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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生涯 衛何旱 4461 字 2021-10-26

他遲疑一下,點頭。

我也覺得他不會害你,誰也不會搶劫乞丐,你已無惹眼之物。他做不成皇帝,做個千歲也不錯。聽說這幾年,他很受人排擠。

太平年月,非皇族血脈,做皇帝不易,若是亂世,群雄並起,可就沒我什么事了。他自嘲:沾到我的邊兒的人,都沒好日子過,好在我還有一口氣,他們的本錢,尚有一絲希望追回。

我嘆息,凝視這張天天念叨再世為人,隨遇而安的臉孔,人一張嘴,真是怎么說都行,把別人當傻瓜也行,甚至把自己也騙結實了更行。

別怕。他拍拍我,這個動作一般用於哄兒子。

野心不死,我的話,他不會聽,我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這樣的日子,以後會不會有呢

你喜歡現在的日子他詫異。

你們都在身邊,不用千里之外,遙遙相念。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將來死在哪,也不用費心思索。我輕聲:你覺得這樣不好,你不滿足,你恨,你要過從前的生活,比從前更好。你要報仇,他們害你,你害他們,冤冤相報,這不怕,只要贏。

不對如果有對錯,世道也不會成這樣。只有實力是公平的。他苦笑:你知道我每天想的什么,午夜夢回,又想的什么我的心還是不夠狠,比我狠的人,六年前贏了我,風水輪流轉,我相信風水輪流轉,也該讓我贏了

小心。我不想和他爭,按住他胸口:你要小心。

等著吧,我們會有好日子的。他壯志凌雲,堅定地道。

怕什么來什么,我日夜祈禱,京城一片繁榮穩定,別讓安朝這陰謀者有可趁之機,沒想到皇帝病危的消息還是被他用各種手段獲悉了。

其實早在幾天前他就掌握了可靠消息,只是懶於告訴我,說什么我知道了也沒用,還得白費口舌,他忙死了,頭疼,讓我帶好兒子,別給他添亂。

我問:確定這次不是故計重演

誰會玩兩次呢。安朝興奮中透著深深的傷感:他真的不行了。

我還想說話,卻被他一通亂轟,攆出書房。真無辜。

辰兒的生日由我一手操辦,安朝沒空,所以吃席時也沒來,辰兒仿佛習慣了父親的缺席,事實上這位父親,在他心里也是缺席的吧只有我知道安朝不是不愛孩 子,只是從未表達出他的愛,對男人來說,愛這個東西,是絕不能讓人看見的,仿佛杯子里的酒,灑出來,是種失禮的行為,又像女人的身子,被人看到,總不是好 事。

辰兒毫無波瀾地坐著,無喜亦無嗔,這些年,他已漸漸變成一塊磨過的玉,沒有棱角,卻冰冷堅硬。

今天爹有事,我和再再給你過這個生日。我端起酒杯:辰兒,生辰快樂。

他淡淡地:多謝母親。與我碰杯,一飲而盡。

這么多年,除了當著安朝,他對我基本不作稱呼,這聲母親,叫得我心情大好:轉眼六年,你也是個大小伙子了母親真高興,來,再敬你一杯。

辰兒看我一眼,淡笑著舉杯。

我也要敬哥哥。再再拿著酒杯,先去碰了碰哥哥的杯子,然後一鼓腦地喝干。

我嚇一跳:哪有這么喝的待會兒要醉的。早知道不給你杯子了,難不難受

再再梗了梗小小的脖子:痛快

我掩嘴笑,對辰兒道:都是和他爹學的。

媽媽,要吃這個。再再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甜羹上,我舀了一碗給他,這小子沒吃幾口,又指著糖醋排骨:要這個要這個

我夾了一筷子給他:老實點,你看哥哥,多懂事。昨天不是會用筷子了嗎,自己夾。再再的注意力又被轉移到兩根長長的細棍上,周圍終於獲得短暫的寧靜。

辰兒。我默然一會兒:說到底,是我們誤了你,已經成年,卻連出這個王府也是不能,更別說建功立業了。

母親何出此言他放下酒杯,道:成王敗寇,自古如此。沒什么可抱怨的。

我詫異:你這樣想

辰兒微笑,眼中卻無笑意:不知父親如何想

呃我沉吟:你父親自然是不敢多想,他常說得過且過,你也不是不知道。

母親就不懷疑嗎辰兒把玩手中白瓷杯,他喜騎射,曬得頗黑,越發顯得杯子白得耀眼。

我笑了笑:婦道人家,懂得什么。

敬母親一杯。他為我斟滿酒。

這是第三杯了,通常我喝完三杯就會有些頭暈,暗想不能再貪杯,六年前,在安朝跟前爛醉出丑,不管丑成什么樣都沒事兒,在晚輩面前可要保持良好形象啊。

母親這些年,過得好嗎辰兒看著我。

我笑道:何出此言

他端詳我:面有凄色。

小孩子懂什么。我隨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飲完才發現忘了三杯不過。

咚一聲,再再倒在桌上,打著小呼嚕。

看他下次學不學爹。我讓丫鬟把再再抱走。

你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辰兒淡淡地:父親總把隨遇而安掛嘴邊,可據我看,第一個坐不住的,就是他。

