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推心(2 / 2)

女相(NPH) 十六洲 2814 字 2021-10-29

屏風後傳來腳步聲,季幽意外燕雲歌改了主意,識相地走到門口靜侯。

一人隨意束發松垮著長袍瀟灑走來。

燕行頓時急了,「姐姐,更深露重,你也不多穿件。」

燕雲歌轉身在長桌旁坐下,一笑之下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哪這么容易感染風寒。」手一指對面,「你也坐下,陪我吃點。」

「你就是懶。」燕行嘀咕,將自己提來的食盒打開,取出還熱騰的兩葷兩素,又伸手盛湯遞給她。

燕雲歌接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眉間倦色稍去。

出門在外,雖不至於受什么委屈,但想喝碗熱湯卻是不容易,如今一碗再普通不過的青菜豆腐湯,竟叫她起了歲月安穩之感。

三勺喝了小半碗湯,她剛放下湯匙,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抱住。

燕雲歌掩下不快,故作無奈:「這是鬧什么?」

「姐,我好想你。」

燕雲歌側轉了身,寵愛的摸摸身量比她還高些的少年的頭,溫和的道:「我知道,我這不是來了么。」

燕行眼眶一下就紅了,又生生給忍了回去,哽咽道:「惠州是虎狼之地,姐姐不該來的。」

燕雲歌撫了一下他的臉,放下手,溫淡道:「我不來,誰能為你來?你還指望咱們那位父親?他新得了小兒子,以後都要顧不上你了。」

燕行心頭直發酸,快速擦干眼淚後,恢復沉穩的表情給她布菜,倔強道:「珩哥還小,父親多為他打算也是人之常情,何況我有姐姐足矣。」

這般懂事倒顯得她是惡人了,燕雲歌嗤笑之下,瞬間歇了離間的心思。她伸出細長的兩指撫平他擰緊的眉間,手指順著眉眼向下,撫去他兩滴快要成形的淚珠,聲音幽幽一嘆道:「那還哭什么,成心想惹我心疼?」

燕行想說沒有,嗓子里卻跟堵著石頭一樣難受,他怕她取笑,趕緊別過臉去,好一會穩下情緒了,又想起當日離京她都沒有來送,委屈道:「姐姐心硬如鐵,哪會為我心疼。」

燕雲歌笑了笑,一句話就讓他偽裝的堅強潰不成軍,「才誇過燕大人穩重不少,又孩子氣了不是?」停頓一下,見他眼淚又有下來,無奈說,「與我一起吃點,吃完我有話問你。」

燕行連忙將眼淚忍回,來到桌前為自己添了一碗飯。

燕雲歌的胃口一般,吃了小半碗就罷了筷,見燕行也吃到差不多了才談及正事。

「嚴昆何宴之流,於惠州是癬疥之疾,你一味隱忍不發,他們就變本加厲,蚍蜉撼樹雖不易,可若是喜歡蛀蝕樹木的白蟻呢?他們能奈你何?」

「姐姐!」燕行大變了臉色,下意識去看門窗是否緊閉,又想到有季幽在門外,自是安全無虞。

「我與沈大人初到惠州,就收到了見面禮。」她說著,從懷中取出之前收到的二十萬兩存票,輕輕一擱。

燕行看著兩張存票,難掩驚訝,很快想到關鍵,問:「姐姐你收下了?」

燕雲歌淡淡一聲嗯,讓燕行倏地站起來,心急如焚道:

「官員受賄一經查實,輕則罷官聲名狼藉,重則伏誅於市連累三族……何宴分明是下套要拿捏姐姐,姐姐你怎會看不出來!」

究竟是誰看不出來燕雲歌暗中失望,抬手揉著額,不急不緩道:「燕行,我不是教你貪,可你眼下已處絕境,唯有隨波逐流將樹干蛀空,使大樹折倒才有出路,你才能往上走做貪官和做好官,兩者之間並不違悖。」

