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像她(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129 字 2021-10-29

夜半,船在黑夜里徐徐前進,行過蘆葦處一片蛙叫蟬鳴,莫不靜好。

燕雲歌被船艙里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吵得睡不著,干脆從船老大那借來盞煤油燈擱在腳邊,就著月光下看了一晚上卷宗。

「雲歌?」沈沉璧也來到甲板,燕雲歌將手中的卷宗放下,挪了個位置,招呼他一起來坐下。

「論勤勉,我不及你。」沈沉璧見她腳邊已經看完好幾本卷宗,不由感慨。燕雲歌輕笑出聲,「論才智,我也比不了你,只好勤能補拙了。」

話中客套不難聽出,他內心不由難受,又想到此行三番兩次遇險,糾結再三還是將內心疑惑問出,「雲歌,我一直奇怪,此行你何以會叫上我同去。」

府里接到聖旨時,父親唯恐是他得罪了哪位權貴,多番打聽才知道前因知是她向陛下舉薦的自己,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以為雲歌是報復他當日檢舉,可幾日相處下來,她為人和善,亦對當日之事絕口不提。

燕雲歌從卷宗里抬起臉,煤油的燈光昏暗,卻不妨礙那雙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出奇,她微微笑著,直言不諱道:「覺得我害了你,讓你深陷險境?」

沈沉璧沒想到她如此坦然,一時緘默。

許久後,他才握起拳,肅起容來說:「那日城牆之上,你問我為何為官,問得我啞口無言,回去幾日我一直有反思,今日我便認真回你,我為官為一展抱負,為一展所學,也為我一個兄長,替他達成入仕為官的願望,我並不是那等貪生怕死愛慕虛榮之輩。」

兄長?沒聽說沈太醫還有兒子。燕雲歌有心一想,又很快放下,沈家是傳統的世家,旁枝末梢的親戚多,他口中的兄長未必就是她理解的意思,沈世安不也是沈家的。

聽罷沈沉璧的推心置腹,她亦誠懇回道:「好,那你留心聽我下面的話。」

「你說。」

「沉璧你為人坦盪腹有才華,一不喜趨炎附勢,二不為虎作倀,又得了御史台這么重要的官職,按說你的前途無量,輪不到我替你可惜」

話到這,她似有顧慮。

「雲歌,你有話不妨直說。」

「你不知世故而世故,懂禮數而不越雷池,雖不願同流合污,亦不善撫眾,大事不奏,小事專達,長此以往下去,若我是陛下,也必生不喜。」

語氣平淡卻字字犀利,沈沉璧臉色不由難看,卻因她突然遞來卷宗而被迫分神。

「離到惠州還有兩日,咱們該布個局了。」燕雲歌指著卷宗上的一處,言談里還有笑意,「這嚴昆不是個東西,卻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見談到正事,沈沉璧心中惱怒發不出來,眉梢緊擰著想了會,回道:「釣譽之徒,積重難返,若不能使其泯滅於官場,不如讓他作繭自縛受其累。」

「我也是這么想。」燕雲歌似有認同,又不動聲色地起身,看不遠處船手爬上桅桿收著帆,雙手攏袖笑道:「我們此行為彈劾國舅,朝野矚目,憑他遠在惠州若沒有同黨,他哪里來的能耐貪污幾百萬兩,我們才出京便遭遇不測就是證明。用尋常方法肯定對付不了這些人,沈大人,我們不妨通力合作,替朝廷拔出這群害蟲之馬,還朝堂一個干凈。」

沈沉璧突然想起出發前父親的苦口婆心,沉默半晌,艱難道:「雲歌,出發前家父對我耳提面命,不時遵囑,讓我……讓我隨機應變,皆因此案辦得好,頭功也不在我,辦不好,沈家要被我連累,父親常年在前朝和後宮中奔命,知曉一些暗地里的事,他的話我不能不聽」

燕雲歌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衣擺,輕笑出聲:「沈大人,論揣摩聖意,你當真不及我。」

「什么?」

「此案難辦,不是難在嚴昆國舅的身份,而是他背後的嚴家。沈大人,萬馬齊喑究可哀,雖不至於道路以目,但人才濟濟的朝堂,敢於說真話辦實事的官員總還要有的。」

「雲歌……」沈沉璧內心極為震撼。

此時天亮了,油燈中的棉芯被人輕輕地掐滅,慢慢地騰起了黑煙。

燕雲歌遠眺新一天的旭日升起,雙眼微眯,一夜未睡的臉龐未見疲態不說,反隱約藏著一股興奮,那興奮是她即將開始的仕途向她揮手,而她只需輕輕邁出一步。

為官以來,從九品的蟄伏到現在從七品的迅雷,若此案再辦得好,她便是奔著從五品的戶部主事去的,至於辦不好她一笑,竟未想過會有辦不好一日。

她笑著轉身,向沈沉璧伸出手去,「沈大人,這陳舊腐朽的朝堂需要動一動了,萬事開頭難,就讓你我打破這個萬難的局面,使朝野不再噤聲,國人亦敢肺腑,如何?」

沈沉璧怔愣之下,鬼使神差般伸出手,那手冰冰涼涼地將他用力拉起,力氣之大都讓他忘了驚訝那手臂的纖細,兩人並肩一起看旭日時,他的腦海里不斷想著一句話: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

