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像她(2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129 字 2021-10-29

孫主薄嘆了聲,感慨青天朗日下好官難為,他此刻是真希望那新來的御史能重整惠州,給這里的百姓一點生的盼頭。

到了晚間,燕行拗不過孫主薄曉之以理,還是動身去了城里最具規模的花樓采擷館。

他著一身官服入館,驚地前來迎接的嬤嬤都不知該如何招呼,花娘們亦是礙於那身威嚴朝服不敢上前。

燕行面不改色,著其中一名花娘領路後,入了隔間就正襟危坐。

采擷館他不是第一次來,初到惠州時,他有心勵精圖治,被不懷好意的鄉紳下了套,竟真以為解散花樓教坊可以救這里的花娘出水生火熱,未料他才開口,就惹得一群花娘哄笑連連。

一名花娘笑道:「大人真會說笑,奴家自小得嬤嬤琴棋書畫心細調教,這日子啊比不上千金小姐,但這一身皮肉也委實金貴著,大人覺得我們姐妹苦,我們姐妹是苦,但是苦得不是心頭,是這處……」說著將他的手往她下身帶。

當時他氣紅了臉,陪席的鄉紳還取笑著,「月兒姑娘可別難為我們燕大人了,他怕還是個童兒,哪曉得你們女子身上的妙處!」

燕行回憶往事,心頭還覺羞憤,然他已非昔日懵懂,很快將情緒斂地半點不露。

須臾等待後,聽到簾外腳步聲響,一道粗啞的聲音響起:「老夫路上耽擱了,都有誰來了」說著掀起簾子。

燕行已經起身,微微作了一揖:「何大人。」

來人是惠州知州何晏,他發須半白,約莫不惑之齡,背手看向燕行,一笑:「倒是難得在此處見到燕大人,」轉頭對跟在身後的嬤嬤說,「著幾個干凈的來伺候我們燕大人,他京里來的,眼光高,別讓什么庸脂俗粉的都往他跟前湊。」

嬤嬤連聲稱是,下去吩咐了。

燕行含笑不語,再三邀何晏入席。

「燕大人難得來一趟,等會可要多飲幾杯,」何宴似隨口提的,但四品官的氣勢就壓人一頭,燕行不吱聲,同時到的鄉紳咧著嘴直笑,拍了拍手,吩咐外頭的人進來,「今日知道燕大人來,我還特意將新得的小妾也帶來了,紅娘,進來,陪燕大人喝幾杯。」

女子揭簾,口喊大人翩翩入內,眉目嫵媚含情,聲音溫柔纏綿,再配以那一身紅色薄衫,一進來成功讓幾個晚到的鄉紳失了態。

燕行被連番言語欺辱都沒有變色,卻在瞧見那女子後驚訝的失了神。

房頂上,沈沉璧揭著瓦片同樣驚訝,他看看那叫紅娘的女子,又看了看身旁沉穩自若的燕雲歌。

乍一看下,會將魚目認珍珠,但只要看過正主就能輕易感受出不同來,那女子縱然生得三分皮囊像她,到底掩不住那骨相中的濁氣。

燕雲歌這般驕傲風骨的人,誰能輕易像得了她。

燕行最先回過神,心里清楚是之前知府送的那些個美人因其中有人的眉眼神似姐姐,他曾多留心了幾眼。之後被人投其所好,越來越多相似姐姐的女子出現在他周圍,反教他意志更為堅定。

世間只有一個姐姐,再清俊無雙的好皮囊,若不是姐姐,也不過是幻化的皮相。

姐姐的傲骨棱棱,不是這些仗著身材窈窕容貌秀麗,實際貪入皮欲入骨的不知自愛的女子可比。

燕行見其他人如痴如醉面露丑態,心中嗤笑不斷,這等一顰一笑只余虛榮的女子,也虧得他們瞧地上眼。

紅娘依偎在燕行身側,燕行不為所動,他身邊的鄉紳一笑:「打京里來的就是眼高,紅娘這般容貌竟還瞧不進眼,燕大人是想要什么天仙人物?」

燕行目不斜視,回話時,嘴角有淺笑,「下官心里是有個天仙人物。」

「還真有這么個人?她是誰?」有人好奇了。

「是與太子一母所出的華陽公主,下官曾有幸與公主行過一次酒令,公主天人之姿,皎皎如月,」燕行似陷入回憶,很快捏著酒杯一口飲下,無不可惜道:「只恨往日讀書不勤,當時未有拔得個頭彩送予公主,之後任世間女子千嬌百媚,但能令下官心折的唯公主爾!」

