻王殿,其中也不乏清靜干爽的牢房,是吧老於?」

「衛帥說的是,屬下定會好好關照費先生。」於永立時接口。

「既如此,你便隨大金吾去吧。」費宏也不再啰嗦,看向堂弟道:「也是你自作自受,合該有此牢獄之災。」

費寀恭敬應聲,轉對丁壽等人,兩手平舉,不卑不亢道:「可要上枷鎖?」

於永幾個立時瞧向丁壽,聽候上司吩咐,只見丁壽反將費寀兩手壓下,呵呵笑道:「費大人為東宮舊臣,與陛下有師生名分,既為少兄作保,丁某怎敢拂逆其意呢。」

「緹帥言重,下官愧不敢當。」費宏急忙鄭重言道。

丁壽又道:「再則貴府又非等閑一般人家,『樹德為本,孝友傳家』的家規可是福澤鄉里,名動京師,連李閣老都曾為費氏孝友堂作文以記,贊費氏世德,咱錦衣衛怎有不另眼相待的道理。」

丁壽明著客氣,費宏兄弟卻聽得心驚肉跳,原想到丁壽是有備而來,卻不料他將費家查得如此之深,錦衣衛果然名不虛傳。

「家伯父任職工部時治水呂梁薄有微勞,蒙李閣老垂意……」費宏急於解釋,丁壽卻擺擺手,笑語晏晏:「丁某省得,鉛山費氏清廉守正,名耀江佑,乃耕讀之世家,費大人您忠君愛民,人端言正,與閣老分屬同僚,一篇文記自算不得什么朋比勾連的證據……」

「事皆由學生一人而起,緹帥若要拿問,我自隨去北司便了,何必羅織構陷,辱我費氏門楣!」費寀終究沉不住氣,變了臉色。

「少兄此言從何而來,丁某所言拿至人前辯理,可曾有一字一句鄙薄費氏與賢昆仲的?」丁壽聳聳肩膀,一臉無辜。

「你……」費寀想不到自己才應付丁壽的理由恁快便被他調轉過來使向自己,頓時啞口。

見了費寀吃癟,丁壽心頭暢快不少,和顏悅色道:「其實少兄也不用多想,足下與江西寧王乃是襟親,便沖寧王爺的面子,丁某也不好過於為難,這北司鞫問的事就不必勞煩了……」

「緹帥,費家與婁氏聯姻,非是與寧藩結親,費家子弟循法守正,從無結交宗室之舉。」一直不動聲色的費宏終於面色凝重,「舍弟便隨緹帥北司一行,費某再無他議。」

「不必不必,」你如今想送弟弟進北司,二爺還不要了呢,丁壽只道:「丁某一言既出,豈有反悔之理,告辭。」

向二費各自拱拱手,丁壽領著隨從揚長而去。

「兄長,丁南山最後那番話究竟什么意思?」丁壽興師動眾而來,卻三言兩語便偃旗息鼓,費寀屬實琢磨不透他用意何在。

「這錦衣帥不簡單啊……」費宏捻著短須,閉目思忖片刻,忽地眼皮一睜,斜睨自家兄弟,略帶

責備道:「當年族中便不同意這門婚事,你還多有不滿,如今總該曉得了吧?」

哼,沙溪婁家文風昌盛,賢者輩出,婁一齋更是理學大儒,門生眾多,族中初時多有顧慮,最後不還是允了親事,怎得都算到我的頭上,費寀盡管心頭不平,礙著堂兄往日積威,還是沒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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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帥,您真信費家兄弟那套說辭?」出了府門,於永迫不及待的湊到上司跟前問道。

丁壽摩挲著下巴道:「我也一直奇怪,二十六日貢院才放榜,怎地大內演戲的都得了風聲,這消息傳得未免太快了些……」

於永道:「您意思費家小子說的是真的?」

「那也未必,」丁壽驀身望著著費府門樓,嘿嘿冷笑,「保不齊他是賊喊抓賊!」

於永懵懂道:「既如此,為何不將他拿進北司,不論軟的硬的,卑職等總有法子讓他開口!」

「你沒看底下傳來的消息么,費子充沒撒謊,費家那小子出生的時候未足月,打小身子骨就弱,別真有個三長兩短死在詔獄里,那咱們爺們可就說不清楚了!」丁壽搔搔鼻子,費宏畢竟不比周璽,朝中人緣不錯,還有小皇帝和李東陽做靠山,要是被有心人照著周璽的法子再擺自己一道,就是朱厚照不降罪自己,恐也會留下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那就這么便宜了這小子?」於永不解,自家上司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住了人絕不會輕易松口。

「安排人手,費家上上下下一舉一動都給我盯死了。」丁壽恨恨道,而今已經打了草,就看費家那蛇上不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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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齋庭軒虛敞,窗槅明亮,窗下擺著一張紫檀大書案,案上文房四寶齊備,案邊堆疊著各類經史子集書帙,窗外花木扶疏,鳥聲啁啾,氣象十分清雅。

