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卸下(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435 字 2021-10-29

天寒地凍,茶樓里的人卻不少,掌櫃難得大發善心,讓一些吃不起茶的百姓也躲進來避寒。

一樓大堂的老頭精神矍鑠,穿著灰白舊衫,懷里抱著琵琶,掐著秦腔唱了個新故事。

二樓雅間,符嚴神情萎靡,一臉失意的只顧喝茶。

燕雲歌瞧得稀奇,問:「符兄都抱得美人歸了,怎么是這副神態?」

符嚴哀嘆一聲,一臉別提了的郁悶。燕雲歌見狀,識相地沒有刨根問底,指著樓下大堂老頭新編的曲子問他看法。

符嚴沒什么看法,倒是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昨兒京兆府因玩忽職守被人參了一本。」

這事她還真不知道,抬起眼來詢問:「誰這么大的膽子?」

「御史台。」符嚴查看周圍,三個字說的尤其謹慎。

燕雲歌還在琢磨著這三個字,那頭的符嚴主動提及,「雲歌,你還不知道吧,沈沉璧去了御史台。」

她驚訝,「何時的事?」

符嚴搖頭,「還沒有正式授官,我能知道還是李太傅提了一嘴,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沉璧正直又有才華,能去御史台也不算是埋沒。」燕雲歌品著茶,斟酌再三地回。

符嚴不由急了,「你怎么還沉的住氣,沉璧會試得個第五都去了御史台,必然是他家里使了手段,那你我……」

「別揣測了,也不怕這話傳出去,會惹聖上不喜。」燕雲歌打斷他。

符嚴一直想留京做個京官,免得被他父親抓回越州做事,但是每年京官的名額有限,如今又少了一個,他自然心急。

可心急有什么用,除了暴露他的無能,更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你若能在殿試拿下一甲,最少也是個六品的翰林編修,運氣好些或許能直接從六部做起。」她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符嚴欲言又止,最後嘆了一聲,頗為泄氣道:「我的文章連青蓮姑娘都做不過,更別說你和沉璧了。「說著起身告辭,「我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

他說得甚是失意,離去的背影都看著頹敗。

燕雲歌從他剛才的話里琢磨出點東西來,符嚴的急於求成怕是和那位青蓮姑娘脫不開關系。

季幽來了好一會了,等符嚴走了才掀簾入內,對燕雲歌耳語。

燕雲歌聽罷,不動聲色地示意:「讓小二留意鋪子里最近的消息,讓趙靈盯著城門,我們且看會是誰最先按耐不住。」

當謠言越演越烈,做賊者會心虛,心虛會生膽怯,瀕死的恐懼會讓他不顧一切去掩飾罪證。

而她要抓的就是這個機會。

此時,樓下的老頭正唱道:「哪個喪天良,哪個菅人命,哪個想撈錢,總也撈不夠。不怕罵祖宗,不怕萬年臭……「

三言兩句激昂的唱詞就將樓下氣氛推到高潮,眾人叫好。

可憐春花換白雪,琵琶聲聲嘆離別。

燕雲歌臨窗感嘆,這雪真是及時,及時到既能掩蓋屍體,也能掩飾罪惡。

可天理昭昭,她倒想看看,那險惡的人心要如何掩飾。

不過半月,城內的謠言四起,城外的民怨沸騰,當百川、河西等地堤壩潰爛,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的消息傳來時,承明帝怒摔了折子,大罵各州各縣無法無天,責成吏部革去兩個知州的職位,責問工部去找出潰堤的原由,責罰工部尚書停薪一年,在家思過一月,若有再犯者,絕不寬宥。

一個早朝,人心惶惶。

燕雲歌從接到口諭就一直等在御書房外,直到皇帝身邊貼身的公公傳話讓她進去。

書房里,承明帝也不廢話,直言問:「你上次說以貪制貪,卻沒有提貪官招惹民怨該如何處理?」

燕雲歌驚訝,沒想到陛下招她是問這個,聯想到城內自己放出去的消息,謹慎回答道:「回陛下,斥之便可。」

承明帝不滿意,「朕早上已經發了脾氣,除了人心惶惶,並不能達到以儆效尤和以絕後患的目的。」

燕雲歌已經明白皇帝召她的用意,當即跪下回道:「陛下,那便只有殺之,才是民之所向!」

要的就是這句話,承明帝頷首,命人呈上一塊令牌,意味深長地囑咐:「此事辦得好有賞,辦不好……不妨拿你的命祭一祭兩州的百姓。」

燕雲歌面無懼色,敢直視天顏回道:「小人敢問陛下,會是何賞賜?」

承明帝批著折子的朱筆一停,意外道:「你倒是比顧行風有膽量。」接著朱筆一勾,將份帖子丟在她腳邊,「你雖未釋褐授官,但天子門生也需以身作則,日後再有任何出格的行徑,這份檢舉你作風不端、德行有虧的折子,朕不會再給你壓著。」

