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部分(2 / 2)

安頓好之後,爾泰便吩咐福祿請紀曉嵐過來,福祿脆生應了,不一會兒就領著紀曉嵐進了爾泰的房間。

爾泰客氣的請紀曉嵐落座,待福祿奉茶退出去之後,他便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曉蘭兄,山東的事情怕不是浮於表面上的那么簡單,剛剛的一幕想必你也看清楚了吧,明知道我們這兩天就要督查山東,這些官吏卻仍是不知收斂,真不知是誰給他們的膽子?還是他們壓根就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見爾泰神情氣憤,紀曉嵐卻是淡淡的一笑,他曾經外放過學政,對地方上的事情,比爾泰這個久居京城的福家二少要知道、了解的多。

「福大人,地方上的事情向來就是錯綜復雜的,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和政策,但是到了地方,卻是奉行另外一套政策,而小到一個府、一個縣呢,奉行的政策又不盡相同,不過在大面上,大家還是步調一致的,因此我猜想,山東巡撫章敏知道我們過來,一定會提前布置下去,停止一切『非法』的章程,但可惜他的政令,沒得到有效的貫徹。」紀曉嵐端起茶杯,喝口茶潤了潤嗓子。

「哦,你的意思是……陽奉y違?」聽了紀曉嵐的話,爾泰登時也就明白了,他雖然沒有主政地方的經驗,但畢竟出身豪門世家,政治敏感度極高,且人又聰明,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智商、天賦極高。

爾泰所言的意思是,他這次奉旨督辦山東,山東各級官吏料必已經得到了山東巡撫章敏的命令,嚴格要求屬下,停止一切『違章』、『違法』的事情,比如趁著山東天地會造反,向過路的人群、百姓勒索銀子這種事,就一定會明令禁止,至少是爾泰在山東期間,這種事情是一定不可以再發生的。

而各級府縣的首腦,自然是知道這事若是讓欽差撞見的嚴重性和後果,料必會嚴格的要求手下停止,不過這政令到了具體經辦人員那里,能不能得到具體的貫徹,還要兩說。

畢竟人活在世上,就沒有抵擋的住銀子誘。惑的,雖然這種勒索來的銀子,最終是要上交地方,也就是交給上級官員,不過具體的經辦人員甚至普通的士兵,多少還是能從中截留一二的,因此上面官員要求停止,下面的辦事人員也不見得會停止。

怎么著,你們官位尊崇,有的是地方可撈銀子,未必然瞧得上這點『蚊子r』,可我們不行啊,我們就負責這件事,若是這事停止了,我們上哪撈銀子去啊。

小官吏大多都有這種心態,不過上面既然明令交代下來了,下邊也不敢不遵從,但怎么個遵從法,就有點說道了,比如明面上是停止下來了,這是做給上面看的,可是私下里,也不妨礙偷偷摸摸的進行,偶爾的來個一兩次,就算是欽差來了,也不定就那么湊巧的被欽差撞見吧。

再者說,欽差哪次督查地方,不都是儀仗鋪張,敲鑼打鼓,牛哄哄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似的,還沒等出河北境內,山東這邊就接到了通知,大官小官的呼呼啦啦的來一群人迎接,而現在官員們還沒到,那就說明欽差還在路上,為毛這么早就停止『財路』,這不是跟白花花的銀子過不去嘛。

人都是存有僥幸心理的,只不過很可惜,這事還真就是很巧,偏就讓爾泰給撞見了,而且,爾泰還是微服私訪……

「福大人果真不愧是少年俊彥……」紀曉嵐輕輕『拍』了爾泰一記,不過卻也只是點到為止,免得馬p拍多了反著了痕跡,「正是陽奉y違,官字兩個口啊,上面一個口,下面一個口,大到一個國家,皇上就是上面的口,朝中大臣以及封疆大吏是下面的口,而在一個省呢,巡撫是上面的口,知府、縣令是下面的口,在小到一個府縣呢,知府、縣令是上面的口,衙差、小吏便是下面的口,這兩個口可是都要喂飽才行啊。」

聽了這話,爾泰點點頭,隨即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明白紀曉嵐所說的意思,同樣也熟悉官場的規則,就好似山東貪污賑災款項,上到巡撫、知府、縣令、下到具體經辦的微末小吏,無不分到了湯湯水水,而這些人既然拿到了銀子,自然是希望平安無事的匿下這筆『橫財』,這也就無怪為何山東道御史張景紅將此事上達天聽之後,便引起了山東各級官吏的聯名參劾、誣陷了。

他,擋了山東大大小小官員的財路了!