她尚未露臉,就有人送上十萬兩,而這十萬兩能買多少口糧,能安置多少貧困的百姓,燕行一心要做清官是不錯,可是惠州整缸水都是渾的,他如何清者自清?就這點,他比不得先前的知縣劉問,劉問貪財和立身兩不耽誤,只管暗中收集了證據就入京,若不是橫生了柳毅之這截枝節,白容那次還真不定能全身而退。

看他走來走去似未有想透,她又多補了一句,「為官與為人一樣,從來不只一種。我們佛家有言,滿懷慈悲不起瞋恨,威即是德,大威即是大德,便是菩薩為調伏頑劣眾生,還時有現金剛怒目之相,孟軻有雲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菩薩先賢皆是如此,何況你我肉體凡胎,只要你時刻謹記初心,又何需介懷世人的眼光。」

燕行驀地停住腳步,轉過頭,嚴肅道:「可姐姐是否有想過,貪官為世人不齒,若有朝一日你我下到大獄,又無法自證己身,便是再懷救世之心又有什么意義?」

他更想說世間多愚民,百姓只管自家一畝三分地,他們樂見貪官落馬,並不會在意這個貪官背後用貪來的銀子做了多少實事。

燕雲歌還真被問住了,沉默了一瞬,突然冷聲道:「我以殺人之政,行不嗜殺人之心,若真有一日落得個百姓拍手稱快的下場,那便是我計不如人,我無話可說。」

燕行愣住,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燕雲歌未有再說,起身往內室走去,失望不言而喻。

「姐姐!」燕行追上去,沒敢去拉她的袖子,他用手去攔,卻得到一個極為冷淡的眼神。

燕行最怕那樣冷漠疏離的眼神,心里慌個沒邊。

他後悔剛才所言,想極力補救,懇切道:「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是我一時未有想透,姐姐不要惱我。」

燕雲歌仿佛被說動,伸手想摸他的臉龐卻又怔怔地收回,長嘆一聲道:「我沒有惱你,你讀孔孟、行周禮,又初入官場尚懷希望,是我心急了想幫你一把,卻沒能顧及你的感受,你別惱我才是。」

「我不會!」燕行急切,心里著實松了口氣,又表態道,「我都聽姐姐的,我發過誓,我再不會讓姐姐失望。」

說得容易,可惜燕雲歌眼瞼微抬起,輕輕笑回,「好,我信你。時候不早了,你自去休息罷。」

燕行眼巴巴見她離去,整個心如飄在水里,時沉時浮,又得又失。

難得能與她親近,又得她推心置腹指點,他便是再不認可,也不該說出那番話來。

燕行羞惱離去,回到房里幾度坐不下睡不著,想到姐姐最後說的那幾句話,他煩悶之下當真去翻起四書周禮來,直到在天亮前在周禮里看見一句猛葯去痾,重典治亂他瞬間恍然大悟。

他想也沒想地抱起書就往外跑,心里後悔不斷,憑他難言的出身,又愛自以為是的行徑,換常人早不屑與他多說,甚至在那些鄉紳們看來,他燕行不過是溪水邊最不起眼的一塊小石頭,看著礙眼踩著硌腳,恨不能殺他欲快。只有姐姐一直相信,他這塊石頭是暫時蒙塵的明珠,是值得用心打磨的一塊翡玉。

她堅信自己沒有走眼,才用心說了那么多,他卻未能理解她的苦心,反叫姐姐失望了。

燕行恨不能走得再快點,他想告訴姐姐,他想明白了,明白為官也該因時制宜,稍加變通。

等真到了門前,他才似有回神般怔愣,他罵自己真是糊塗,姐姐這會必然就寢,他怎能選這個時辰來叨擾。

腳步一轉要離去,沒走幾步,被里頭傳出的聲音生生地叫住。

「和尚,你什么樣子我沒見過,在我面前還充什么硬氣?」

門未有闔上,燕行指尖一碰就推開了門,憑著欲滅的燭火,他輕易看見了那衣不蔽體的女子正手撫著男子的陽具上下齊手,眼見她張開嘴要去含,燕行渾身發抖,難以置信地喊了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