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最原始的傳統間諜做派，其實是最安全的。明樓拿出打火機來，點燃了，就在明鏡面前直接焚毀了那封信。

你都不拆嗎&r;明鏡不動聲色地問。

姐姐不是已經替我拆看過了嗎&r;明樓不慍不火地答。

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r;

不敢。&r;明樓帶了幾分含蓄地笑，大姐叫我回來，一定不是單純為了這封空白信件。您有什么事，不妨開門見山。&r;

明鏡冷冷地一笑，說：明長官不愧是明長官，洞若觀火，明察秋毫。既然這樣，我就直言無礙了。我想借你的東風，搭上一班順風車。&r;

好戲終於開場了。明樓想。

只不過，這一次唱的不是借東風&r;，而是草船借箭&r;。

明樓伸手替明鏡斟茶，說：此次參加和平大會的專員們，的確要乘坐一趟專列從上海至南京。不過，這趟專列的安全保衛工作，已經升至絕密等級。除了參會人員、日本憲兵，以及特工組成的安保人員，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r;

你這算是警告&r;

不，忠告網已經撒開了，所有局面和情勢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控制的。這是一個極端危險的旅程，一輛開往死亡的末班車。這班順風車，您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這是我給您的最終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報來源，的確可靠，而且有效率。&r;

我只需要兩張車票而已，其余的，不用你操心。&r;

兩張車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斷頭台&r;明樓聲音不重，但是話說得很重。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r;

對，不是怕您暴露，是鐵定暴露&r;明樓說，我自己撒下的網，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軟肋在哪里，它的厲害在哪里。從車票上做文章，鐵定死得很難看。&r;

看起來，我們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或者說，我們要換一個方式談。&r;明鏡站起來。

姐姐&r;明樓拉住她，我們必須得談&r;

談什么&r;

我有求於您請您坐下。&r;明樓說。

仿佛一場對立營壘間的折中，明樓言辭懇切，不似惺惺作態。明鏡忍了氣，倒想聽他說什么，於是重新坐下。

大姐，您只是一個懷著自由、民主、平等，甚至不惜以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實現你學生時代的共產主義理想的人，不，不是理想，是夢想。大姐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夢想革命家，或者說是冒險家，對，冒險家更為形象。&r;

明鏡不說話，通常她不說話了，明樓就不敢吭聲了。可是，這一次明樓像是有備而來，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說：炸毀一輛滿載侵略者及漢奸的專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揮，而絕對不是冒險。&r;

明鏡的神態略有好轉。

大姐，首先，&r;明樓強調了一下，首先，我們是一家人往大了說，我們都是中國人，往親近地說，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弟。其次，我們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共是同盟。現在是兩黨合作時期，我需要姐姐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櫻花號專列非炸不可，這個死亡任務，您就交給我來部署、安排吧。&r;

明鏡的面貌忽然變得安詳和平靜。

你一直就很痛恨暴力革命。&r;她說。

對。暴力是產生邪惡的根源。&r;明樓答。

你一直認為每一個巴黎公社的成員都有罪。&r;

不僅如此，我認為當時整個巴黎的社會，都有罪沒人不負罪&r;

你現在已經置身於血與火的中央了。&r;明鏡的話充滿了關心和一種從未有過的驕傲，其實，姐姐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把一個學富五車的弟弟推到暴力的懸崖下。&r;

大姐。&r;明樓走過來，走到明鏡身邊，近乎溫馴地蹲下來，大姐，我們互相珍惜鳥的羽毛，可是，我要告訴您的是，鳥已經快死了。&r;

明鏡伸手撫摸著明樓清瘦的面頰。她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說：父親臨終時，他拉著我的手說，明樓就交給你了，你讓他好好讀書，做一個純粹的學者。我答應了父親，但我失言了。&r;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了明樓的手背上。

明樓單膝一屈，半跪下來，說：姐姐，我向您保證，等戰爭一結束，我就回巴黎教書，做回自己，做一個本分、簡單的學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應您。只要我還活著。&r;

