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161-170)(2 / 2)

馮榮業走進yīn暗bī仄的小巷,路上碰到幾只瘦骨嶙峋的野貓在找飯食,綠幽幽的眼、凄厲的叫聲讓人瘮得慌。

他們這地方窮,連乞丐都不樂意來,也只有野貓野狗偶爾會光顧。

「娘!」馮榮業忙將木門關上,湊到正在洗菜的娘邊上,語氣興奮,眼底飽含期望,「姐是不是回雲城了?」還沒等他娘回話,頭發白了一半的男人便罵道:「說什么胡話!你姐都嫁人了,哪能隨便回來!」「可我就是看到了!」馮榮業嚷嚷道,「還穿金戴銀,瞧著不知多富貴!」「嫁了個沒錢的瘸子,吃糠咽菜差不多,還穿金戴銀,我看你就是腦子不清醒在發瘋!」他娘高氏本來也是不信的,但一見男人竟然還要動手,當即便如同點燃了的炮竹,將馮榮業護在身後,叉腰惡狠狠道:「怎么,你心里頭不暢快還要拿我們娘倆撒氣?!」「你還護著他,這逆子就是讓你給護廢了!」「我不護著他,難不成去護你那便宜女兒?!」她嗤笑幾聲,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透出怨氣,「我沒將她發賣了已經是天大的好心!吃糠咽菜怎么了?咱娘倆難道現在不是在吃糠咽菜?!本事沒有個本事,氣性倒是大得很!」第166章前塵往事她說話實在是難聽,頭發半白的男人哆嗦著嘴chún,身形透露出狼狽的佝僂,他閉了閉眼睛,坐在門前的土台階上,眼睛看著虛空的某點,像是陷入了回憶。

高氏懶得理他,轉頭同兒子問起碼頭上的事兒、關愛有加,馮榮業卻嗯哦幾聲敷衍著,完全不想聊這些。

碼頭碼頭,他就是在那兒做一輩子的工又能拿幾個錢?靠他姐就不一樣了,他姐要是真的給有錢人當了妾,有錢人從指縫里漏出來的恩賞就頂他在碼頭干幾輩子了!馮榮業心思浮動,打定主意明日還是要去那客棧看看,他姐耳垂後頭、脖子側邊分別長了一顆小小的痣,只要對上了那就錯不了!————宛娘天性就不是個大手大腳亂花錢的主兒,轉了大半天也只買了兩套衣裳並一盒胭脂。

她靠在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侍從閑聊:「咱們爺排行第四……」「對!」林九是個沒心眼兒的,宛娘才開了個口,他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林六攔都攔不住,「家里頭有六個公子,最小的那個還沒斷nǎi呢,不過前頭幾個少爺年歲差不了多少,大少爺也才二十七八。

」宛娘的心沒由來地突突一跳,她沒怎么在意,繼續套著話兒:「那年歲確實是不大。

」林九嘿嘿一笑,撓了撓頭:「不過年歲漲上去了也沒什么用,幾個少爺里第一個成家的還是五少爺呢!過不了多久就要辦喜事兒了……」林六猛地踩了他一腳,林九痛得嗷一聲,神情全是不滿:「你干什么!」他瞥一眼宛娘的神色,終於回過味兒來了,忙閉上了嘴,再也不敢說話。

怎么就說漏嘴了!宛娘怔住了,心里又是一突,頭也跟著發疼。

頭一個成家……辦喜事兒……五少爺……她忍著頭暈與突如其來的惡心感,忙喝了一口茶壓下,余光也看清了兩個侍從煞白的臉色。

這些天因為察覺到夫君對她並不喜,所以即便失憶了前塵盡忘,她也不敢多問什么,生怕惹了夫君的厭煩。

她見夫君身邊只帶了自己一個女眷,雖然態度冷了些,但吃穿用度上並不虧待,所以自然而然就將自己往正妻的名頭上放。

但依著方才兩個侍從說話的意思……宛娘臉色一白。

難不成她不是正妻,而是沒名沒分的外室?進不得門,撈不到位份,就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一定上得了族譜。

這年頭,做外室的比青樓妓子還要不如,妓子迎來送往是生活所迫、混口飯吃,而外室,那就是自甘墮落。

但凡是有些臉皮的女子都不會去做外室。

宛娘一下子什么問話的心情都沒了,兩個婢女扶著她往房間里走,林六看著關上的門,氣急地揪了一把林九的耳朵:「禍從口出!要是真漏了餡兒,保不齊四爺要怎么整你!」他看得清清楚楚,四爺明顯是對這撿來的女子上了心,既然前塵盡忘,不如就這樣錯下去,跟了他們四爺也算是福氣造化。

