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往事情傷(2 / 2)

琅琊榜小說 海宴 3782 字 2021-10-26

夏冬冷哼一聲,道:我知道關於麒麟才子的說法,也知道你胸懷大志,遲早要擇主而事。但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要參與太子和譽王之爭,也沒必要把過去那么久的事情也查得如此清楚吧

梅長蘇絲毫不在意她冷洌的態度,仍是微笑道:現在的每一分時光,都是從過去延續而來的,不查清楚過去,又怎么知道現在應該做什么,不應做什么無論是再久遠的過去,種下什么因,終有什么果。懸鏡使一向行事力圖公正,不也是懷有這個信念么

過去的事自然都有它的意義,我只是想不通它們與你何干夏冬目光如炬,灼灼地射在梅長蘇的臉上,難道十二年前的那樁舊案,竟會影響如今太子譽王相爭的朝局嗎

只要有牽連,就或多或少會帶來影響。莫非夏大人認為他們與當年的事毫不相關么梅長蘇淡淡反問。

女懸鏡使沉吟了一下,是,我承認他們當時推波助瀾,加速了祁王的滅亡,但若不是祁王自己心懷狼子野心,圖謀大逆,若不是赤焰軍助紂為虐,行事卑污,又何至於有後面罪有應得的結果

梅長蘇面不改色,但牙根已暗暗咬緊,半晌後方吐出一口氣,道:我想這就是你和靖王殿下一直避不見面的原因吧

夏冬神色一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夏大人一直對朝廷關於祁王逆案的結論深信不疑,而靖王卻自始至終為祁王力辯,若非皇帝陛下仁慈,又已查實他只是惑於兄弟之情,確與逆案無涉,只怕他早已牽連入罪。不過饒是如此,他依然受了謫貶壓制,十年多的野戰功勛,竟掙不到一個親王的封號,以至於太子和譽王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們二人觀點相反,一旦見面,不提此事也罷,如果不小心提起,總難免會有沖突。所以竟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的好。梅長蘇直視著夏冬的眼睛,蘇某猜得可對

夏冬定定地看著他,目光似在審視,又似別無他意,但終究是沒有否認,淡淡道:靖王殿下是皇子,夏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而已。他非要罔顧事實,心中偏向叛逆,陛下都寬大為懷了,夏冬又能拿他怎么樣

梅長蘇一面欠身重新為她添續熱茶,一面道:看來夏大人認為,一定是靖王錯了

當然是靖王錯了。夏冬的視線堅定如鐵,蘇先生既然刻意調查過這段舊事,當知祁王逆案是由何人所查

梅長蘇的唇角不為人所察知地暗暗抿緊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色,笑道:這個誰都知道吧,就是本代懸鏡使首尊,令師夏江夏大師啊。

提起夏江的名字,夏冬眸中立露恭肅之意,語氣更是前所未有地篤定:家師自出道以來,輔佐陛下,受皇命查案無數,迄今無一差錯。蘇先生若是再敢語帶質疑,夏冬必視為對家師不敬。

蘇某不敢,梅長蘇攤開雙手一笑,夏大師坐鎮懸鏡司,鐵面公正,人所俱敬,蘇某何等小子,豈敢擅加質疑不過是聊著聊著,突然想起靖王,就聊到這里了。還請夏大人勿怪。

蘇先生是國士,怎么會對一向遠離朝局的靖王突然感起興趣來了

梅長蘇眼珠輕轉了一下,道:在夏大人面前,明人不說暗話。象靖王這樣武功高,能領兵,又對嫡位沒有威脅的皇子,無論誰能把他拉到旗下,都會是一個強助吧

夏冬怔怔地看了他一陣,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怎么,蘇某的話很好笑么

不好笑么夏冬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重新坐正身體,縱然你身負麒麟之才,有制衡天下之能,縱然你手掌天下第一大幫,身邊耳目無數,可惜你查得清前塵舊事,枝枝蔓蔓,終究也不能查清人心。

不盡然吧靖王被陛下壓制,母妃在宮中又無特殊恩寵,他縱不想再添尊華,為了日後打算,也該趁著現在有用武之地時早下決斷。若是就這樣袖手一旁,等將來塵埃落定,只怕就再無可以效勞出頭之日了。

夏冬冷笑一聲,道:果然是謀士之言,只論形勢利弊,不論人心。我別的不敢說,只敢在此斷言,無論你將來輔佐的主君是太子還是譽王,你都永遠沒有辦法將靖王收至他們中任何一人的旗下。

哦梅長蘇微微一哂道,夏大人竟如此肯定殊不知情勢在變,人心自然也會變,靖王多年郁郁不得志,若有好的機會,只怕也不會平白放過吧

夏冬略略撇了一下嘴角,轉過頭去,似是不願再談這個話題。雖然她不忿靖王蕭景琰多年來一直固執冥頑,但最起碼他對長兄祁王和好友林殊的情意是極為真摯深沉的,從未曾因為怕受牽連而力圖劃清界線,這讓夏冬在心中對他保有了一絲敬意,因此對蘇哲冰冷的揣測微生反感,不再搭言。

