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推心(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2814 字 2021-10-29

孫主簿接到帖子的時候驚地就差跳起來,叫住送信的衙役就問道:「送信的人呢?可還在外頭?」

得知送信的不知是誰,他瞬時對這帖子存了疑慮,又吩咐道:「快,去給大人送口信,說御史的帖子來了!」轉念一想,這一來一往太費功夫,索性由他自己跑一趟。早前燕行出門前有交代,若有事就去城東的鄉野地間尋他,等孫主簿真到了城東,卻貿然不敢走近,唯恐驚擾了離他數丈遠的貴人。

午後的日頭毒辣,田地里誰人不是滿頭大汗,燕行頭戴斗笠,不時抬袖擦臉,一張俊臉曬得通紅,若非身旁衙役低聲提醒,他一時都未有注意到田間小道里多了兩道突兀的身影。

燕雲歌來了好一會,從燕行拿鋤頭開墾荒地時就沒移開過眼睛,她坐在一棵老黃槐樹下納涼,喝著粗茶和沈沉璧打趣道:「這往日拿筆的手搬起鋤頭倒也有模有樣,他這趟惠州之行算是沒白來。」尤其在打聽到燕行這一年多來與百姓同吃同苦,從初春的通渠、漚肥,到冬天的施肥、澆水,他不恥下問也不假他人之手,一個盛京來的貴公子為官做到這個份上委實難得。

沈沉璧臉上薄汗換了好幾層,連灌下好幾碗伏茶方祛了些暑氣,半會才回道:「先前我還有疑惑,想他父親是燕相,他又是狀元出身,被下放至惠州這等苦寒之地,換其他人早尋門路求恩典為回京鋪路,燕行卻能沉住氣一待就是兩年,現在想來……怕是陛下早存了磨練之意,」話一頓,他先看四周,壓下聲音謹慎地問,「陛下想讓燕行主政一方?」

燕雲歌眼見燕行小跑而來,輕輕一放茶碗,意味深長道:「惠州局勢復雜,非勤勉謹慎就可勝任,陛下御臣有術,用人雖不求備,對燕行卻抱有栽培之心,燕行若不能擴充識見,無益於地方,於陛下來說便是一步死棋。再者,正因為他父親是燕相,所以未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你的意思是……陛下想借燕相來平衡地方……」

「非也,是寵幸太過,毀亦即來,」話到這,她不妨說得更明白一些,「燕行非嫡非親,燕相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沉璧還在琢磨這話,燕雲歌已經大步朝燕行走去。

燕行腳步之快,讓才回過神的孫主薄連喊了幾聲才追上。孫主薄趕緊將帖子遞上,告知他兩位大人的身份,燕行匆匆看罷,喜上眉梢無法抑制,丟下一句我與御史大人是舊識,腳步更快地朝燕雲歌走去。

「下官惠州知縣燕行,參見兩位大人。」

燕雲歌之前在屋檐上瞧得不真切,如今才注意到燕行身量高了,體格也健碩不少,難得的是五官雖隨了慧娘,卻不顯陰柔。

不過兩年,稚嫩的少年業已成為內斂沉穩的年輕後生,愈見美俊。

燕雲歌右手虛扶一把,「燕大人。」

聲音很輕,卻將燕行靜如死潭的心給喚動了。

整整十八個月未有聽到她的聲音,這一面竟來得如此措手不及,燕行激動溢於言表,當下又是一記手禮去掩飾,「下官燕行,參見大人。」

燕雲歌微笑道:「你我份屬同僚,往後不必行此大禮。這位是沈沉璧,沈大人。」

燕行又朝沈沉璧見禮,「沈大人。」

「燕大人。」沈沉璧亦回禮。

「幾位大人,現下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去縣衙稍坐如何?」出聲的是孫主簿。

燕雲歌頷首的同時已舉步過去,燕行偷偷瞧著人,心里滿是狂喜。

幾人來到燕行暫住的府邸。

說是府邸,也就是縣衙的後院,頂上片瓦不全,牆皮剝落甚至露出了里面斑駁的黃泥與青磚,堂內陳設更是簡單,連像樣的官椅都沒有,案上的文房四寶怕是整個縣衙里最值錢的物件。

