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心路歷程之邂逅(2 / 2)

侍妾生涯 衛何旱 3197 字 2021-10-26

良州的冬天對於生於北方的安辰來說,並不難耐。灰色的天幕,漫天飛舞的塵砂,利刀般刮人肌膚的冷風,空氣像被抽干水分,清冷清冷的,一切讓人想到百業蕭條,不復興旺。

事實也是如此,父親被貶,發配良州,那個意氣風發的太子不復存在,在被人監視的良王府,甚至提到這二字,都是犯忌的。安辰記得,曾幾何時,青絹想提前 請個產婆,都需要賄賂一個個侍衛,打開一道道關卡,請來的人才可進府,否則,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請,毫無人情味可言。

是的,他叫她青絹,自從那夜她抱他入睡,用同樣瘦弱的身軀替他抵擋風雨嚴寒,他的心里就埋下了這兩個字。這顆種子,埋在那么厚的心里,直到由京城輾轉至良州,直到他長大,離開閉塞的王府,直到再次進京直到永遠。

那么長的時間,他不知道原來埋一樣東西可以那么長時間,苦而不澀,漫長卻不乏味,有時連自己也忽略了,忽然想起,查看一番,呵,原封不動,完好如初。

他知道自己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恨的時候,很深,一旦恨上,無法改變愛也是。

這可真要命,太渴望又太畏懼,因為渴望所以畏懼。知道會愛的那么深,所以回避,眼不見,卻做不到心不煩,思念是一種病,不可救葯,自己也知道患上這種 病,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曾經讓自己不要愛,告訴自己應該清醒,平時也很是個冷靜的人,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努力是徒勞的。

青絹生孩子那天,同樣是個勁風肆虐的天氣,那年,安辰十一歲,個子還沒長高,身量也沒有長開,依舊是那個小小的,難相處的孩子,卻不再愛哭。

心智不齊全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恨也許知道,因那是本能。安辰記得他站在下午昏暗的院落中央,仆役在他面前匆匆走過,沒有人留意他,這時,一只飛 鳥從上空劃過,不留一絲痕跡,黑雲依然糨糊般覆蓋整個天幕,風吹在身上,像大鳥的翅膀劃過雲層,周圍靜極了,他們喧鬧而忙亂,可安辰的眼里什么也沒有,包 括那天,那雲,那風,還有自己。

不能恨,他是父親,也不能愛,她是母親,那么,只有恨自己了。這是多么簡單的事,於是安辰在那一年,開始恨自己。

再再,青絹的孩子,弟弟安辰告訴自己,不該傷害他,即使他很胖,很讒,很多話很討厭,占用了父親的精力與青絹所有的時光,也不能恨,他是弟弟,就是一輩子的弟弟。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男孩是如何長成十六歲的少年的,因為他們的目光,都在一個叫安再的小屁孩身上。

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安再奶聲奶氣的追著他跑。

安辰回頭,用目光驅逐這個一搖一晃的白痴身影,無奈,白痴是不懂他人的厭惡的,大概是目前還沒有人表示出厭惡吧,安辰停下來,打量這位弟弟大人。

他像父親,很像,可以斷定父親兒時就是這么一副樣子,可他真不像青絹啊,一點也不,簡直懷疑是不是青絹的孩子,長相沒戲吧,智力也差得沒邊,青絹那股掩藏著的聰明勁,絲毫沒有遺傳給他,真是鯽魚與河豚不是一個級別的。

找你媽媽去,去安辰再次驅逐呆望著他的弟弟,真惡心,他居然從口袋里拿出塊桂花糖,口水吃得到處都是。

無私的安再小朋友啊,這里要表揚一下,他用沾滿口水的手,從小兜里又掏出一塊,舉到安辰面前:哥哥,給你

謝謝,不要。安辰幾乎是在他話因剛落時,便表明了態度:走吧,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呆會兒。

被拒絕的小安再頗為失落:哥哥,你老是說要一個人呆著。

不要跟著我啦安辰對正處在跟屁蟲年齡段的弟弟怒喝,然後絕望地發現毫無效果,他還在一搖一晃得跟近,於是吼道:回去再跟著我,我就不理你了。

安再無知者無畏,不懈地前行:哥哥,我找不到人陪我玩然後跌到在地,一聲慘叫。

一塊碎石拌倒了小胖墩,安辰也被不大不小的嚇了一回,過去扶起他,安再自然是哭了,當哥哥的只好查看傷處,還好,沒有大礙,手掌蹭破層油皮,暴露著鵪 鶉蛋大小的兩塊粉紅色的肉,對安辰來說不算嚴重,完全劃不到損傷范圍內去,不過足夠安再哭個稀里嘩啦了,無法,安辰只得送他回去。

聽到哭聲,青絹很快就從房里沖出來,人還沒到,嘴里的心肝寶貝就溜出來了,標准的慣孩子家長。將安再抱在手里,又是親又是哄,又是喚人拿傷葯,百忙中囑咐安辰進去坐,說要好好謝謝他,之後的目光就沒落在他身上。

