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不信你會如此絕情,除非你殺了我。
那好,我就成全你。秦驚羽一把握住,刷刷幾劍劈過去。
亂無章法,也沒有什么力道,就連眼睛都沒瞅准目標,誰知那人竟是一動不動站著,任她揮劍刺來。
那樣清澈,那樣純凈的眼神,一瞬不眨看著她,仿佛要穿透她的胸口,看清她的內心。
劍尖一歪,無力垂下,她往地上隨意一摔,也不看他那被劍刃削去飄落空中的絲絲斷發,攜了雷牧歌,扭頭就走。
殺了你,只會污了我的手,喜事臨近,不值得。
雷牧歌的燦爛笑容,與他的驚痛眸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也會痛么
不過是將他往日施加在她身心之上的痛楚,還給他那么一丁點而已。
秦驚羽沒再回頭,與雷牧歌並肩登上馬車,漠然離去。
孤影,落寞。
黑夜,成殤。
月沉日升,又是一個明朗的早晨。
睜開發澀的眼,秦驚羽手臂一伸,意外觸到一處溫熱,像是男子的面頰
凝神一看,這才發現床榻前趴著一人,劍眉朗目甚是眼熟,眸光炯炯,正無限歡喜瞅著她。
略略怔忡,隨即想起來,昨夜跟雷牧歌一起回宮,似乎又喝了點酒,說了會話,終是鬧得困乏了,一靠上枕頭就睡得不知天日。
敢情他在床邊守了一夜
你還好嗎雷牧歌輕聲問道。
嗯,挺好。秦驚羽揉了揉額頭,慢慢騰騰坐起來,東張西望,汝兒人呢,又偷懶到哪里去了
是我讓閑雜人等都回避了。雷牧歌按住她的肩,笑容收斂,正色道,我問你,那解葯,你可是吃了
吃了。
雷牧歌深吸一口氣,面色變得凝重起來:那好,羽兒,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秦驚羽笑了笑,搖頭道:你不用說了。
他要說的,她都知道了,那都是她的親身經歷,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比他所曉得的詳盡得多。
不,我要說,你聽著,那個蕭焰他不是好人,他曾經在你身邊待過,就在這明華宮,他的名字叫做
燕兒,燕秀朝。秦驚羽清晰道出。
雷牧歌瞬間呆住,半晌才喃道:是他告訴你的所以你們才起了爭執
他會嗎
他巴不得瞞她一輩子
這輩子都把她當做傻瓜,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秦驚羽自嘲而笑: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起來的,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雷牧歌瞪著她,大概是有些接受不了這樣輕而易舉得來的結果,隔了好一會,整張臉才漸漸亮堂起來,費力從喉嚨里擠出一句: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驚羽甚覺無力,懶懶道:暫時也沒什么打算,先在天京待一陣,過後再說。
說是再次出兵,那是一時氣話,與南越已經進入和談階段,她不可能出爾反爾,反覆無常,再挑起事端,制造新的戰爭。
雷牧歌眼眸亮了亮,又道:那你昨晚說的我們的婚事,到底是氣話,還是真的
自然是自然是氣話,故意說給蕭焰聽的氣話,但此刻看著他飛揚的神采,期待的眸光,她卻說不出口。
默了默,她輕聲嘆道:以往是我不對,把你的好心當做驢肝肺,總是誤解你,辜負你,實在對不住
雷牧歌急促打斷她: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
秦驚羽張了張嘴,苦笑:那你要什么
他脫口而出:我只要你,從來都只要你
秦驚羽低下頭,聲音微澀: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喜歡你,敬重你,把你當做兄長一般,而且我曾經犯過錯,錯得那么離譜,我們不合適
沒關系,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總有一天你會死心塌地愛上我。
如果沒有那一天呢
那我再加倍努力,更加對你好。