我忙看向四周,低聲:不要亂說。

父親即使不動,將來,我也會動。他仰脖,一杯酒喝干。

我驚道:辰兒

喝多了。他的漫不經心很像安朝,大事化無的功夫也是像極。

我放下心,其實哪能放心,懸在半空而已:你們太不容易滿足,要了這個,看著那個,那個到手,又不知道看向什么了。一輩子就握著到手的東西看來看去。

辰兒的神情已是標准的成年人,成年人的無奈與滄桑:不做這個,又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搖頭,不搖還好,整個頭忽然像沒有重心,球一般滾來滾去的:這酒太陳,頭暈得很。

天色已晚,母親歇息吧。

不。我按了按額頭,想說什么來著,哦,對了:辰兒,你十六了。

我是十六。辰兒顯然對這句廢話不明所以。

我一笑:有沒有特別想過的日子

他沉默一會兒,側過頭,緩緩道:我想的,都是不可能實現的。

看你求什么。我神秘一笑:我說的這個,就是可以實現的,而且很容易,只要你點一下頭。

他轉過身,注視我。

第一次做媒,我還沉浸在成全人的喜悅中:成個家,不是很容易嗎蘇徊的女兒,今年一十五歲,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人又嫻雅安靜,我特意拿你們的八字算了算,真是天生一對,再合適不過了

他驟然臉紅,面有怒色:你你說的什么

實實在在的好事呀我酒氣上涌,當下覺得自己太偉大了:別害羞,男子漢大丈夫,當婚則婚嘛。怎么樣你覺得好,我就和你父親說,他也為你的事操心,老催著我辦了呢。

你真是庸俗。辰兒起身。

別走哇。我拉住他的袖子:成不成,給句話啊,你羞答答的,我可要認為你默認了。

他怒吼:我不默認

哦,哦,別急,這個不滿意,咱們再換一個。我絞盡腦汁地回憶那些小姐的資料:你看這個,她父親是

夠了辰兒甩開我的手:母親喝多了,胡言亂語,還是好好休息吧。

我雙腳站立不穩,被他一甩,搖搖晃晃,眼看要和地面親密接觸,只覺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我不由笑道:辰兒,我今天真高興,你頭一次和我說這么多話,雖然你還是不喜歡我我是為你好呀,成婚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辰兒苦笑:好,好。我先扶你回去。

我我想說我沒醉,可一陣頭暈,來勢凶猛,身子輕飄飄的,眼皮也無法睜開,漸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是在自己的床上,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明亮的天色,應該是中午了吧

安朝坐得遠遠的,獨自下棋,我叫他:哎。他不動,我又叫:哎哎他還是八風不動,我氣急,拾起鞋丟到他腳邊:良王殿下

什么事他轉過身,無懈可擊地自然。

我頭痛,就沒心情和他玩轉圈圈:你聾啦

首先,我不叫哎,其次,我不叫哎哎,最後,我的聽覺很好,你的那聲良王,我聽到了。

我黑著臉,這人又欠揍了,可是我又不能揍他,這會落下河東獅的名聲,影響自身不說,還會讓別人的同情轉移到他身上,不劃算的事我是不做的。

真是又做大灰狼,又當小白兔啊。他看著我無辜的神情,自己也變得很無辜。

我怎么回來的

不知道,我回來時你已經在床上打呼嚕了。他轉過身,繼續他的棋局。

我有些汗顏:不會是辰兒背我回來的吧

也許。他慢條斯理地:如果是這樣,可苦了辰兒了,背上這么一團肉,怎么著都要修養三天吧。

你以為你就不是一團肉我惡狠狠地:那小肚子,跟我懷再再時差不多,還是快生的時候

他很苦惱他的小肚子,每每都要捏著它抱怨,說一些英雄末路的話,我一語擊中痛處,果然,他如被蠍蟄地跳起來:你有沒有口德

讓你說我,哼,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郎嗎我暗笑,其實他沒多大變化,反而比以前黑瘦,除了微微顯眼的小肚子,腰帶系緊一些,也就看不出來了。帥還是帥的,我很欣慰。