最後一句話，明鏡突然怒了，抬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明樓身子一傾。他頓悟，自己說了一句最不應該在明鏡面前說的話。

你必須活著&r;明鏡聲音里有怒、有愛，我下次再聽到這種話，我就動家法。&r;

明樓低頭，稱：是。&r;

說吧，你要我幫你做什么&r;明鏡掏出絲帕抹掉淚花，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需要炸葯。&r;話很簡潔，很清楚，很具體。

你說什么&r;明鏡站了起來，她走到壁燈下，冷靜一下自己的情緒。

明樓也站起來，說：我需要大姐為我提供炸葯。&r;

你不覺得荒唐嗎重慶政府連這點軍費都要節約嗎&r;

現在局勢非常緊張，我們的炸葯一時半會不能到位。我雖說是新政府的要員，可是不論我是明目張膽，還是拐彎抹角索取軍火，都會引起各方面的關注，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r;

我是有軍火，但是，我的軍火不在上海。&r;

正因為不在上海，我才找您。&r;

什么意思&r;

我們的行動地點在蘇州。&r;

你放肆&r;明鏡發火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像一只猴子一樣被人給耍了。至少在明樓面前是這樣，她幾乎沒有秘密可言。他連她私藏軍火的地點都一清二楚，幸虧他是自己的親兄弟，他要不姓明&r;，明鏡想著，自己的腦袋可能早已經搬家了。她情緒有些難以自控，倏地坐了回去。

大姐息怒。明樓走到這一步，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還望大姐強者憐弱，富者慈悲。&r;這句話，似乎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得非常委婉。

明鏡收斂怒容，看他下一步怎樣做。

她沒有想到，明樓居然對著她深深一鞠躬，說：我代表重慶政府謝謝您。&r;

逼我上梁山。&r;明鏡說。

恕我不敬。明樓當不起這一個逼字，大姐您也當不起被迫二字。此為國事我等自當殫精竭慮，忠勇向前。自古以來，國事為重。&r;

明樓一語千鈞，極有分量，姿態卻極低。明樓垂首侍立，刻意將姿態低到塵埃中去。明鏡第一次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她從口袋里掏出倉庫鑰匙，這把鑰匙，她是從不肯離身的，她說：好吧，我答應你。&r;她把鑰匙擱在了茶幾上。

謝謝大姐。&r;明樓伸手來拿鑰匙，明鏡突然按住他的手，說：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騙我&r;

還是那句話，明樓願&r;他想說死在姐姐槍口之下&r;，可是，他想到明鏡打他的那一巴掌，把話吞回去了，說，明樓任憑姐姐處置。&r;

明鏡松開手。

明樓將鑰匙揣進懷中。

車票當真拿不到&r;明鏡猶不死心。

決計拿不到。&r;

你們的人怎么上去&r;

我只提供行車路線，開車時間及到站時間，其余的工作，不是我該知道的，也不是我該問的。&r;明樓很明確地暗示了明鏡，他只能提供路線及發車、到站時間。

那好，我們也需要一份同樣的專列行程表。你不會拒絕吧&r;

當然，樂意效勞。&r;明樓從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備好的一個密寫信封交給明鏡，明鏡真是被他給弄得心口發悶，氣得有苦難言。

你可真夠有心的。&r;明鏡挖苦他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從沒有一枝獨秀的野心。&r;

好，罵得好。&r;明鏡說。

明樓目的達到，卻膽怯了，賠了笑，說：姐姐大量，總歸要心疼弟弟。&r;

明鏡說：我倒想心疼來著，就怕農夫遇見蛇，到頭來反被蛇咬一口。&r;明鏡提到蛇&r;字，明樓的臉色很奇怪，他無奈地笑笑。

明鏡拿著那一個密寫信封，說了一句：蘇州不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就送他們去天堂開和平大會吧。&r;

戰場擺開八仙過海吧。&r;明樓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結束了姐弟間第一次並肩協作的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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