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斷簪(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473 字 2021-10-29

葉知秋和南月互相知曉對方許久,卻還是第一次相見,兩人的臉色都算不得好,但終究是南月的更難看一些。

南月等過那漫長的一個時辰,怒意早在虛偽的客套來臨前,已到極點。他的喉頭仿佛著了一團火,恨不能將所有憤怒一吐為快。

可他仍在意季幽的感受,不願輕易使她難堪。

葉知秋吩咐下人奉茶,轉去請南月落座,南月巍然不動,他也不勉強,只漫不經心道:「今日冒昧請先生過府,是我與幽兒有一事想問問先生主意。」

南月看向季幽。

季幽臉色蒼白,微動著嘴唇,沒有聲響。

「葉某擇了幾個日子……」

「我來,本意是想與葉先生化開一些誤會。」南月突然出聲。

葉知秋笑了聲,繼續說:「最好的日子便是下月初十……」

「不想還是晚了一步。」

屢被打斷,葉知秋臉色微沉,抿了口茶,冷眼等著他的下文。

南月亦不退讓,極力壓著火,冷靜道:「先前,季姑娘情傷,南某趁虛而入,自問十分可鄙,未料與葉先生相比,還只能屈居人下。」

「葉先生使南某前來,存的是埋刀斧手也好,存心折辱也罷,南某並不在意。教南某不解的是我與季姑娘相識不過兩載,亦都清楚她是那種光明坦盪的磊落女子,絕非愛用這等暗箭傷人令人不齒的齷蹉手段……葉先生若只為讓南某知難而退,明說就是,君子不奪人所愛,葉先生何苦非賠上姑娘家的名譽不可。」

話中諷刺實在刺耳,葉知秋很快青了臉色。

「葉先生,」南月閉目,再次睜開的眼睛異常堅毅,「我認識的季姑娘是目光靈動,是燦若秋華,是敢拍案而起只為圖個高興的隨性女子,她的瀟灑融於骨血,來去自有天地,你卻非要打斷她的手腳,抽出她的筋骨,讓她隨你一生營營役役,為權利奔走,可在當年一瞬間做出選擇的人,是你!」

「對你來說,興復葉家是你終生使命,就如懸梁之劍,日日提醒你不忘舊辱,可對季姑娘來說,她何其無辜,要因為你給的枷鎖,終生困在不得自由的牢籠!」

葉知秋已經聽不下去,起身怒道:「豎子無禮!休得出言無狀!」

南月面色不改,換了語氣,更加咄咄逼人道:「你試探的是我,折辱的是她,葉知秋,枉你聰明絕頂的名聲,卻連這淺顯道理都不懂。」他說到這里,慢悠悠地笑了,「也是,你從來得到的太容易,又怎會明白」

砰地一聲巨響,南月甚至來不及悶哼,便因撞上案幾,滿眼暈眩。

他抹了一下額頭,溫熱的粘液不斷涌出,他尚且清醒,還感慨古有觸柱而死,一直以為是誇大,今日遇上了,方知古人誠不欺他。

他搖搖頭,輕輕拍了拍額,瞬時疼地想齜牙咧嘴,硬生生因為顏面給忍住了。

「先生好大氣性,」南月咬牙,用盡力氣起身,摸著身後的方幾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

「若我告訴先生,季姑娘一早因先生拒絕了我是何感想!」

葉知秋一愣,後知後覺地去看季幽,得到的卻是季幽淚流滿面的一個閉目。

平靜的聲音里是南月努力隱藏的嫉妒和不甘,他假裝不在意,可情緒一旦撕開口子,潮水般的感情便無孔不入,傾巢而出,還帶著鮮血的手掌一拍桌面,是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我的確鍾情季姑娘,也強求過夫唱婦隨,錦瑟和鳴,但季姑娘說服了我,她說她意在江湖,志在傳承,她說自己不願被任何人束縛,她說她心頭有你,她說你浮沉多年,練達世事,她說你不是無情,只是習慣大局為重,她為你找理由,解釋你的苦衷,她與我說了許許多多!可你又做了什么!「

葉知秋沒有回應,抬起手,瞬息解了季幽的穴道,冷靜地問:「你早做了選擇,為何不說。」

他若一早知道,決計不會干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季幽朝南月走去,為他檢查傷勢,嘴唇微動說不出致歉的話,愧疚地喊了一聲,「先生。」

南月苦笑了一聲,搖搖頭,轉到門前想走,又不甘事已至此輕言放棄,他思忖片刻,最終朝葉知秋走去,在他身前深深一彎腰,一拱手,「葉先生,但求你念在與季幽多年的情分上,放了她,讓她回到她的快意江湖,讓她……」

一個拂袖,他再次重重落地。

「你算什么東西替她來求我!憑你一個在官場三載就怯弱潛逃的廢物也敢逞勇!縱然我與幽兒心意相通再不能相守,也輪不到你替她出頭!我配不起她,你更配不上她,你熟讀聖賢,卻不能學以致用,你食君之祿卻不能為君分憂,你時任地方,沒有不畏強權為民出頭,你明哲保身分明怕死,即便我機關算計一場空,至少我盡一身本事去一圖夙願!你又做了什么!」

「我告訴你,季幽是我葉知秋明媒正娶的妻,我們有媒有聘有婚書,便是我死,季幽也掛著我們葉家的姓,上天下地,她都輪不到你為她出頭!「

不可理喻!