可是梅長蘇的胸口卻因為她的反應而柔柔的一暖。雖然他剛才說那番話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誤導這位懸鏡使,讓她以為自己日後與靖王的所有交往都是為了拉攏和算計,從而不會多加關注,可看到立場明明是在祁王與林氏對立面的夏冬,對於靖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不忍口出惡言,心中自然還是免不了一陣感動。

蕭景琰十二年的堅持和隱忍,無論面對再多的不公與薄待,他也不願軟下背脊,主動為了當初的立場向父皇屈膝請罪。他是在軍中素有威望的大將軍,只要略加表示,太子和譽王都會十分願意收納他成為羽翼;他是戰功累累靖邊有功的成年皇子,只要俯身低頭軟言懺悔,皇帝也必不至於硬著心腸多年冷淡,有功不賞。然而這一切看似容易的舉動他一樣也沒有,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一道道的詔命,奔波於各個戰場之間,偶有閑暇,大部分時間也只在自己的王府與城外軍營兩處盤桓,遠離皇權中心,甘於不被朝野重視,只為了心中一點孤憤,恨恨難平。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靖王景琰,才是昔日赤焰少帥的至交好友,才是今日梅長蘇准備鼎力扶持的未來主君。

江左盟宗主平靜而又深沉的目光掃過昏暗欲雪的天際,看著那一片烏沉沉厚實暮雲中細細的一條亮線。為了靖王,要拉攏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雲南穆府已勿須再多費心,而下一個,就是懸鏡使夏冬。

當年笑傲群雄的赤焰前鋒大將聶鋒,因主帥惡意驅派入死地,全軍被圍,屍骨不全。這個結論是所有聶部遺屬們心頭的一根刺,更是夏冬仇恨的來源。執手送別的英俊檀郎,歸來竟是零碎殘軀,半幅血袍。縱然師門威名赫赫,縱然懸鏡使身份眾人敬畏,也難抵她年年清明墳前孑然孤立,四顧茫然,對鏡不見雙立身影,憑肩再無畫眉之人。如此撕心之痛,切骨之仇,卻叫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這個結不解,懸鏡司便永是林氏的死敵。只是舊案早已定勘,懸鏡首尊夏江雖已歸隱,但仍然在世,要想解開這陳年血結,卻又談何容易。

唯今之計,只能徐緩圖之。

聽說夏大人在京郊外曾經遇襲梅長蘇笑著提起另一個話題,景睿那日回來身上帶傷,侯府里上上下下都嚇了好大一跳,長公主命人請醫敷葯,可算是鬧得雞犬不寧不知大人的傷好些沒有

男孩子受點傷算什么長公主也太嬌慣孩子了。夏冬毫不在意地道,我的傷不重,早就好了,有勞先生過問。

可是新傷初愈,行動之間總有關礙。方才我家飛流無禮,還請見諒。

提起飛流,夏冬眸中掠過一抹武者的熱芒,道:令護衛果然名不虛傳,我今日落敗,倒也心服口服。不過請他也不要松懈,我懸鏡門中向來敗而不餒,夏冬日後勤加修習,還要來再行討教的。

梅長蘇微笑不語,渾似毫不擔心。飛流因心智所限,反而心無旁鷙,玩的時候也練功,練功對他來說就是玩,加之武學資質上佳,一般人就算再多一倍勤謹,也難追上他的速度。

夏冬飲畢杯中余茶,放回桌上,站起身道:今日叨擾了。先生所托,必盡力而為。日後你想做什么,也都是你自己的事。不過夏冬還是要先行警告一句,先生縱有通天手腕,也請莫觸法網,莫逆聖意。否則懸鏡司堂上明鏡,堂下利劍,只怕容不得先生。

夏大人良言,自當謹記。梅長蘇起身相送,笑意晏晏,大人如此殷殷囑咐,蘇某敢不投桃報李所以在下也有一句警言相送:忠未必忠,奸未必奸,想來既是朝中顯貴,又可通達江湖,毫無痕跡地驅策死士殺手者,能有幾人

夏冬心頭一震,霍然回過頭來,卻見對方容色清淡,神情安寧,就仿佛剛才所說的,只是一句家常絮語而已。

面對她質詢的目光,梅長蘇卻絲毫沒有再多加解釋的意思,青衫微揚,移步在前引路送客,口中輕飄飄說著請大人慢走,已是真正的套言閑語。

夏冬二十歲正式出師,十七年懸鏡使生涯中不知遇到過多少重案疑雲,所以只需一句,已可指出她追查的方向,再多說,反是畫蛇添足了

飛流的身影在旁邊樹枝間閃了一閃,出現在梅長蘇的身邊,雖然面無表情,但眼中的神氣,分明是很歡喜客人終於要走了。夏冬回眸看著他俊秀單純的臉,突然腳下一滯,一股疲憊之感涌上心頭。

手上的一樁大案尚未開審,而京城里的波瀾洶涌,則更是方興未艾,仿佛要席卷推毀一切般,讓人感覺無力抗拒甚至躲避。

夏冬覺得此時的自己,竟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聶鋒的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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