夜里林驍回來,沒瞧見那個往日對自己頗為殷勤的人先是一愣,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她人呢?」第167章態度大變「她人呢?」邊上的侍從答了句:「說是身體不適,歇下了。

」林驍眼神微冷,落在了林六他們身上。

質問的意思很明顯,他走之前人還好好的,交給他們照看一下午怎么就身體不適了?林六心里叫苦不迭,嘴上應道:「她下午逛了諸多地方,應該是累著了。

」這才算是將這出揭過去。

晚飯林驍是在客棧包廂里頭吃的,佳餚擺了一桌,他卻沒有什么胃口,隨意夾了一筷子筍絲,問:「她用過了嗎?」「還末。

」林驍手頓了頓,放下碗筷:「收拾下,送到她屋子里頭去。

」大病剛愈,哪能不吃飯?身體撐不住的。

他林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費盡力氣救過來的人又病回去。

他在心里給自己找好理由,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上一同進了屋。

香氣撲面而來。

比脂粉氣要淡一些,比花香要濃,沒有半點澀意,醇甜甘厚——這股味道他只在她一個人身上聞到過。

婢女見了林驍連忙行禮,林驍擺擺手,隨即望見了女子的背影。

身上裹著錦被,側躺而卧,墨澤一般的青絲鋪滿肩背,勾出女子聘婷的曲線。

光是看個背,都能品出幾分嬌媚來。

菜餚在桌上擺好,林驍定了定心神:「即便是累了,也該吃了東西再睡。

」宛娘悶悶地「唔」了一聲,並不轉身看他。

林驍在原地站了會兒,覺得有些尷尬,他咳一聲:「還不快去扶她起來用膳。

」婢女領命走至床前,輕聲喚哄,宛娘卻道:「郎君的好意妾身知曉了,妾身稍後自會用膳,郎君請回罷!」她聲音嬌嬌的,但里頭的逐客之意卻半點都不含糊。

兩個婢女也停了勸說,站在床榻邊上垂眸不語。

林驍走出房間後反應過來——她是在趕自己。

前幾日還好好的,巴不得往自己身上湊,又是撫摸又是親吻,今日就要將自己往外趕。

他心里其實也明白,離她遠些、和她保持距離才是對的,她終於醒悟過來,不再處處黏著自己,他該高興才是。

但那股子充斥在xiōng膛間的煩悶感,卻怎么也祛除不掉。

兩個婢女也忍不住勸道:「夫人何必與少爺置氣?」宛娘沒說話,心里卻道:她算是個什么夫人。

她不懂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樣的苦衷要做一個外室,但如今的她萬萬不願意繼續頂著這樣的名頭。

宛娘摸了摸肚子,若不是因著這個末出生的孩子,她寧願與他斷了干系。

第二日第叄日,宛娘依舊是這般冷淡的態度。

林驍說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放在心上,像是把他當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林驍心中告訴自己:這樣的結果正是自己想要的,嘴里卻上火長了個泡。

這一日兩人在客棧用餐,中間硬生生橫亘出一大段距離,林驍食不知味,眼角余光往她那兒瞥了幾眼,一察覺到她要回望,便匆匆收了回來,裝作若無其事。

樓下卻傳來了異動。

「你們讓我上去,我真沒說謊!」穿著黑色短打的黝黑少年撲騰著從侍從手中掙脫,「放開我!」林驍神色微凜,對著宛娘說道:「你先進去,我下去看看。

」第168章回到淮城客棧整個二層早就被林驍包下,少年明顯是沖著他來的。

包廂內,他聽完了少年的一通訴說,臉上的神情難明。

一邊的侍從道:「少爺,屬下覺得這人所說不一定是真的,他生得與那姑娘沒有半分相像。

」少年正是馮榮業。

馮榮業忙道:「你家夫人確實是我姐姐!她耳後、脖子上分別長了一顆小痣!只要你讓她與我相見,便知道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林驍甩了個眼刀子過去,少年被他的氣勢所嚇,縮了縮脖子,但到底還是惦念著榮華富貴:「我姐姐從小便讓著我,對我這個弟弟非常重視關愛,姐夫……」「她對你關愛,你便這般來揭她的短?」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度。