「我大清朝怎么養了這么一幫蛀蟲,十年寒窗苦讀的那些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千里之堤毀於蟻x,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爾泰憤然的猛地一拍桌子。

「福大人說的極是。」說到此處,紀曉嵐亦是神色嚴峻,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對爾泰的欣賞之意,「難怪聖上會欽點福大人為欽差,就沖你這份憂國憂民的情懷,紀某甘拜下風,福大人,紀某以茶代酒,替天下蒼生,替山東受苦受難的百姓敬您一杯。」

紀曉嵐這話雖然說的有些大,但他神色凝重,不似故作姿態,爾泰便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復又神色鄭重的說道,「紀大人,山東的事情,我想就從德州開始查起——就從『誣良為寇』這件事著手!」

說到正事的時候,爾泰對紀曉嵐的稱呼也變了,不再是『曉蘭兄』,而是『紀大人』,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私交歸私交,但公事是公事,一碼歸一碼,切不可混為一談。

「是,福大人。」紀曉嵐拱手應道,完全把出一副下屬的姿態。

交代完了正事,兩人又閑聊起來,氣氛便輕松了不少,紀曉嵐甚至還跟爾泰爆出了一個『內幕』,「福大人,這個德州知府張望禹,還真是我們大清朝官員中的一朵奇葩。」

「哦?怎么個一朵奇葩?曉蘭兄對他的這個評價不低啊。」爾泰來了興致,好奇、調侃的說道。

「呵呵,福大人有所不知,這個張望禹啊,號稱是『綠帽』知府。」紀曉嵐戲謔的道。

「綠帽知府?有意思,你說說看……」爾泰緊著問道,心中愈發的好奇了起來。

紀曉嵐呷了口茶,娓娓道來……

原來張望禹這個人從小就不學無術,四書五經更是一竅不通,不過家里算是當地的富戶,花錢走通了關系,給他捐了個候補知縣,大小也算是朝廷命官了。

可大清朝的候補知縣,多如過江之鯽,上面沒有門路,一輩子也別想得到實缺,但這張望禹卻也好本事,不知道怎么地就搭上了福康安的線,再後來福康安看上了他親娶進門的妻子,一來二去的也就勾搭上了。

有一回福康安跟他的妻子在他的書房里正快活著,卻被他突然撞見了,不過這人『養氣』功夫不錯,非但沒流露出半分的不滿,甚至還對著福康安鞠躬說『抱歉,打擾二位了』,之後便退了出去,再到後來,張望禹的妻子便成了福康安的現任小妾。

「呵呵,有趣,這人卻也當得起『奇葩』兩字考語。」聽了紀曉嵐的描述,爾泰哈哈大笑,不過隨即又不由得老臉一紅,心道自己還不是給紀曉嵐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只是紀曉嵐此時還不知道罷了!但爾泰卻是不願在此問題上在繼續聊下去,便轉移了話題,囑咐紀曉嵐一定要暗中調查德州的事情,切不可暴露了身份,紀曉嵐也收斂了調笑之意,忙即連聲應是。

……

德州府衙。

山東巡撫章敏高踞首座,底下兩側各坐著山東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吏,這些人都是奉命前來迎接欽差福爾泰的。

章敏目光在在場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隨後定格在德州知府張望禹肥胖的臉上,「德州府,迎駕的事宜安排好了沒有?」

這話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明面上的意思,就是問張望禹有沒有做好恭迎欽差的必要的准備工作,比如膳食安排、住宿安排之類的。第二層的意思就是弦外之音了,是問他『掃尾』工作有沒有做好,比如亂收稅銀、誣良為寇這類的事情是不是都停止了,是不是也都處理妥當了。

「回中丞大人,下官已經安排妥當了。」張望禹微微欠身,拱手回道。

「嗯,你做事本中丞還是很放心的,不過切不可掉以輕心,欽差乃是奉皇命而來,出不得半點岔子,護衛的人手安排好了沒有?」章敏嘴上說著對張望禹放心,實則心中對他這個綠帽知府很不感冒,這點從他對張望禹的稱呼上便能看出來,乃是硬邦邦的稱呼他為『德州府』。

而他忽然又問到張望禹護衛欽差的人手安排好了沒有,這話也是極有『內涵』的,一方面是出於對欽差安排的考慮,而最重要的一方面,卻是防止欽差與百姓接觸,防止百姓攔轎告狀等突發情況。

