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傷逝(2 / 2)

琅琊榜小說 海宴 2312 字 2021-10-26

黎綱不知該怎么回答他,呆了呆。跟他一起返身進來的晏大夫道:先露腳的孩子,若不是有手法極精湛的產婆相助,十例中有八例是生不下來的。何況產婦又是官宦家的小姐,體力不足,只怕難免一屍兩命。

梅長蘇臉色一白:一個都保不住嗎

具體情形如何不清楚,很難斷言。晏大夫搖頭嘆道,不過女子難產,差不多就跟進了鬼門關一樣了。

長公主召了御醫,總應該有些辦法吧

晏大夫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能成為御醫,醫術當然不會差,可助產大多是要靠經驗的,這些御醫接生過幾個孩子還不如一個好產婆有用呢。

梅長蘇不禁站了起來,在室內踱了兩步:我想長公主請的產婆,應該也是京城最好的了希望謝綺能夠有驚無險,度過這個難關

晏大夫比他更清楚難產的可怕,拈著胡須沒有說話。黎綱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道:宗主,你還記得小吊兒嗎他娘生他的時候也是腳先出,都說沒救了,後來吉嬸用了什么揉搓手法,隔腹將胎位調正,這才平安落地的

梅長蘇立即道:快叫吉嬸來

黎綱轉身向院外奔去,未幾便帶著吉嬸匆匆趕來,梅長蘇快速地詢問了一下,聽說是鄉間世代傳下來的正胎手法,甚有效驗,便命立刻備車,領了吉嬸急急地趕往長公主府。

到了府門前,大概里面確實已混亂成了一團,原本守備嚴謹的門房剛聽梅長蘇說了來幫著接生幾個字,便連聲說先生請,慌慌張張直接朝府里引,可見御醫們已經束手無策,內院開始到處去請民間大夫,而梅長蘇顯然是被誤以為是受邀而來的大夫之一了。

過了三重院門,到得一所花木蔭盛的庭院。入正廳一看,蒞陽長公主鬢發散亂地坐在靠左的一張扶椅上,目光呆滯,滿面淚痕。梅長蘇忙快步上前,俯低了身子道:長公主,聽說小姐不順,蘇某帶來一位穩婆,手法極好,可否讓她一試

蒞陽公主驚悚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梅長蘇,眼珠極緩慢地轉動了一下,仿佛沒有聽懂他說的話似的。

長公主梅長蘇正要再說,院外突然傳來一聲悲嚎:綺兒綺兒隨聲跌跌撞撞奔進來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竟是卓青遙,身後跟了兩個護衛,大概是譽王為顯寬厚,派人送他來的。

岳母,綺兒怎么樣卓青遙一眼看到蒞陽長公主,撲跪在她面前,臉上灰白一片,,她怎么樣孩子怎么樣

蒞陽長公主雙唇劇烈地顫抖著,原本已紅腫不堪的眼睛里又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語調更是碎不成聲:青遙你你來來晚了

這句話如同當空一個炸雷,震得卓青遙頭暈目眩,一時間呆呆跪著,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梅長蘇也覺心頭慘然,轉過頭去嘆息一聲。吉嬸靠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宗主,我進去里面看看可好

梅長蘇不知人都死了還能看什么,一時沒有反應,吉嬸當他默許,快步轉過垂幃,進到內室去了。

幾乎是下一瞬間,里面一連響起了幾聲驚呼。

你是誰

你干什么

來人啊

呼喝聲驚醒了卓青遙,他立即躍了起來,悲憤滿面地向里沖去。與此同時,吉嬸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宗主,孩子還能救

對於部屬的信任使得梅長蘇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地擋在了卓青遙前方,試圖將他攔阻下來,可是已經被混亂的情緒弄昏了頭的年輕人根本想也不想,一掌便劈了過來。

飛流,不要傷他一片亂局中,梅長蘇只來得及喊出這句話。數招之後,卓青遙的身子便向後飛去,一直撞在柱子上才停下,不過從他立即又前沖過來的勢頭看,飛流的確很聽話地沒有傷他。

梅長蘇正准備高聲解釋兩句,沖到半途的卓青遙卻自己停了下來。

微弱的嬰兒哭聲透出垂幃,從內室里傳出,一開始並不響亮,也不連續,哭了兩聲,便要歇一歇,可是哭著哭著,聲音便變得越來越大。

卓青遙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這嬰兒啼聲抽走了一樣,猛地跌跪於地,一只手撐在水磨石面上,另一只手掩著眼睛,雙肩不停地抽動。他的牙縫中泄出極力隱忍的嗚咽之聲,斷斷續續,音調壓得極低,雖非痛哭嚎啕,卻更令聞者為之心酸。

蒞陽長公主此時已奔入了內室,大概半刻鍾之後,她抱著一個襁褓慢慢走出來。吉嬸跟在她後面,快速閃回到梅長蘇身邊,稟道:宗主,我進去時產婦是假厥斷氣,不過現在是真的沒救了,生了個男孩。

梅長蘇點點頭,心下茫然,不是是喜是悲。他與謝綺基本沒什么交往,但眼見昨天的紅顏少婦,今日已是冷冷幽魂,終究不免有幾分感傷。

來這是你的兒子,抱一下吧。蒞陽長公主忍著哽咽,將懷中弱嬰放在了卓青遙的臂彎中。年輕的父親只低頭看了一眼,便又急急忙忙抬頭,目中滿是期盼:綺兒呢孩子生下來,她應該沒事了吧

蒞陽公主眸色悲凄,眼淚仿佛已是干涸,只余一片血紅之色,青遙,把孩子帶走吧,好好養大綺兒若是活著,也必定希望孩子能跟在父親的身邊

卓青遙的目光定定地,仿佛穿過了面前的蒞陽公主,落在了遙遠的某處。室外的風吹進,垂幃飄盪著,漫來血腥的氣息。他收緊手臂,將孩子貼在胸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綺兒是我的妻子,我本不該離開她卓青遙向前走了兩步,霍然回頭,目光已變得異常清晰,我要帶綺兒一起走,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應該在一起。

蒞陽公主的身體晃了一下,面色灰敗,容顏枯縞。她這個年紀還應殘留的雍容和艷色此時已盪然無存,只余下一個蒼老的母親,無力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著已降臨到眼前的悲傷。

梅長蘇沒有再繼續看下去,而是靜悄悄地轉身走向院外。整個長公主府此刻如同一片死寂的墳場,只聞悲泣,並無人語。

如同來時一樣,路途中並沒有人上前來盤問,梅長蘇就這樣沿著青磚鋪就的主道,穿過重重垂花院門,走到府外,中間不僅沒有停歇,反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直走到氣息已吸不進肺部,方才被迫停下腳步,眼間涌起一片黑霧。

閉上眼睛,平了喘息。感覺到有人緊緊扶著自己搖晃的身體,少年的聲音在耳邊驚慌地叫著:蘇哥哥

梅長蘇仰起頭,暮風和暖,吹起發絲不定向地飄動著。重新睜開的眼睛里,已是一片寒潭靜水,漠然、清冷、平穩而又幽深,仿佛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又仿佛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情緒。

飛流,他抓緊了少年的手,喃喃道:一個人的心是可以變硬的,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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