燕雲歌隨意地找了張椅子坐下,沈沉璧還未從這破敗的驚訝中回神來,衙役的奉茶讓他自覺失態,再看燕雲歌的目不斜視,他不免慚愧起來。

燕行命孫主薄招待,自己速去換下田間勞作的衣服,著一身文官官服匆匆而來,路上卻被一雙纖細的手扯住了衣袖。

「燕行……」柔媚的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

燕行毫不留情地扯回衣袖,斂著怒容呵斥對方道:「御史在此,你休要胡鬧!」

此時,燕雲歌正點了孫主薄的名,問他道:「孫主薄,你在這縣衙任職幾年了?」

「回大人,小人在這縣衙任主薄之職已逾二十年。」

燕雲歌與沈沉璧相看了一眼,沈沉璧虛咳了一聲,開口問:「勞煩孫主簿給我們介紹介紹這惠州城里的形勢,讓我們有個應對的准備。」

就在孫主簿滔滔不絕義憤填膺之時,何宴嚴昆等人已收到消息,知道兩個御史正在縣衙下榻,他們倒也不慌,下令將縣衙暗中圍住按兵觀望。

嚴昆土皇帝做久了,並不以為殺兩個人微言輕的從七品能掀起什么風浪,若非忌憚著燕不離會找他不痛快,燕行第一次下他面子時,他便想出手整治了。先前給兩個御史送銀子,除了試探外也是想順手下套,他做得隱蔽未留下把柄,自然也不怕誰向他發難或是朝廷追查。

因而第三日接到燕雲歌派人送來的拜帖時,嚴昆忍不住樂了,彈著帖子對何宴道:「你瞧,這不自己送上門來了!」

何宴為人老謀深算,看完拜帖,反更顯得憂心忡忡,「單憑這二人能安然無恙抵達惠州就可見不尋常,國舅莫要輕敵了。」

嚴昆盤著手里的檀珠子,嘬了口茶後翹著腿沒個正形的回話道:「怕什么,之前劉問的事情,咱們都躲過來了,還怕兩個不成氣候的憨瓜子?不過,賬本下落不明這事我一直覺得蹊蹺,白侯說賬本不在他手上,而太子莫名失勢被罰,顯然也不在他那,你說會不會是被陛下半道給截了,所以派了人來試探咱們?」

「不會,陛下眼下籌措軍費都來不及,真有證據拿在手里,按陛下的性子早動手了。」

嚴昆頓覺得有理,將心一寬把檀珠繞到腕上,端起茶盞抿了口,「倒是我一時沒有參透。」茶盞一擱,冷笑道,「我那姐姐雖不得寵,好歹也是後宮之主,就是陛下真拿了證據要辦我,我爹找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哭一哭,他能奈我如何?何況後宮里我還有幾位娘娘幫襯著。」

何宴低聲道:「年後蘭妃若能產下皇子,咱們手上的勝算就又多了幾分,國舅若能將我這個妹妹扶上貴妃的位置,到時候里應外合……」

嚴昆仔細聽著,雙眼微微眯了起來。

才入夜,季幽從外頭回來,帶來一個消息。

「小姐可知我剛剛看見誰了?」

燕雲歌眼一抬,季幽附耳過去,小聲道,「朱娉婷。」

燕雲歌驚訝過後是怒火騰起,朱娉婷現下什么身份,他燕行竟還敢不避不諱藏著,不說太子知道臉面無存會繞不了他,僅工部尚書私自離京自身難保的消息,現在誰敢沾染朱家的人!這個消息若被何宴等人知曉,憑他燕行的父親是誰都保不了他。

「出息了,連太子貴妾也敢沾惹!有這等膽量怎么連個知州的馬夫都辦不了!」她怒極之下口不擇言。

季幽注意到有身影從窗前慢慢走來,馬上打了手勢提醒。

燕雲歌從剪影便猜出來者身份,冷著臉甩袖轉去了屏風後。

少年恢復往日在盛京時的裝束提著食盒而來,偽裝的成熟之態在燈火映襯下被虛化,得知燕雲歌不便見他,他局促地站在門檻處,眼神不死心地往屏風那瞟,低垂的眉目里能顯出幾分稚氣來。

縱使季幽這等心硬的人,也不免心中暗嘆,燕行這般氣質出眾,這等才華橫溢,多少女兒家盼望的郎君人物,偏落入了她們小姐編織的美夢陷阱里。

想到之前魏堯的結局,她突生一種感嘆,不說這位年輕狀元爺,光是無塵師傅,那個柳大人,哪個不是聰明過人心靈剔透?何以都看不穿小姐的蛇口佛心兩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