秦驚羽眼眶一紅,哽聲道:不值得,我不值得,我虧欠你那么多,都沒臉見你
雷牧歌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濃情翻騰,熱烈如火:覺得虧欠我,那就好好補償,把你這輩子補償給我
秦驚羽一怔,直覺想要搖頭:但是我
雷牧歌哪里容得她拒絕,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趁熱打鐵道:羽兒,嫁給我,好不好
秦驚羽沉默著,感覺他問出這句即是屏息噤聲,渾身都綳緊了。
那般真摯,那般虔誠,等著她的回答。
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她蹙著眉,輕聲問道。
雷牧歌斂容端顏道:是,這輩子我只愛你一個,也只要你一個,再沒有別人了。
她還能說什么呢
如果對這樣情真意切的告白都不感動,對這樣深情不渝的男子都不接受,那她真是枉自為人了。
好。她垂眼,帶著輕淡的笑意,投入他寬厚的胸懷,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給你。
既能補償虧欠,又能教他開心,還能讓家人安心,更能觸到那個人的痛腳,狠狠打擊他一回,何樂而不為
兩全其美,皆大歡喜,原來就這樣簡單。
哐當一聲,茶杯翻倒在地。
什么,你要跟牧歌成親穆雲風騰的站起來,又驚又喜。
秦驚羽跪在地上,神情鎮定:是,我要與他成親,還望父皇母妃答應。
答應,怎么不答應穆雲風眉開眼笑,趕緊過來扶她,那日你外公還埋怨我,說我不該胡亂出主意,你父皇也不高興,呵呵,他們可不知道,我這是因禍得福辦了件大好事,你總算是想通了,真好
秦驚羽知道她是誤會了那夜的情形,卻也不予辯解,只隨之站起,立在榻前。
還請母妃操勞籌備婚事,豐儉隨意,日子越快越好。
穆雲風不迭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找太史和宗正來,看看黃道吉日,等下就召雷夫人進宮來仔細商量,這婚姻大事,自是馬虎不得想想又道,雷夫人可知你的女子身份
秦驚羽應道:牧歌說他會暗地告知他父母。
那就好。穆雲風欣慰點頭,就要張口叫人。
慢著秦毅斜靠在床榻上,聲音不大,卻滿含威嚴。
秦驚羽湊上一步詢問:父皇可有意見
秦毅皺眉道:你們卻都糊塗了嗎,而今羽兒還是一國之君,怎么跟牧歌成親男男相戀,著實荒謬。
秦驚羽笑了笑,說得風輕雲淡:這個孩兒早想好了,不用父皇提醒,我已有解決之法。
什么辦法
我明日早朝就下道詔書,封雷大將軍的義女雷氏為郡主,等過幾日,就封個名號娶進宮來,只要稍微遮掩些,嘴巴緊些,不出紕漏就行,今後他待在內宮也好,立在朝堂也好,回去雷府也好,都隨他高興。
秦驚羽平靜說完,由不得暗地冷笑,說到底還該感謝蕭焰,感謝他想出這么個絕佳之計。
穆雲風拍手笑道:這個法子實在是好,我會跟雷夫人好好合計,各個環節都考慮周全,保證不出半點問題
那就有勞母妃。秦驚羽口中應著,轉頭去看秦毅,恭敬道,父皇好生歇著,如果沒什么事,孩兒先行告退。
秦毅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復雜,終是說道:你打定主意了
秦驚羽點頭道:是。
可想清楚了,不會更改了
她還沒說話,就被穆雲風接過去道:羽兒從來都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既然這樣說了,那這樁婚事就這么定了,還改什么羽兒你忙你的去,余下的事都交給我來辦
多謝母妃。秦驚羽俯身下去拜了一拜,神色淡然,即往外走。
皇帝大婚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按照這個朝代的禮儀,什么納征,什么請期,什么親迎,都得一步步按照規矩來,但這些自會有人去做,實在不用她操心。
她需要做的,不過是下個詔書,然後收心回來,等著以新郎的身份拜堂成親。
喜訊傳出,舉國歡騰。
雷府張燈結彩,前往祝賀之人絡繹不絕,險些將門檻踏破,而皇宮里更是披紅掛綠,處處修葺裝扮,一派喜慶氣氛。
天京城,表面上安定祥和,實際卻是風起雲涌,暗藏波瀾。
首先闖上門來之人,是銀翼。