與這清靜淡雅的書香氣不符的是此間主人心情,楊慎將一卷書隨手扔在了案上,捂著額頭,滿心煩躁。

落榜之後他便借口攻讀詩書,躲進了書齋,楊廷和雖未過於切責他科場之事,他心中煎熬卻日甚一日。

平日交往中雖未表露出來,其實楊慎心中常以才名自負,自覺優於同儕,可這科場無情,三場下來將他往日驕傲自衿打得粉粹,莫說羞於見父執長輩,同窗故友,便是府內下人私相議論,他也覺得是在暗中嘲諷自己,這般疑神疑鬼的度了幾日,四書五經未曾看進去半個字,容顏卻比往日憔悴了許多。

「相公,妾身為你燉了些補品,且來嘗嘗。」王香韻捧著托盤,蓮步款款入了書房。

楊慎匆忙將書拿起,裝作用心攻讀狀,皺眉道:「放在一旁就是,待會兒我自會用。」

「相公刻苦用功是好事,也該愛惜身體,張弛有度才是。」王香韻將書案清理干凈,將湯盅推到丈夫近前。

楊慎不耐煩地揮手道:「休要啰唣,我自理會得,你且下去,勿要擾我讀書。」

「噗——」王香韻忽然掩唇輕笑。

「你笑些什么?!」莫非連妻子也開始取笑自己,楊慎不由惱羞成怒。

「相公,你書——拿倒了。」王香韻嫩白筍指輕點著楊慎手中書卷。

楊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倉促中竟沒發現手中書原是倒置,一時窘迫無措,忿忿然將書丟至案上。

「相公既然心不在焉,不妨陪妾身手談一局,聊作消遣。」王香韻整理書案,從旁邊立著的書櫃內取出一方棋盤。

「我此時沒有心情,改日吧。」楊慎扶額拒絕。

「相公幾日不回房安歇,妾身一人憋得難受,便當是陪妾身解悶,」王香韻拉著楊慎衣袖,柔聲求道:「好不好嘛,相公?」

妻子軟語央求,一來不忍推拒,再則才被人戳破專心求學的謊話,也無顏再用此理由搪塞,楊慎無奈下只得應允。

聞得夫君應允,王香韻立時莞爾,夫妻二人便在一張紫藤花幾前擺下棋盤,相坐對弈起來。

新婚燕爾,夫妻二人如膠似漆,時常博弈自樂,楊慎棋藝遠在妻子之上,可他此時心神不寧,難以專注,第一盤棋非但輸了,且輸得很是難看。

「夫君昔日棋藝精湛,不過旬日未與妾身坐隱,怎地退步如斯境地?」纖纖素指捻著圓潤棋子,王香韻搖頭嘆息,仿佛意猶未盡,甚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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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場文章不如人,難道棋藝還要輸給妻子不成,王香韻雖未提再來一局,卻讓楊慎好勝之心頓起,主動邀戰,紋枰之間你來我往,楊慎此番專心致志,不問外物,果然大獲全勝,連勝三局。

「如何,可曾服氣?」楊慎此時心境大好,有心說笑。

王香韻薄唇輕抿,「今日妾身輸了,回去後自當專心棋藝,待來日再與相公較量。」

楊慎眉毛一揚,「怎么,你還不氣餒認輸?」

王香韻不答,秋波流轉,凝視棋盤幽幽道:「今朝技不如人,來日再相機取勝便是,世事如棋,豈有一局定輸贏的道理,相公以為如何呢?」

楊慎心弦猛地一顫,著呀,科場一時成敗,又非定下一生命數,與其終日愁

眉不展,蹉跎歲月,反不如懸梁刺股,砥礪奮進,待來科大比,再決雌雄!

他本是聰慧過人,心思通透,只是初遭挫折,心坎一關難過,鑽入了牛角尖,此時一經點醒,頓時心中豁亮,長身而起,向妻子深施一禮道:「楊慎枉讀詩書,辜負紅顏,多謝娘子良言開解,為夫感激不盡。」

王香韻起身還禮,「妾身駑鈍,不過幾句局戲之言,怎敢當夫君如此大禮!」

曉得妻子還在顧念自家面子,楊慎也不說破,哈哈笑道:「今日有暇,娘子可願再手談幾局?」

見丈夫一臉輕松愉悅,知其胸中塊壘已去,王香韻微笑應道:「妾身正有此意。」

夫妻二人才方重新入座,忽聽得外間傳來楊廷儀爽朗笑聲,「慎兒,有貴客到,還不快出來迎候。」

此時有誰前來?便是自己朋友,自己去外邊接待也就是了,何用引進內堂書房,還要叔父陪同?楊慎與妻子狐疑對視,俱是同樣想法,還未等二人離座起身,便見一人在楊廷儀陪伴下已然轉了進來。

「用修,別來無恙?」

「丁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