安辰遲疑一下,隨著他們進屋。看著青絹疼孩子的剎那,他甚至沒有骨氣的想:反正今生,和她也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做她的兒子,也是不錯的選擇。

真是沒骨氣,夠軟,夠賤,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該想法產生之後,心里竟然小小了憧憬了一下,而且感覺還不錯

忙完了兒子,青絹的目光才重新落到安辰身上:真是謝謝你了,辰兒。

小事而已。他有些坐不住,浮動著的燥熱,成年之後就擺脫不了的燥熱。

平時讓你來,你還不來,可是把我當外人青絹側目,沖他眨了眨眼。

安辰挺了挺身子,不想說話,趁這個空,他得把她剛才的神情印入腦海。

你呀,就是話少。青絹削著蘋果,專心致志卻很隨意的樣子,輕而緩地道:有時想跟你多聊聊,又怕你煩我,自討沒趣其實我知道你不是這樣,只是這些年,我們實在對你關心不夠。

都是一家人,不說見外話。他微微一笑,凝視著她白皙的手指,指白果紅,十分鮮活的畫面。

青絹細心地挖去蘋果上的爛處,笑著遞予他:沒什么好東西,連蘋果都沒個齊全的,湊合著吧。

這已是很難得了。蘋果這東西,在良州苦寒之地,並不易得,安辰接過,拿在手里,卻不急著吃:父親對您,真是沒話說。

青絹低了低頭,臉上頓時泛出幸福小女人特有的紅暈:呵,還不都為了給孩子吃。

安辰內心苦笑,曾經見過她向父親提起想吃水果,沒幾天,父親就想方設法弄來了一筐蘋果,當時他也在,青絹便塞給他許多,拿回去,沒舍得吃,放在那兒,漸漸干癟了,卻也沒舍得扔。

晚飯就在這里吃罷。青絹看了看天色:也快了。

不不用麻煩。他起身,這才意識到手里的蘋果,想放下,因是她削的,莫明地難舍,於是裝做不經意,垂下手臂:母親休息吧,兒告退。

嗤,又不是在太子府,還用那一套。我連敬語都忘了怎么說的了。她送出來,半依著門:沒事來坐坐,我閑時多,正愁沒個說話解悶的。

安辰快速行走的背影微微一僵,這話,別有用心的,一定會領會錯誤,不過他們是母子,怎么說都行,打死都不會讓人誤會,她也一向比較放得開。這,算是幸事,還是悲哀

做非所想是悲哀,想非所做呢

回到住處,那蘋果已被風吹得發黃,安辰輕輕將它放在桌上,屋內頓時彌漫了一股子腐敗的果香。有人敲門,問什么時候傳飯,他一聲不吭,任外邊的人一下下地敲,下人也都知道了他的脾氣,不被理會,也就默默離開。都說他不和善,脾氣古怪得緊,誰也不想招惹。

青他坐到床上,兩臂支著身體,頭向後仰:絹

無聊,無用,甚至無恥,他都知道,有時也想,會不會只是寄托真是的,都是女人而已,換一個,未必不是那么回事兒。他嘆息,然後看到床頭那小布狗,黃 色的,憨憨的,不仔細辨認,分不清是什么。她的針線真是拙劣,想到這里安辰笑了,拿起黃狗,頂了頂它的腦袋:幼稚揪了揪它的耳朵:無知扯了扯 它的短尾:可笑

良州的日子過得艱難,誰也不曾留意一個十六歲大男孩的種種心思,所有的時光,幾乎圍繞著青絹的丈夫和孩子,十六歲的安辰變成二十歲的安辰,毛沒長齊的大孩子,變成英俊挺拔的大小伙,歲月只是忽略他,卻並未拋棄他。

這一年,安朝離府,去奔他的輝煌龍椅,留下青絹一人,偏又再度懷孕,無依無助。

安辰想安慰她,可他不是女人,對於身孕,恐怕是這世上最陌生的事了。其實他也曾裝作老道,勸她寬心,她的反映像滑稽表演,摸著他的腦袋,口氣和哄自己 兒子如出一轍:你個小毛孩,懂得什么。她最無助,卻還有心情開別人的玩笑,可見內心堅強原來她是不怕的,只是有人愛,不表現出無能,簡直浪費資 源。

安朝常說:你這么沒用的人。安辰每每暗笑,父親其實是最笨的,被青絹迷得團團轉,還老以為自己英明,青絹也樂於讓他自我感覺良好。如此聰明,實令安辰佩服,自問做不到這一點,只羨慕她那不世故的圓滑。

她生產那天,他去她的窗下站過,蜻蜓點水似的,只往那一站,然後就轉身離去。她有越多的孩子,他的心就越重,最後,只怕要墜死了,這就是酸文人所說的宿命

青他喃喃:絹

依然沒有風,沒有雲,沒有自己,沒有人聽見,少年口中的小心翼翼,又已成習慣的呼喚。一切都是靜止無聲的,這一生,也會在無聲無息中度過這多可怕,不要這樣,有什么辦法可以不這樣少年的安辰,想不出辦法。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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