沒等通報的小太監把話說完,他已經是搶先一步踏進來,冷著臉低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驚羽放下批復公文的朱筆,無奈一笑:誰惹你了,這么火爆爆的
銀翼從袖中扯出一大團物事,拋到她腳下:皇榜都貼出來了,你還想瞞我
秦驚羽朝那團黃底紅字投去一瞥,搖頭道:我沒瞞你,最近太忙,我還沒空通知你,要不你給山庄兄弟們帶個信回去,屆時大家都來喝我的喜酒。
鬼才會去喝你的喜酒銀翼一巴掌擊在她面前的御案上,啪嗒一聲,從中折斷,我實在想不通,你明明等的是蕭焰,現在卻要跟雷牧歌成親,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得見他大動肝火的模樣,秦驚羽端坐不動,想笑,卻笑不出:我不過是想通了而已。
銀翼碧眸眯起:是想通了,還是在跟他賭氣
秦驚羽心里微微動怒,面上卻是輕笑:我沒賭氣,我是真的想跟雷牧歌成親,你祝福我吧。
瘋子,沒見過你這樣的瘋子而雷牧歌就是個傻子,明知你是這樣,還答應跟你成親
你說對了,我是瘋子,他是傻子,我們正是天生一對,不成親實在說不過去。
你銀翼被她氣得沒法,扭頭就走,沒走出兩步,又調頭回來,徑直坐在她對面,硬聲道,我知道你心里愛的是蕭焰,從來都是,你若是嫁他倒也罷了,我無話可說,但你要跟雷牧歌成親,我決不答應。
秦驚羽輕輕搖頭:你錯了,我不愛蕭焰。就算愛,那也是過去,現在我愛的人是雷牧歌,他才是我應該真心相待之人。
你愛雷牧歌銀翼禁不住冷哼一聲,道,你要真愛他,那晚又何必送他去你外公那里
那時我糊塗了,做了錯誤決定,現在我反悔還不行嗎
反悔了是吧那好,我這就去跟你爹娘提親,你不是要成親嗎,也算我一份
秦驚羽拉住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要攙和進來添亂了,好不好
跟雷牧歌成親就是正事,跟我成親就是添亂添亂就添亂吧,反正已經這樣混亂了,多一點也無妨銀翼掙開她的手,一臉肅然,大步出門。
腳下一轉,不是朝秦毅寢宮的方向,而是去往太醫署。
要提親,也得先找好同盟後援不是
秦驚羽看著那倒塌的御案,散落一地的卷宗,半晌無言。
嘆口氣,默想了一會,即是喚人進來清理。
事已至此,不管有什么反彈,什么抵觸,這樁婚事,她都結定了。
就這樣枯坐了半日,等到將公文批復得差不多了,門邊驀然閃過一片衣角,就那么一晃,又遲疑退開。
汝兒,有事么她還沒抬眸,就已經辨明對方身份。
過了一會,就見汝兒唯唯諾諾進來,怯怯道:稟報陛下,宮外有人求見,被雷將軍給擋了
秦驚羽挑了挑眉,不知為何,心里沉了一沉:是誰
他以前服侍過陛下的,雖然模樣變了許多,過了好幾年沒見,但我可以肯定是他汝兒叨叨說著,兩眼放光,陛下還記得燕兒嗎跟奴才同時進宮的燕兒啊
秦驚羽瞟他一眼,冷淡道:不記得了。
汝兒有些著急:陛下怎么會不記得了呢,以前陛下多喜歡燕兒啊,什么好東西都給燕兒留著,不管去哪兒都讓燕兒跟著,燕兒說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陛下都由著他,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那時候奴才眼紅得要命呢,後來陛下去了南越,燕兒人也不見了
住嘴秦驚羽一支朱筆摔過去,厲聲喝道,今後若是再聽你提起這個名字,朕割了你的舌頭
汝兒嚇得臉色煞白:陛下恕罪
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是,是
汝兒跌跌撞撞退出去,連同外間候著的宮人也遠遠回避,屋內只剩下她一人,手掌撐在案幾上,指節泛白,重重喘氣。
蕭焰,又是他,他還來做什么
他難道不知道她已經徹底覺悟了嗎
心底有股郁氣盤旋著,始終不散,梗著那么一大團,好生難受,接下來,又是一個漫長且空虛的夜。
她直覺就要叫人去搬酒,剛一抬手,又自停住。
對了,她前一日才答應了雷牧歌,今後不再酗酒了,做他乖巧可人的妻子,她不能食言。
可是為何會這樣糾結,無法安心