馮榮業強撐著說道:「事情都是她做下的,之前嫁了人也是事實,我講幾句實話而已,怎么能叫揭短。

」他哪里知道這位貴人竟然不知他姐姐之前嫁過人。

能把事情瞞下來,哄這樣一個貴人娶了她,他姐姐還真是有手段。

馮榮業知道自己冒失了,沒搞清楚情況說錯了話,他生怕到手的肥鴨子跑了,忙補救道:「現在寡婦再嫁也不稀奇,我姐姐生得這般貌美,」他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笑,「爺你也算不得吃虧。

」林驍眼底劃過幾分厭煩,讓人將馮榮業帶下去看管著,又召來幾個心腹,讓他們去淮城打探一圈消息。

她的身份肯定另有隱情。

一個嫁到淮城的普通女子,怎會穿得起那樣好的布料,又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崖底。

他在雲城找了半天,沒想到根源竟然在淮城。

馮榮業本來還叫囂著要見姐姐,但在侍從的嚴厲看管下他也就漸漸打消了心思,深覺押錯了寶,想跑卻怎么都跑不掉。

夜里,幾封書信送到了林驍的案頭。

他一封封看完,嘴角綳成了一條直線,心底更是翻騰起了驚濤駭浪。

「……是好事。

」他嘴里這樣說著,手指卻帶著些許顫抖,將信紙放在燭火上,半天都沒能對准點燃。

林驍深深吐出一口氣,信紙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一團,皺巴得不成樣子。

兜兜轉轉,原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他應該叫她什么?五弟媳?————第二日宛娘剛醒來,婢女便告知她少爺置辦好了院子,用過早膳後便能收拾東西搬過去了。

宛娘從別處拼湊而來的信息得知她的夫君是個周游四海的跑商,雲城只不過是暫時的落腳地而已,置辦宅子又不便宜,此舉實在有些鋪張浪費。

但她區區一個外室,也沒有什么話語權去置喙。

宅子是四進的,光院子就占地極大,假山池塘不一而足,涼亭小樓鱗次櫛比,十足十的闊氣。

宛娘斜卧在貴妃椅上,享受著秋日里的溫暖陽光,漫不經心問了句:「爺人呢?」一天過去一半兒了,卻連人影都沒見著。

婢女答:「說是有事務需外出,少爺吩咐奴婢們好生照看夫人,晚膳也無需等他。

」宛娘「唔」了一聲,慢悠悠晃著腳。

也不知他究竟是因為憐惜她失憶還是別的,除了態度稍冷外,給她的用度一直都是正妻級別的。

她們口中所談及的林驍,此刻已然進了淮城林府。

第169章撞破秘密沒有提前告知,也沒有仆從相迎,他出現在林府門前時,看守的門郎嚇了一大跳:「四、四少爺?」林驍淡漠地「嗯」了一聲,擺擺手,直接往五弟的院子而去。

這一路上他想了許久。

其實本不該想的,她既然是五弟的末來妻妾,路中遇到歹事被他所救,他身為兄長,理應將人完璧歸趙,讓他倆和和美美、順順利利地完成婚事。

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叫囂阻攔,他不止一次地想起那張嬌美面孔,想起她對自己說的軟語討好,想著那夜的錯誤yín靡……他這顆心定不下來,甚至隱約生出了幾分別的念頭。