話題談及皇室宗親,眾人訕訕之下只得隨聲附和,有心直之人少不得在心里笑燕行痴心妄想,而心思靈活之人回過味來,再想拿花娘折辱燕行都需要掂量掂量。

有個鄉紳未去過盛京,又央他再說一些京里的事。

燕行挑起眉來一掃席面,漫不經心地端起酒來抿了一口,喉間咽下酒去時,起的話頭都讓人驚了一驚。

「難得良辰美景,各位大人老爺想必不是找下官秉燭談心?若下官是傾城美人,或許還說的過去,偏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子,白辜負了大人們的心意。自古宴無好宴,幾位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一語雙關,何宴變了臉色,卻揮手令要發作的侍衛退下。

沉默間,嬤嬤帶著數女上樓來,那些女子體態優雅,舉手間或生澀可人,或淡定從容。何宴笑著轉過話題,命那些女子全依偎在燕行身旁。

一時間,脂粉花黛味全襲燕行鼻尖。他喝了不少,眼神卻一直清明,他命紅娘為他斟酒,送至唇邊卻不喝,紅娘得意在眾人間出頭,聲音有些輕飄:「大人,今夜讓奴家伺候大人好么?」

燕行一飲而盡,順手將她欲摸上自己臉龐的手按下,似笑非笑說,「本官兩袖清風,時而還靠百姓接濟,你若跟了本官,洗衣做飯打掃馬廄這等粗活可全由你來做,本官怎舍得讓美人跟著受苦。」

紅娘似乎有一絲動搖,很快又喂酒,嬌笑著說,「大人真會說笑。」

燕行並不搭腔,看著這張僅眉眼相似姐姐的面龐,到底說不出重話,他微微閉目,似在養神,很快借由腦中幻想,貪戀般地去接過她的喂酒,那般著迷神態落在眾人眼里是會心一笑。

沈沉璧瞧了半晌,沒從這虛偽的推杯過盞中瞧出什么來,他將瓦片擱回去,小聲地問燕雲歌,「雲歌,這燕行好古怪,他空手赴會還敢挑釁知州,可一問正事,他又一副被那女子著了心智的樣子,而且言談間也。」

也似曾相識,可怪在他從未與燕行打過交道。

燕雲歌心中有數,一語道破,「是不是覺得他舉手投足話里行間都像我?」

「對對!」沈沉璧差點驚聲,「這燕行在學你?他與你相識?」

「同宗兄弟,他是本家,我是旁支。」燕雲歌隨口道。

沈沉璧未有多想,燕雲歌又打著手勢示意先下去,兩人輕飄落了地,將身影藏在黑夜里。

出了采擷館後,燕雲歌回首一望,沈沉璧猜她是在擔憂,安撫道:「他是燕相的繼子,那些人至多為求道保命符拉他下水,傷他性命還不至於。只是,這個何宴命燕行起草公文去向朝廷要賑災銀子,燕行幾次不接話,他今天晚上想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燕雲歌頷首,「惠州貧瘠,之前連逢三年旱三年澇,什么百姓土地能禁得起這么折騰?燕行不接話是對的,萬一說錯了被人拿住了話柄,那么多張嘴他回都回不過來。」

何宴要拿住燕行甚至不需要自己開口,她觀燕行城府有了,算計不足,他就是裝傻充愣熬得過今晚,明日知州要將事情擺明面上談,也不容他再逃避過去。

「他起草了文書,朝廷派下款也到不了他手里,他不答應,在任期間官不好做,之前就聽說七品的縣官難做,不少剛上任就死得糊里糊塗,今日一見」沈沉璧頗為感慨,自顧自說。

「走吧,我們奔波了連月,先回去養精蓄銳,明天好會會這惠州城里的大小老爺。」

燕雲歌走前還看了一眼,似乎能透過門口這群迎來送往的腌臢皮囊,一眼看見里頭最為孤高的青年官員。

一別經年,燕行褪去了青澀和沖動,倒有幾分成熟男子的模樣了。

若將秋玉恆比作玉,那燕行便是瓦,易被作踐到糟爛,不被寒透骨髓心肺,無法浴血重生。

不過玉也好,瓦也好,大事上不能為她所用,都與礫石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