燕雲歌看著折子愕然,腦子里已經迅速轉過幾個人名。

「下去吧,別讓朕失望。」承明帝平靜地示意燕雲歌退下,卻在她起身時突然提了一句,「辦的好,朕可以賜你御前行走,但是機會朕不會主動給你。」

燕雲歌抱著折子,磕頭謝恩。

待出了宮門,她才猜透皇上最後句話的意思。

皇上願意將她放在明處,不再是作暗棋統籌,但他不會主動開口賞賜。也就是說,她還是得按照之前的計劃,主動出擊。

再一看這份舉報她的帖子,打開前,她一直以為是顧行風所為,打開的瞬間就愣了。

是沈沉璧的字。

*

同一時刻,東苑。

張媽躬身站在莫蘭面前,將在外面打聽到的娓娓道來。

莫蘭膝上蓋著厚重的被子半靠在床上,臉頰消瘦凹陷,用帕子捂著暗啞的咳嗽,聽得一會高興一會憂慮,「會試一甲,那可是舉人老爺的身份了,可她一個女子……混跡在那些男子中間,如何使得……」

「前幾日的消息,說有個姓燕的學子用一首詩破了追月樓青蓮姑娘一年多不接客的記錄。」張媽低聲道,「這事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奴婢讓管事去打聽了,聽傳回來的描述,那人分明不是大小姐。」

莫蘭急得不行,咳得更厲害了,要把心肺咳出來一般。

「豈有此理,居然有人打著我兒的名義……來敗壞她的名聲,張媽你去讓管事查……去查是誰咳咳……」

「奴婢曉得的,夫人您注意自個身子。」張媽趕緊為她拍背,眼瞧著夫人眉眼間的死氣,就憂心忡忡。

多少日了,除了聽到大小姐的消息,夫人還能露出一點為人的情緒,往日吃飯睡覺當真如失了魂一樣。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若大小姐能有點良心,這么多天,也該來瞧夫人一眼。

莫蘭想起女兒那句絕情的話,就怔怔的落了淚。一一是她的心肝,也是她十幾年疾患的由來,夫妻情薄如此,她不曾怨天尤人,慧娘在她眼前春風得意,她也無動於衷,只因她將全部情感已經轉到了女兒身上,卻不料,有一日她會連這個親生女兒都失去。

怎不教她萬念俱灰、肝腸寸斷。

張媽不忍見她如此,抬手幫她拭淚,「夫人您別哭,您這樣子大小姐知道了,也不會好受的。」

莫蘭勉強地收了淚,問起慧娘,聽到她能吃能睡心情不錯,語氣淡淡道:「她馬上就要臨盆,你派人去問問有沒有缺的,她要什么就都給她,往日東西兩苑再有不快,生孩子總歸是進鬼門關的大事,讓她順心些。」

「老奴知道的。」張媽頷首。

「也不知道我兒現在受著怎樣的苦,」莫蘭滿目酸楚,想了想,抬起臉,懇求地看著張媽道:「張媽,我想去看看她,就偷偷看一眼,你去找管事」

「夫人,您別難為自己。」張媽心酸不已,見她神情整個暗淡下來,內心又實在不忍。

「您真想見大小姐,我讓管事去傳話,求大小姐回來。」

莫蘭眼里亮起光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雙手握住張媽的手,「還是別去打擾她,她注定是要扶搖直上的人,別讓我拖住。張媽,我也就這幾日,熬不了太久的……等我去了,你和管事就到她身邊,去照顧她……你別急,先聽我說完,老爺薄情,慧娘以後當了家,縱然不給你氣受,也不會重用你,你與管事這年紀本該安享晚年,但是我實在放心不下一一,你就當我貪心,就當是為了我,你們幫我好好照顧她。那孩子肯定爭氣,肯定會成為不得了的人物,真有那日,你燒封信來告訴我,我死也瞑目了。」

「夫人,您說這些做什么,您只要好好吃葯,未必不能」

「我已經神形俱滅,現在吊著口氣,不過是大夫的功勞,我心里有數,不過是熬日子罷了……你們聽我的,等我一走,就都到她身邊去,看在我的面上,她一定會善待你們。」

「我知道的,夫人,求您別再說了。」張媽已經淚如雨下。

莫蘭黯然道:「別怪我,別怪我臨了還為著自己的私心,來勉強你們。我知道我懦弱,一輩子不爭,一輩子被人拿捏在手里,我早該看明白的,當年因我的一意孤行選錯了人,與兄長離心不說,又害得莫家成為他仕途的踏板就此沒落,若非為了護我,兄長也不會選了太子,本該是最純粹的武將,卻陷入齷齪下作的勾當里,都怨我,是我造的孽太深,又害得一一出生命格不好,害她不良於行,我這樣的人憑什么諸事順遂,憑什么還活著……」

莫蘭說不下去,倒在張媽懷里痛哭流涕,張媽也嗚咽著哭泣。

房內哭聲不斷,愁雲慘霧。

門外,春蘭心驚肉跳,惶恐地看著來了一會的燕不離。

燕不離面色似在發怒之際,卻在瞬間化為難言的嘆息,他轉身,「別與夫人說我來過。」

春蘭謹慎道是。

燕不離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我近幾日政務繁忙會留宿宮中,你去交代管事替我准備一些換洗的衣物。」

這些不是由西苑的人負責嗎?

春蘭一時沒轉過彎來,等與管事碰了面要談及此事時,才突然開了竅。

「老爺讓奴婢准備幾身換洗的衣物,但管事你知道此事一直由西苑那邊負責,奴婢不好逾越。」

管事聽罷,說了聲他會處理,又忙別的去了。

春蘭笑笑,轉身快步離開,等走得很長一段路後,撲通地心跳才平復下來。

離小年還有三天,燕雲歌和趙靈走出她們今日去的最後家賭坊,季幽滿頭是汗地找到兩人,猶豫著上前告訴她一個消息。

莫蘭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