定了定神,這才恍惚聽得宮門方向有些異樣聲響,已不知持續了多久,那說話聲耳熟至極,一個是她如今親口應允的夫婿雷牧歌,另一個卻是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竟還杵在宮門口沒走
他難道還沒死心,還想挽回什么
秦驚羽皺了皺眉,本不予理會,卻忽地想起雷牧歌可能還沒恢復完全的身體來,也不知外公口中的休養幾日到底是多久,總之是不宜與人動武的,尤其對手是像蕭焰這樣旗鼓相當的高手。
婚禮在即,她可不想中途橫生枝節,日子平平淡淡就好,再經不起折騰。
也許該去看一看,認識多年糾纏多年,多少對他還是有些了解,知道那也是個執著之人,這一場恩怨情仇,終歸是要做一番了結。
不如趁此機會,一了百了。
主意既定,也不敢耽擱,一路穿堂過室,急急趕了過去。
還好,天幕還沒黑得太暗沉,她已經是到了宮門處。
城樓上燈火通明,照得四周一片亮堂,在這無處隱形的燈光映射下,那兩道挺拔的身影靜靜對峙,仿若雕塑,周圍遠遠圍滿了人,一個個手持刀劍,神情肅穆。
一時間心思紛擾,各種滋味翻涌上來,攥緊了拳,冷靜開口:都退下罷。
是,陛下。人群如潮水般退開,消失不見。
秦驚羽站到了兩人中間,對著蕭焰,神情無奈:蕭二殿下,我家牧歌有什么讓你不滿意的,我這里給你賠個不是行不,從今往後,我們路歸路,橋歸橋,天大地大各走一處,你也不要再來尋我們夫妻倆的麻煩了。
蕭焰眸光深幽,臉色一如既往的白:你真的要與他成親
真,無與倫比的真。秦驚羽說完這句,恍然大悟般敲著腦袋道,瞧瞧我這破記性,只怕那場失憶還有些後遺症,竟忘了把請柬給殿下送去,真是罪過。敢問蕭二殿下在天京城里的落腳處是哪里,我這就傳令下去,屆時八抬大轎來請
蕭焰動了動嘴唇,澀然笑道:你何必這樣氣我
秦驚羽啞然失笑:好端端的,我氣你做什么
三 兒,你既然已經恢復記憶,自當知道,許多事情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其中另有內幕,我雖騙你在前,有錯在先,卻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是為了向我大哥討要解葯 才不得已娶了葉容容,也是為了救你和元熙才假裝對你們不在意,故作冷血不去理睬那個被摔死的嬰孩你那么聰明,應該早就想通這些,為何就不能原諒我
原諒呵呵,蕭二殿下,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你可知道,在你隱瞞身份,扮作燕兒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胸口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那口氣又開始涌動,秦驚羽抿了下唇,微頓一下,卻聽得在旁一直沉默的雷牧歌開了口,沉聲插上一句:蕭焰,你可聽清楚了事到如今,你倘若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再糾纏了,認命吧。
蕭焰淡淡瞥他一眼:這是我跟三兒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雷牧歌搖頭一笑:三天之後我們就要成親,你說跟我有沒有關系真正無關之人,是你。
蕭焰的臉更白了些,轉向她,薄唇發顫,輕聲啟口:三天你們就要成親是真的他說的是真的
你說呢秦驚羽輕飄飄回了句,扭轉身去,忽然不想再看到他那張灰敗慘淡的臉,也沒了來時想要徹底了結的興致,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他怕是永遠不會明白,這症結是在哪里。
三兒,我們真的是回不去了嗎他在她身後低喊。
秦驚羽腳步一滯,也沒回首,只是緩緩搖頭。
我不信,等你氣消了,我們再談。聲音雖輕,卻十分堅持。
那你就慢慢等吧。
丟下這一句,她拂袖而去,將那道蕭瑟的人影遠遠拋在腦後。
也是,遠遠拋在心外。
永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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