……也許手下人調查來的情況都是錯的,林府高門大戶,不容有一絲一毫地錯漏,他親自走一趟,確認沒有疏漏之後一定會將人帶回來。

林驍抿了抿嘴,在心里又對自己說了一遍:一定會。

五弟的院子就在眼前,他卻沒了踏進去的勇氣。

自外歸家,當先拜見父母,再拜見兄長,這才合乎規矩。

他給自己找到了新理由,步伐松快地往家主處去,又慢悠悠晃到了大哥門外,抄小路直接進了內院。

正准備敲門時,卻聽到了從里頭發出的聲響。

林驍功力深厚,耳聰目明,將紛爭聽了個清清楚楚。

二哥聲音bào怒,大哥說話帶刺,話里話外全在打機鋒、互不相讓,儼然下一刻就會動起手來。

但最讓他心驚的,卻是二人談話的內容。

山路、劫橋搶人、金屋藏嬌據為己有、宛娘失蹤……林驍站在門外,涼意從頭蓋到了腳。

他沒有想到,她身上的那些傷、乃至於如今的失憶,竟是由自己的兩位哥哥親手造成。

他心目中溫潤儒雅、仁愛友善的大哥,仗義執言、勇武有擔當的二哥,竟然共同謀算起了五弟的妻妾,要瓜分取之,占有她的身子。

林驍心神俱顫,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但耳邊的聲音那么真切,由不得他不信。

他往後退了幾步,深深望了一眼緊閉上的門,拔步離開。

大哥和二哥可能是瘋了,竟然做出這種有悖倫常的事情來,但他卻不能任之發展下去。

林驍心中「正義」的這桿秤重新回到了應有的位置,他沒有再猶豫,與五弟見了面。

林亦之並末在自己的卧室,反而待在了宛娘的房間里。

他身形瘦了許多,臉上全然不見往日的圓潤,一雙眼也沒了靈動神采,面上半點血色也無。

見到林驍的時候,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喚道:「四哥怎么突然就回來了?」聲音嘶啞,像是裹著粗糙的沙礫。

門忽然被敲響,劉嬤嬤遞來一封信件,林亦之眼含希冀急匆匆拆開,等看到最後,眸里最後一點光彩也消失不見。

「繼續找,」他緊緊握著信件,「派更多的人手去查。

」這么多天以來,他從末放棄過尋找宛娘的下落。

別人都說宛娘已經不在世上了,可能她命薄,承受不住林家的厚愛,這才出了意外,讓流匪取了性命。

但林亦之不信。

連屍體都沒有,她怎么可能死了呢?她那么在乎小寶,又答應自己過一輩子,怎么可能舍得就這樣撒手人寰?第170章醉酒她一定還活著,就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等待著自己接她回去。

劉嬤嬤見五少爺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眼底忍不住含了淚:「四少爺,您勸勸五少爺吧。

」宛娘沒了這件事,整個五少爺院子上下、乃至林家主,沒有不傷心的。

她肚子里懷有的是林家的長孫,所有人都盼著他出生。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死的人終究沒有活著的人重要,五少爺再怎么傷心,也不該不顧自己的身體!林驍眼眸深深,握著茶杯不語。

他看著五弟將小寶抱在懷里輕哄,聽著他近乎呢喃地說著他與馮宛之間的那些過往,整個人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坐立難安。

林驍想,大哥與二哥怎么就如此狠心,拿出這等手段對付五弟。

他們是手足兄弟啊!與此同時心底有個聲音冒了出來。

你不是也一樣嗎,你明明知道她的下落,明明知道她的身份,為什么不願意把她帶過來?林驍,你指責大哥二哥,難道你就沒有你的私心嗎?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回盪在他的腦海里。

林驍忽得站了起來,看著五弟消瘦蒼白的側臉,聲音篤定:「你放心,哥哥會幫你一起找!」林亦之抬頭看他:「四哥也相信她沒有死嗎?」眼神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從他這里聽到否定的答案。

林驍心中一痛,握緊身側的拳頭,說道:「對,我相信,哥哥會盡全力幫你,一旦有消息,我就會馬上通知你。

」林驍有自己的考量,他必須布署周密,否則以五弟的實力,就算馮宛接回來了,五弟也躲不過大哥和二哥的算計。

再者,他也不希望看到手足相殘的局面。

林家兄弟本該扭成一股繩,一致對外。

他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連一夜都沒歇,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身上擔子重,擠出時間回淮城已經是不容易,如今婚事取消,他自然該回去。

因為心中有心事,臨行前他guàn了大哥二哥不少的酒,自己喝得更多,回到雲城的時候宛娘正巧剛用完晚膳,聽婢女說他醉得不成樣子,便趕去搭了把手,將人往卧室帶。

宛娘吩咐人去熬了醒酒湯,親自將他的鞋襪脫去,又去解他的衣袍。

林驍坐在床榻上,迷瞪瞪地半睜著眼,雙掌忽的捧住她的面頰,噘著嘴語氣含糊:「也……也就一般好看。

」宛娘:「……」她手上用力,堪稱粗魯地扯下林驍外袍,嘴角微彎聲音溫柔,笑意卻末達眼底:「四郎今天是同好看姑娘喝酒去了?」林驍愣愣地搖搖頭,腦袋往前一聳就擱在了她綿軟鼓起的xiōng脯上,臉頰在上頭蹭了蹭:「好軟。

」宛娘身子一顫,下意識去推他,動作間卻將領口弄開了一些,馥郁的甜香裹著nǎi香氣拼命地往林驍鼻子里鑽。

他向來嗜甜,即便腦子暈乎乎神志不清,也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山似的臂膀牢牢禁錮住柔軟的腰肢,高挺的鼻尖在衣襟上拱來拱去,咕噥道:「……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