張望禹自然知道章敏的話中所指,重重的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一切安排妥帖了。

「嗯,這就好,大家一定要向德州府學習,將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有條不紊,你們當中還沒有安排好的,馬上差人回去抓緊部署,一定要趕在欽差前面,讓欽差看到一個『河蟹』的山東,穩定的山東,欣欣向榮的山東,要是誰那里出了岔子,本中丞就革誰的職。」

說這話的時候,章敏目光嚴厲的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眾人紛紛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唯有張望禹挺直了腰桿,一臉的得意,受表揚了嘛,就該當是這個調調!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泰安府和德州府留下……「章敏將目光從眾人臉上收回,隨後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眾人走後,德州府和泰安府紛紛起身,對著章敏拱拳道,「中丞大人,您有何吩咐。」

「罷了,這里沒外人,大家就不要客氣了,坐下說吧。」章敏語氣溫和的對著兩人說道,不過卻是面色擔憂的看向泰安府,眉頭緊蹙,問道,「周知府,還是沒有收到滄州的消息嗎?」泰安知府周作棟是章敏的心腹,這點從稱呼上就能看出端倪。

「回中丞的話,滄州那邊倒是傳來了消息,不過說是沒有見到欽差的行蹤,下官擔心……」泰安知府周作民欲言又止。

「你擔心什么,這里沒有外人,但說無妨。」章敏右眼皮直跳,隱隱覺得周作民的擔心與自己的擔心如出一轍。

「是中丞,下官記得和中堂和大人來信說七天前欽差大人就動身了,算算日子,欽差大人前兩天就該到了滄州,而滄州知府又與下官有同年之誼,前兩次欽差路過滄州,他都是第一時間給下官來信,沒理由這次隱而不報啊,所以下官懷疑,這次欽差會不會是微服私訪?」

「周知府,你倒是跟本中丞想到一塊去了,我也隱隱有這層擔憂,如果欽差真是微服私訪的話,沒有儀仗隨行,那行進速度必然會快一些,估摸著今天就能到德州,或許已經早就到了——德州府,你親自去德北城門問問,這兩天有沒有疑似欽差的人物進城,及時向本中丞匯報。」

章敏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表情憂慮的吩咐道。

「是,下官這就去。」見了章敏凝重的表情,張望禹也不敢耽擱,忙即拖著肥胖的身軀,呼哧呼哧的跑開了。

張望禹離開後,章敏又對著周作民吩咐道,「周知府,你速速將『欽差微服私訪』這件事通知和大人,請他拿個主意,還有,這個張望禹做事我信不過,你拿著我的手諭,今晚上你去德州大牢,把該清理的事情清理干凈。」

「是,下官明白。」說完周作民就要轉身離開,章敏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對了,賑災款項的賬目、賑災糧發放數量都對應起來了嗎?」

「下官早有安排,保證讓欽差看不出什么,中丞大人您就放心吧。」周作民胸有成竹的說道。

「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哎,這次的欽差,怕是跟前兩個不太一樣,我們一定要小心應對,切不可出了半點岔子。」章敏嘆了口氣。

「是,下官一定照辦。」周作民拱手說道。

……

另一邊,爾泰在福祿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之後便騎上福祿從德州騾馬行挑選的一匹棕褐色高頭大馬,快馬揚鞭的向著濟南府衙而去。

第184章嘶!

話分兩邊,且說德州府張望禹受了山東巡撫章敏的旨意,急急去德北城門詢問,不消一個時辰,張望禹便回到了德州府衙,卻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臉色也黑成了鍋底灰,一臉的擔憂、驚懼、恐慌之色。

「中丞……大……人,大、大……事不……妙啊……」他肥胖的身軀顫顫巍巍的小碎步跑到後衙堂屋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如死灰,不敢去看章敏的臉色。

「慌什么,你好歹也是堂堂四品知府,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起來好好說話。」章敏放下茶杯,有些不悅的瞪了眼張望禹。

「回中丞,十……十萬火……急……啊,出、出……出大事了。」這張望禹能得到福康安的賞識,除了他獻上老婆之外,再就是此人能言善道,不過此刻卻犯起了磕巴,可就真是被什么事情給嚇到了。

「哼,能出什么大事,難道是這天塌下來了不成,德州府,你也是老資格的知府了,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本中丞平時是怎樣教育你們的,遇事不要慌,要鎮定,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有一點知府的威儀。」章敏滿不在意的呵斥道,隨後又端起茶杯品鑒著香茗。

「下官失、失儀,還望中丞見諒,只是事態緊急,下官不敢擅專,特趕回來請中丞示下。」

聽了章敏的呵斥,張望禹頓時又恢復了先前的口齒伶俐,心中在想,哼,你是上司,要是事情敗露了,先倒霉的可是你,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呀!