他瞪我一眼,拂亂棋局:問辰兒了么。

他害羞。我回憶著:還說我們庸俗。

安朝搖頭:無能,我說我去談,包管一談既成,你非要爭這個功,看看,碰一鼻子灰吧

你又能好到哪去我嘀咕著,躺倒繼續睡。

我也是十六歲成家。安朝若有所思:也是父皇找我談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其實有時,我真羨慕有母親張羅婚事的人。

我隨口問:幾歲有女人

十三。他忽然醒悟,怒視我。

哈哈,套出來啦。不良少年,這么小就亂搞男女關系,小機機還沒長大吧也不怕落下毛病,傷了根基。

他頓時紅透了臉:一個婦道人家,滿口胡言亂語

我沖他做鬼臉,裝什么道學家,你惡狼一樣撲到老娘身上時,還不是什么銀盪說什么,且不迎合不行,逼得我也不良起來,現在倒裝得一副受害者像。

男人真是偽善啊

安朝為良王的第八個年頭,簡郡王帶兵征剿西南叛亂,收復失地,實力大增,舉旗策反。時年正值多事之秋,老皇帝病危,皇子爭位,朝政日衰,繁榮已成昨日之景,大臣攬權,不顧民間疾苦,民怨沸騰,國將不國。

風雨飄搖之際,簡郡力挽狂瀾,招義軍,舉大旗,旗號不是清君側,而是擁護正統。正統即廢太子安朝。安都安建聲名狼籍,皇後因外戚干政,更失民心。簡郡王揮師向南,幾乎沒遇什么抵抗,又因聲勢之大,旗號之助,各地紛紛投誠,勢如破竹。

萬里之外的良王府則比西南寧靜得多。安朝自從收到簡遼的捷報,無日不歡,眼中恢復了八年前還是太子時的神采,整個人煥發一種從未有過的活力。他已比從 前沉穩多了,每天照常讀書騎射,內心的狂喜,外表一絲也看不出來,只是深夜時而醒來,拉著我的手說:好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個時候,最須警惕防范,安朝開始注意飲食,每每銀針試毒,夜里寶劍在側,隨時應付突如其來的刺殺。不過一切似乎沒什么異常,直到一天,侍衛抓到一名擅闖王府的黑衣人。

安朝平靜的面孔看不出半點波瀾,淡淡地道:告訴你主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該認命了。

刺客被釋放。

安朝轉而向尹清屏一躬:先生良策,果然奏效。安朝得先生,如劉備得諸葛也。

尹清屏搖著折扇,一臉諸葛亮似的神秘笑容:我若不說,王爺豈不也知請高手暗中保護王爺大展宏圖之日也該到了,據在下看來,不過這幾日耳。

我心中仿佛有個腐爛的橘子,又苦又酸。不過這幾日,我的太平日子,也就這幾日了。

你也看到了,只守不攻,恐怕連怎么死的也不知曉。我不攻,就是被人攻。他鄙夷地看著我頹喪的神情。

我默然,什么也不想說,也無可說之事,他都決意這樣做了,還試圖讓所有人贊同,真是可笑,人做事,最開心的是為自己,最不開心的,是花費無限精力,讓所有人知曉並贊成。我們為什么要把一生浪費在讓所有人贊成上呢

三日後,安朝收到簡郡王密函,只有兩個字:起程。

我的心好象活生生被人掏走,空盪盪地難受,眼淚也不聽話地涌出,想靠在他的胸口哭泣,又怕他說我影響斗志,哭哭啼啼不是好兆頭。做女人,一定要懂事,不合時宜地擾人,總是下乘,我惟有獨自垂淚。

或者我的哽咽聲太大,引起了喜悅中的他的注意,他拖起我的下巴:你應該高興啊。

喜極而泣嘛。我推開這沒心沒肺的,兀自上床。

他吹滅蠟燭,靠在床頭,並不急著睡下。

明天什么時候走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發光的眸子。

一早就起程。

這黑暗,像極了未知的前景,懸而不動,卻讓人心里膩膩的:其他都安排好了

我走後,立即就有一隊人馬趕來王府,接替這里的侍衛,那是簡遼的人。他道:到時你和辰兒、再再,躲到房里,外邊再亂也別出來,攏共也用不了多久,半壁江山都是咱們的了,那些侍衛識時務就投誠,若是死抗到底,也不差添幾具屍體。

我打了個冷戰,他的語氣像個羅剎:你在外邊,自衛是沒錯的,只是別妄造殺孽啊。

他冷笑:比我殘暴的多了,得了江山,還不是快快活活,死後下地獄么可管不了這么多,我只管活著的時候,死後的事,虛無飄渺怪力亂神,可沒心思參透。

那也為兒子積點兒德啊。我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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