他不及她,他沈沉璧不及燕雲歌。

人聲鼎沸的鬧市之間,有人駕著快馬瘋狂地喊著「避讓,快避讓!」,敢在當街縱馬,不用說自然是官府中人,百姓早已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路,兩旁小販亦抱起安身立命的家當紛紛退讓。

「報!京里來的信!」驛使翻下馬,快步朝破舊的衙門里跑去,正趕上里頭的人出來,沒好氣地回,「嚷什么!要嚷得全縣的百姓知道京里來信了么!信呢?拿給我,我去呈給大人。」

說話的是縣衙的主薄,姓孫,面相精明,體型稍胖,四十開外的年紀。

驛使從馬屁股上取過一塊腌漬的豬後腿肉,跟在一旁,討好說道:「孫主薄,這是我家老母親托我給大人送的一點心意,感激大人上次舍命救我弟弟一事,求您幫小人在大人面前遞個話吧,小人想見大人一面。」

這年頭誰家里能拿出點肉沫都是不容易,面對這么大一塊豬後腿,孫主薄差點心動,斜眼一看驛使那風塵仆仆的樣子,那大腿都沒比自己胳膊粗,心一軟揮揮手讓他回去,「留著自己吃吧,大人不會收的,大人也不只救了你一家,就是順手的事情,你放在心里感激就成。」說罷,扭著渾圓的腰身進了縣衙。

驛使面露失望,拿著馬鞭轉身回去牽馬,卻被身後兩個同樣風塵仆仆的年輕人驚了一驚,「您二位是?」

其中身量稍高些的男子微笑著道:「大哥,朝你打聽個人,燕行燕大人可是在此處辦公?」

府衙內,穿著正七品文官官服上綉有鸂鶒圖案的年輕男子接過信,迫不及待展開一看,匆匆閱罷,他面露狂喜之色,對著孫主薄道:「是我父親的信,他說皇上派了御史要來考察惠州。」

孫主薄接過信看,寥寥數十字,寫信之人相當謹慎,字里行間只是表達關切之情,若將每句的第二字,最後二字單獨取出,這信便有了新的意思,此舉擱在謎面里叫藏頭露尾之法也全靠此舉,他們雖遠在惠州,亦對京里的形勢有所掌控。

「燕相未有言明來的御史是誰,是敵是友也未透露,大人怎么看?」

燕行從容不迫地點起火折子將信燒毀,言談間鎮定自若,「管他是誰,若是忠的,我一個七品未必見的到,若是個奸的,我也不需見。」

話是這么說,但父親信里未有讓他多加注意,想必來的是個幫手。會是誰呢?會是他趕緊打消這荒謬的念頭,再想見她,便是誰來,他都舍不得她來。

「也是,早晚會見到,咱們好奇也沒用。」突然想到正事,孫主薄的表情一變,「大人,今晚知州何大人和幾位鄉紳擺了宴,也請大人一塊去,之前我替大人回了昨日他們又發來請帖,說晚上請了幾個糧行管事,要商討大人上次借米一事」話到這,主薄將聲音壓低,「去了,大人少不得要被刁難,這不去,話中又有威脅之意,且他們故意把席面設在花樓教坊,擺明要抓大人的錯處。」

燕行已經往外走去,門口衙役拱手問安。

「我一不受賄,二不碰女人,他們要尋我什么錯處?真想檢舉我行為不端,也得將信送到京里的御史台才行。」燕行滿腦子里都是東邊地里的庄稼又長了蟲害,西頭地勢低窪難以防汛,愁地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來,哪有閑心思去應付那群專愛給他下絆子的閑散老爺。

孫主薄知他性子剛正,正欲再勸,抬頭一看,有輛奢華馬車從不遠處駛來,他連忙將低頭想事的燕行拉到一旁來,低聲道:「是知州府上的。」

燕行早就習慣在這城里給各路府上的老爺讓道,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馬車揚塵而去,漠然道:「上個月剛撞死了人,這個月還敢當街縱馬,是我那三十板子打輕了。」

「大人!」孫主薄喝住了他。

燕行頓覺得沒意思,他雖是縣老爺,卻人微言輕,連知州的馬夫都對付不得,上個月的屈辱歷歷在目,令他心頭不快起來。

燕行揮手讓他先回去,聲音沉悶道:「我去書市轉轉,主薄先回府衙吧。」

「那晚上的宴」

「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