「對嘛,這才像是我山東官員的做派嘛,行了,說說吧,到底怎么個事?」章敏喝了一口清茶,透過氤氳的茶氣拿眼斜瞥著張望禹。

「中丞,下官去了德北城門,據守城的門吏說,今天晌午倒是有四輛馬車從德北城門經過,聽口音像是京城那邊過來的。」

說道此處,張望禹頓了頓,拿眼觀察著章敏的反應,見他認真在聽便繼續說道,「為首一人約莫十七八歲,相貌儒雅,身邊跟著的幾個仆從,像是都有些身手。」

「哦?有這等事?你細細說來,那少年是什么身份,哪里人,來德州干什么?」聽了這話,章敏心中頓時『咯噔』劇烈跳動一下,隨後緊盯著張望禹,神態嚴峻的追問道。

「是——據城門吏說,來人自稱是天津某富商家的公子,此來山東是為了采買葯材,而且還——還——」張望禹欲言又止,他在考慮該不該將實情如實向章敏匯報。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說啊!」章敏心中兀得升騰起一抹不詳的預感,見張望禹吞吞吐吐的,不由的怒火中燒,不悅的喝道。

「是,是!」見章敏發了真怒,張望禹嚇得忙用手去擦額頭上的冷汗,半弓著腰,臉色為難的道,「中丞,下官一時糊塗,沒有管好手下,那伙人,是,是……交了『稅銀』入城的。」

「什么!你說什么?」一聽這話,章敏頓時火冒三丈,猛地將茶杯摔在地上,一時間山河變色,揚起手指顫抖的戳張望禹的腦門,喝罵道,「你個混賬東西,老子不是早就讓你停止收稅,停止收稅,你tm的耳朵里塞驢毛了?」

原本章敏還是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行為舉止惺惺作態,不過此時心中怒火太盛,便忍不住現出了本來面目,對張望禹破口大罵。

「是,是,下官知道錯了,下官已經嚴厲的批評過那城門吏了,他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張望禹撲通再次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臉上盡是懊悔和哀求之色。

「哼,批評,批評管什么用,還不再犯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還得有再犯的機會,你這個混賬東西,平時到底是怎么約束手下的!」章敏此時氣的七竅生煙,若不是看在張望禹是福康安的心腹,平日里又對自己恭恭敬敬的份上,真想當即罷了他的官。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念之間,轉念一想,章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當此之時,一定要鎮定、鎮定,切不可內里出亂子反著了欽差的道。他深深的呼吸,強制自己平靜下來,卻不料怒火是壓制住了,卻反而便的慌亂和不平靜起來,他臉色煞白,渾身不住的哆嗦著,像是害怕極了。

張望禹一直跪在地上,卻是不住的用眼眸偷偷觀察章敏的反應,見他渾身哆嗦,臉色驚懼,不由在心中冷哼道,「丫兒的什么玩意,當初還義正言辭的說什么『要鎮定,不要慌』,『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m的事臨到自己頭上,卻78慫了!

章敏看不慣張望禹,張望禹又何嘗看章敏順眼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互相看不順眼,是根本毫無理由的,老子就是看你不爽,怎地吧?

不過互相反感歸反感,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還是發生在德州地界上,若是欽差當真嚴查嚴辦,第一個丟頂子的就是他張望禹,於是他戰戰兢兢的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對著章敏說道,「中丞,您別總是生氣啊,您倒是發個話啊,這件事該怎樣處理啊?」

「哼,老子能不生氣嘛,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老子能平靜的下來嗎?」聽了張望禹前面的話,章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氣哼哼的喝罵起來,不過又聽了張望禹後面的話,卻忽然平靜了下來,這小子說的對,事情已經發生了,在生氣也於事無補了,還是該想想對策才是正題。

想到這里,章敏便在腦海中將張望禹所說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覺得張望禹所說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欽差,十七八歲的少年,欽差福爾泰可不就是十七八歲,身手好的仆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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