南月忍無可忍,霍然起身,跨步來到葉知秋面前,怒從心起道:

「何為學以致用,我去書院為人傳道授業,難道不是學以致用。」

「你執拗官場,才是枉讀聖賢。」

「我是臨陣逃脫,愧對百姓,那你葉先生昔日帝師的風骨今又何在?」

「你自詡少年傲骨,卻為求興復犧牲至親,你步步為營,殫精竭慮,親情愛情皆可割舍,又有何立場來罵我貪生怕死不忠不義!」

「季姑娘這么好的女子,好生瞎了眼睛竟瞧上你這等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南月一古腦地罵得極為暢快,直到眼前白光閃現,季幽一聲驚呼,他在巨大的殺意逼近時已被人用力推開。

葉知秋表情陰鷙,冰冷的刀刃若非季幽動作夠快,剛才那一下,已經砍下南月的頭顱。

「讓開!否則我連你一道殺了都容易。」他沒好氣道。

季幽臉色蒼白,眼中盡是後怕,他是真的打算殺人。她想替南月求情,卻顧忌著兩人眼下勢同水火,她若敢開口,以他的性子只會更加陰晴不定殺心難平。

是以,她與他對視片刻,眼睛盡是懇求,「我會與他說清楚,你先放我們離開。」

葉知秋視線在二人身上打轉,權衡一番,收起軟劍,冷冷道:「一柱香。」之後轉身進了內室,眼不見二人為凈。

走出葉府門口狹長的巷道,兩人一路無話,就在這般難捱的沉默之中走到了分岔路口。

南月已知無可挽回,心頭縱然難受,還能勉強笑道:「姑娘回吧,送到這足矣。」

一天之內發生的事太多,季幽說不清對南月的感情,心頭紛紛亂亂,堅持想再送一程。

南月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婉拒她的好意,「生死有命,他若真要殺我,姑娘無論如何是護不住的。」

季幽沉默了一瞬,「我不會讓他傷害先生。」

南月笑了一聲,扯到了嘴角的傷,皺著俊容苦笑,「皮肉傷而已,比起姑娘先前往我心窩子捅的那幾刀,他給的這點傷還算不上疼。」

「先生!」季幽怒瞪他,「都這會了您還有心情耍嘴皮子。」

南月捂著半邊臉,哀怨一聲,「不然如何,眼睜睜看你重回舊情人懷抱,再送幾句恭喜,我可做不到。」

季幽氣到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氣呼呼地回頭,「先生剛才罵了一大通,還就一句沒說錯,我的確眼睛瞎了,還瞎了兩次。」

南月猛地抬頭,趕緊跨步去將人攔住。

「姑娘說什么?剛剛的話,姑娘可否再說一次?」

季幽臉一下就紅了,頓時六神無主,語無倫次,「說什么……說……我……什么……」

她說不出想走,他卻不肯放過。

季幽無法,又是為難又是難為情,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說了句:「先生剛剛為我出頭,我心里是歡喜的。」這類話她從未說過,隨即又委婉地補了一句,「但是我還不確定,我……」

「夠了!」南月馬上擁住她。

「先生……」季幽雙頰發燙。

她明明什么都沒說,他怎么就說夠了,明明她自己都還不確定。

南月當即扣住她後頸,季幽可記著眼下還在葉知秋的地盤,竭力推開他,喊了聲,「先生別鬧。」

「不鬧,我認真的。」南月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先生!」季幽突然感到難言的委屈,還有感動,故作怒氣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著哭腔。

他將人重新擁在懷里,鄭重其事地道:「季幽,我不是他,我發誓,我用身家性命起誓。」

季幽心頭茫然,稍作遲疑,「我對先生……」

南月打斷,「我永遠不會勉強姑娘。縱然……縱然有一天姑娘想要回頭,只要姑娘說一聲,我會送姑娘回來。」

季幽傻眼,天下竟會如此大度的男人。

南月輕嘆了一聲,萬般無可奈何無法敘說,只得苦笑道:「喜歡上姑娘委實是樁折本買賣,可我已將自己都賠了進去,還能如何?」

言下之意,他除了認虧,別無他法。

季幽臉莫名躁起來,她差點忘了,先生的臉皮厚得跟那惱人的春藤似的,只要這根一扎,任是天涯海角還是哪個旮旯角落,都能一路攀附過來,這人怕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放手,先前以退為進顯然也是權宜之計。

可她還是要承認,南月無限的包容與葉知秋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她與他一起時輕松、自在,不用顧忌自己做的是否還不夠好,那些南轅北轍、背道而馳的生命歷程,走走停停,兜兜轉轉,她用了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來確定,她與那個人並不合適。

她握住南月的手,很快被用力的回握住,她鼓足勇氣道:「先生,你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試著放下……」她突然聽到了身後的響動。

南月也聽到了,暗暗叫糟。

他們的身後是大門再次打開,是走出來的人陰沉要殺人的目光,也是兩人第一次堅定地握住對方的手,選擇共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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